8、第八章 蓝风铃 ...
-
【卡莱尔视角】
距离我和埃斯梅的那一次对话已经过去了三周，我的心情依旧不能平静。即使她大度地原谅了我对她做的一切。而我依旧知道我冲动的决定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改变和伤害。她的恸哭依旧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任何的话语和安慰比起她所经历的痛苦都微不足道。这一点上，我将永远亏欠她。
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心痛不已。她躲闪的目光，她胆怯的说话声，她曾经布满伤痕的身体。我多么渴望再次看到她笑，看到她明亮的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渴望见到十年前那个快乐的、把阳光带进我生活的女孩。为了这我愿意付出一切。
“卡伦医生，14号房间病人的报告在哪？”
“对不起，马上拿！”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冲进办公室。
“卡伦医生今天怎么回事？”“不只是今天呢，他前一阵子有一周都没来上班，听说当时病得很严重。”两个护士在远处窃窃私语。一阵无名的怒火冲上头脑。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医院的闲言碎语。我是在气我自己。
过去的两周中，事情看似井井有条。爱德华白天去上课，晚上陪埃斯梅以及带她去打猎，我晚上来上夜班，在清晨回家。白天我会待在书房，埃斯梅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沉默，除了简单的问候几乎没有交流。
而沉默的背后是一股股暗流。埃斯梅还在为她失去的孩子哭泣，每当我在楼下听到她令人心碎的抽泣，都要压制自己跑上楼去安慰她的冲动。据我所知，这是一份非常私人的情感。她不愿意与我或者爱德华分享。爱德华依旧对我态度冷淡，但我无比感激他没有因为我的过错放弃埃斯梅，而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我太希望能重新恢复和爱德华的关系，这过分的沉默令人如此焦躁不安。我情愿爱德华选择和我打一架，往我身上砸家具，直到他消气为止。现在，他犀利的黄色眼睛，冷漠的表情让我饱受折磨。每当我试图向他道歉的时，他总是甩出一句“埃斯梅是那个需要你道歉的人。”然后风一般地离开房间。
向埃斯梅道歉……
我又想到她，那个颠覆我生活的焦糖发色女人，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加剧了家中沉默气氛对我的折磨。我回想起两周前帮她打开门，她从我身边经过时煽动的味道。这味道如此迷醉，让我仿佛踏进洒落阳光的、种满甘菊和蓝风铃的花园，花朵的甜美背后还有一丝淡淡的牛奶香气。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腼腆的转瞬即逝的小小微笑，那是她几周以来第一次对我露出笑容。她的笑我在脑海里播放了太久、太多遍。
“谢谢。”她当时小声对我说。她的嗓音如此柔软，像是从天上掉落在我掌心的一小朵云。
每当我想到我的手曾轻触过她的柔软的皮肤、握住她小巧的手掌，我的指尖会感到刺痛。
我不满足于每天回家之后我们简短而疏离的问候，不满足于她仅仅一次羞怯地出现在我书房门口向我借阅艺术史书籍但之后再没有来过。我急切地想要再和她长谈一次，想要握住她的手在树林里散步，想要听她谈她的爱好和理想，想要再坐在她身边成为她的依靠。
这无法解释的对新成员的强烈感情让我感到害怕。我确实对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印象深刻，之后孤独的岁月中我也会偶尔想起用笑容温暖我的女孩。十年后，这感觉又是什么呢？
一个说罪恶的词汇在我的舌尖上燃烧——“迷恋”
她的香气和皮肤的触感再次浮现出来。我的大脑不经控制地回想起几周前我拨开她领口的衣物，将我的唇和牙齿贴上她柔软脖颈的感觉。尽管在那之后我如此想要克制和否认，但那一瞬间确实有一股狂喜流遍全身。我如此地冲动和自私，甚至不能阻止自己回想这些事情。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开始害怕自己当初转变埃斯梅是出于吸血鬼的本能，为了寻找□□上互相吸引的伴侣，而不仅仅是出于对她的怜悯和同情。想到这点，我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那本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感到一阵抽痛。如果事实如此，我真的是个无比自私的混蛋。
我是否正如蓝风铃背后的希腊神话那样，像月亮神塞勒涅爱上了牧童恩底弥翁为了永远可以独享他的美丽，使他陷入不醒的沉睡。或者像是调皮的孩子贪图蓝风铃的美丽，残忍地把它摘下装点自己的房间，可被带进室内的一瞬间蓝风铃就会变灰和枯萎，它拒绝被捕获。（注：蓝风铃拉丁语学名为Hyacinthoides non-scripta，旧名Endymion non-scriptus，Endymion为希腊神话人物恩底弥翁的名字）
我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回想前些天，我下意识地引导埃斯梅和我走上一样的道路，这是否也是我自私的本能，像固执的孩子一样想要把蓝风铃永远留在身边。
我需要和她谈谈。她需要知道她可以拥有的所有选择。可我心里有一个小小的诱惑的声音一直劝阻我不要这样做，我不能让它停下来。
我依旧需要告诉埃斯梅，告诉她可以选择其他生活方式，可以选择离开我和爱德华。单是想象和她说出这些话就让我难过地窒息。
当我踏进家门时，埃斯梅正坐在客厅壁炉对面的沙发上。
“早上好。”听见我进门的声音她转过头来。
她换上了一件奶油色带有黑色蕾丝花边的裙子，焦糖色卷发随意地盘在脑后，有几丝细碎的头发散落在她白瓷一般的脖子上。她膝盖上摊着从我那里借走的一本艺术史。
“早上好。”我的胃因为她的转头紧缩了一下。“你在看什么？”
“乌巴尔多·甘多尔菲（Ubaldo Gandolfi）”她羞涩地说着，把书合上。书页煽动她的气息飘进我鼻腔，我趁她不注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注：乌巴尔多·甘多尔菲，18世纪巴洛克后期意大利画家）
