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一目千空

6、祸兮福依

　　郑遥接到讨债的电话时地铁刚好驶来。她在这喧嚣的背景里捂住一边耳朵，努力想听清听筒对面的男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地下的原因，手机信号变得时好时坏，对面的人声也是断断续续。
　　郑遥没听清，她连说了好几遍：“什么？你刚说什么？”
　　“我说！”那边的女人拔高了声音，刺耳地穿透了地铁的呼啸。
　　“你母亲欠的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郑遥下意识地冒出一身冷汗。她紧紧地攥住放在口袋里的手。指甲刺痛在肉里。郑遥看着地铁门渐渐关闭。里面的人低着头玩手机。巡逻的保安也毫不在意这个等了半天却不上地铁的人。
　　郑遥看着一颗一颗脑袋快速从自己视线里快速滑过。她垂下了眼，平静地回答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问你，”那个女人道，“常欢是不是你的母亲。”
　　“...嗯。”
　　“你是不是郑遥。”
　　“...是。”
　　“你母亲去年借了我们十万块，现在都还没还清。你最近有和她联系吗？请你转告她，让她快点还钱！”
　　郑遥此时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被审查的嫌疑犯。对面的严厉苛责让她无处遁形。她正赤裸裸地被人戳着脊梁咒骂。
　　“你是她女儿，我不信你和她没联系。”
　　郑遥道：“我自己生活很久了——”郑遥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头尖锐的女声打算，“你不是郑遥？常欢不是你母亲？”
　　郑遥语塞。户口本上她和常欢的关系清楚着写着“母女”。她们之间是就算情感割舍法律也会承认的亲人关系。
　　犹如世界上很多客观存在的定理一样不可更改。
　　人类在此面前显得渺小又无力。
　　郑遥垂下了肩膀。
　　“你作为女儿，现在也成人了。就算你妈不还，你难道不应该替她还吗？”
　　“...凭什么...”郑遥小声呢喃。电话那头的女人没有放过这一句反驳。郑遥脸颊烫烫的，是被对方的怒火牵连。
　　“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你连基本的孝心都没有吗？你妈欠债难道不是为了你？”

　　“郑遥，你妈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姥姥边切菜边数落郑遥，“你好歹装装样子，叫人家一句爸爸。人家好歹娶了你妈，还养活你。”
　　“我不要！”郑遥怒吼，“他根本对我不好，我叫不出口。我妈为什么不能自己养活我，还非得找个男人来？”
　　郑遥姥姥连眼睛都不抬。她已经很老了，眼皮耷拉着。不笑的时候很严肃，没人知道姥姥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郑遥看着姥姥的神情，有点害怕、小时候姥姥一摆出这幅模样，她就知道自己少不了要挨一顿打。
　　不过如今，郑遥上了初中，姥姥也更老了。她继续切着菜、胡萝卜被切地又小又碎、
　　她只是说：“你一张嘴，真是犟。”
　　郑遥心里又气又委屈。她还想再和姥姥抱怨两句，结果姥姥打断了她：“别这样叫人家的名字。对陌生人都要叫一声叔叔的。你在学校连礼貌都不学吗？去给我拿个盘子来。”

　　郑遥称呼她的继父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许昌益。郑遥总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郑遥总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总是和郑遥的不开心紧密相连。

　　“你们一家人有没有良心啊！欠别人钱都不还？”
　　“我没有钱。”
　　“没有钱就去挣啊？！社会有你们这种人就是悲哀。挣钱然后还钱，天经地义。你懂不懂啊？！”
　　郑遥挂断了电话。地铁来了，她要回家。
　　那个人又锲而不舍地打了十几个，郑遥干脆关机。后来打开手机，发现邮箱里多了一百多条垃圾短信。
　　郑遥挑出来一条彩信，里面是自己妈妈手拿身份证的照片，上面用红色的字体写着“我是骗子。”“我实在没钱了，你们可以联系我女儿。她的手机号是——”
　　郑遥把短信删了。地铁站外只有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轮廓的灌木。偶尔有行人匆匆而过，背着月色埋头看着手机。
　　郑遥蹲在马路边，给常欢打了个电话。

　　常欢以前常用的那个电话早就不用了。不过郑遥没费什么功夫就记住了她的新号码。
　　“喂？怎么了？”
　　今天的常欢声音听起来和昨天的没有什么差别。
　　“他们又给我打电话了。”
　　“你别接啊，我说了多少次我的事和你无关——”
　　说到这里，郑遥突然就崩溃了。她泪水止不住的流，并且朝电话那头怒吼道：
　　“为什么无关呢？！你不是我妈吗？我妈被人追着还钱，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说和我无关？！”
　　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吗？
　　“要我说多少遍，”那头常欢也急了，“是我做生意失败，和你没有关系。你自己过好你自己就行。”
　　“还有多少钱没还？”郑遥擦了擦眼泪，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她问道。
　　“我没有钱了。现在一分没有。”常欢没有直接回答郑遥的问题。
　　郑遥：“……”
　　“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郑遥。”
　　“对不起。”
　　郑遥没等常欢回复，就自己挂断了电话。
　　马路上连来往的车都没有几辆。郑遥就坐在马路边抱着手臂。常欢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郑遥都没接。到了后来她直接关机。
　　哭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郑遥起身朝家走去。

　　“滴——”门锁提示密码正确。郑遥还没来得及开门，便听到笨蛋喵喵叫的声音——甚至随着它朝门奔跑过来的身躯上下颤动。
　　郑遥一把捞起小猫。
　　接着乔娅跟了过来，叹气说道：“我真怀疑我养的是只狗...你眼睛怎么了？”
　　郑遥一只手摸了摸眼皮：“可能最近熬夜玩手机，眼睛酸痛。揉多了就肿了。”
　　乔娅目光里满是怀疑。
　　“好了好了，一直站在门口干什么。”郑遥率先走入客厅，将猫温柔地放到了猫爬架上，然后问道，“吃晚饭了吗？“
　　“没，”所幸乔娅也没继续追问，她做到客厅，捧起一包薯片，“懒得做。”
　　“不是上次说吃薯片上火口腔溃疡了？”
　　乔娅点点头：“可我饿。家里只有薯片。”
　　郑遥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也存货无几。只有一罐泡菜能充饥。
　　“这两天太忙了，都忘了买菜。我去楼下超市买一点吧。”
　　见郑遥穿鞋，乔娅一屁股从沙发上弹起，“我和你一起去。正好我也有东西要买。”

　　林越小心地踮起脚，伸长手臂企图去拿摆在高处的衣服。这时恰巧有一只手先碰到了那件物品。
　　楚弛扉将那件粉色的婴儿帽衫放到购物篮里：“你可以叫我来。”
　　林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觉得也不是很高，以为自己能办到呢。果然还是有身高优势的人更得心应手。”她看着购物篮里的厨房用具，疑惑道：“刚刚你就是在找这些东西？”
　　楚弛扉点点头：“家里什么都没有。而人总是要吃饭的。”
　　林越打趣道:“没想到你还自己下厨。”
　　楚弛扉：“很稀奇吗？”
　　“很稀奇。我们家没保姆阿姨的话就是点外卖。我俩基本都不进厨房。”林越扶着腰，两人缓缓地从服饰区转到了食品区。
　　“当了孕妇后就特别馋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过我老公不让我多吃，说这种超市里的甜品用料都不够好。”林越视线转了一圈，“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和同学逛超市，就老爱买这里散装的巧克力。”
　　楚弛扉“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到，“过年家里总爱摆这些。”
　　“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很喜庆不是？”林越笑。
　　楚弛扉问道：“你要买点什么吗？我给你拿。”
　　林越摇摇头：“算了，我老公不吃，我也只是眼馋。”她转头看着楚弛扉道，“今天多谢你了啊，陪我出来逛超市。我真的在家快要憋死了。”
　　“正好我也需要买点东西。”
　　两人沉默了一阵，林越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联系过郑遥了吗？”
　　还不等楚弛扉回答，就听到一身“抱歉”。
　　楚弛扉挎着的购物篮恰巧堵到了后面人的道路。他侧身想要避让，结果听到一个女声道：“帅哥？是你啊。”
　　“这也太巧了，”一个红发女子马上招呼到她身后的女生，“郑遥，这就是我上次和你提到的那个在宠物店门口遇到的那个人。”
　　“啊，”郑遥抬头在看到楚弛扉时还有点懵，而在看到旁边的林越时候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疑惑的声音试探地叫了声对方的名字。
　　林越灿烂一笑：“郑遥，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你变化好大。”
　　郑遥目光下移，扫了一眼林越宽松衣物也掩盖不住的孕态：“变化大的是你吧。”
　　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站在林越旁边的楚弛扉。
　　“啊，你别误会。”林越连忙摆手，“弛扉只是我找来帮忙的，孩子爸爸不是他！”
　　乔娅听到这话“噗嗤”笑了一声。
　　楚弛扉看着郑遥道：“你住着附近？”
　　郑遥点点头。
　　乔娅挽着郑遥的手臂，反问楚弛扉道：“你也住这附近？”
　　这时林越突然替楚弛扉说话：“他就住这超市旁边的小区。我恰巧来这儿附近的医院做检查。”
　　“哦——”乔娅拖长了声音，音调转了个弯。她又把说话对象朝准楚弛扉，“所以你们和郑遥都是同学关系？”
　　林越道：“还是初中和高中的朋友。不过，”林越看着郑遥，“之后不知怎么回事。联系就越来也少了。”
　　郑遥尴尬地笑笑：“可能是因为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
　　林越提议道：“现在还早，一起去吃个晚饭？”
　　说完她看向楚弛扉，楚弛扉回答道：“我没什么问题。”
　　接着两人又齐刷刷把目光投向郑遥。好像最后的决定全在郑遥的一念之间。
　　郑遥慌忙转头看乔娅。
　　乔娅笑：“走啊，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