想到甘多尔菲也曾画过塞勒涅和恩底弥翁，我不禁怀疑这是上帝给我的提示，暗示我要抛弃自私。
“你喜欢他的作品。”我脱口而出，并不是个问句。下一秒我立刻为自己的粗鲁而懊悔。
埃斯梅没有在意，轻轻摇了摇头“不是非常喜欢。他笔下的人物都太精致太悲伤了。”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把视线重新转移到书上，她纤细的手指拨开封面，翻到其中的一页“我只喜欢这一幅。”她羞涩地把书推到我眼前。
“《女性头部研究》（tude de tête de femme）”我轻声说。
画上的女孩头左上方仰着，眼睛看向上方。嘴角微微向上，脸颊和鼻头散发出红润的光泽。
“她没有其他人物那么悲伤，像是在憧憬什么。”埃斯梅的手指轻轻划过画的边缘，她的声音平稳却带有一丝伤感。
我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埃斯梅，你愿意和我到外面去走走吗？”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邀请她的陪伴，我想拖延时间。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抬头看着我，大大的眼睛扑闪着，像个精致易碎的玻璃娃娃。
埃斯梅推开门走出去转过身来等我。清晨的冷冽的寒风卷着几片雪花粘在她的头发上。单薄的裙边被风吹得紧贴在她的小腿上，勾勒出腿肚的曲线。
我不假思索地抓起我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害怕这冷风会把玻璃娃娃吹坏。
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吸血鬼怎么会怕冷？
“对不起，我只是”我像干坏事被抓到的笨孩子，想要辩解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谢谢。”她对我笑了笑，没有反感我做的傻事 “有时候厚外套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人类。”她的手交叉整个人缩进衣服里，我过大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小巧。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不只是为了伪装，我喜欢冬季衣物的厚重感。”我对她说道，小心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我们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我的心尖叫着，再多等几分钟，不要这么快进入正题。
“这是我白天第一次出来。”她轻轻说着，停下来用手指摩挲着树皮。顽皮的风，把她更多的头发从盘发里卷出来，散落在她脸颊周围。她伸手把它们别到耳后。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每天都出来散步。] 我克制住把它说出口的欲望，转换成一个礼貌的微笑。
她安静地在我身边走着，我鼓起勇气离她更近一些。我曾经那么想要和她独处，和她说话，可当我获得这样的机会，我却一个话题都想不出来。沉默的几分钟像是几小时一样长。
我们最终在树林中间一小片湖泊的边上停下。湖水已经全部结冰，被白雪覆盖。她凝视着不会再被风吹动的湖面。
“埃斯梅，我有话想要对你说。”我艰难地张开嘴唇，像是掰开紧握蓝风铃的手。
“嗯？”她转头看着我
“你还记得我几周前说，你可以选择新生活的方式？”
“我记得”她轻轻点点头。
“我只是想说……”我的心又开始抽痛，提醒我多么不愿意说出下面的话。生怕这些话一出口她就会像空中飘舞的小雪花，被风裹挟着眨眼就消失在我面前。“我想说，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你想要的生活决定离开。我想说你有自由和权利这样做。”
她没有跑开，可她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埃斯梅误解了我的意思，她以为我要赶她走。
我为什么不能想出一个更好的措辞？我恨不得现在就打自己一拳。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爱德华都会无比开心如果你决定留下来。”
她依旧沉默着
“我依旧为我造成的一切感到抱歉，我给你带来了二次伤害。”我低下头，不敢看她，“我非常会愿意如果你选择我们在一起，但如果你有其他想法，实现它是你的自由。”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礼貌，看着倾听者的眼睛。
“我只是不希望你觉得我限制了你，强迫你接受我的生活。”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连自己都快听不到。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缓缓地开口“卡莱尔，你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你救了我。”
我的头垂得更低，深感自己配不上她的评价。
“你给我再次重新生活的机会。在经历那些不快之后，如果没有你，我的一生可能就那样结束了。”那些最终把她逼上绝路的记忆，她竟然只用“不快”来形容。“卡莱尔，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和另外一种可能性。我想要某一天能想你一样。”
“你保证过要帮助我发现新生命的意义，而我相信你。”她因为尴尬而看向别处。
她的声音如此轻柔却在我心头点燃了明亮的火焰。
“我保证。”我难以掩饰言语中的激动。
她笑了，声音如同瓷质的风铃温柔地撞击在一起。
[我保证]我在心里把这几个字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八章 蓝风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