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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凋(一) ...

  •   七月七日鬼门开。
      七月十四鬼门关。
      民间相传,离去的人若舍不得人世,可在这七天内返回人间,了却心愿。却无论执念多重,亦只可逗留七日。

      离渊最讨厌的日子莫过这七日。
      身为鬼差,这七日是最繁忙的日子。总有些不甘心的魂灵在离开地府的时候便会干扰人间,或是七日时限到了,依旧不肯返回地府,心怀侥幸想尽办法要留在人间。
      这便需要鬼差前往阻止拦截,将那些不守约定的魂灵抓回地府。

      我在听雨阁的瓦屋上逮到正在发呆的离渊的时候,正是七月七日。
      他神色恍惚地看了我一眼,开口道:“轩辕,酒嘞?”
      我叹息一声:“你们这群人怎么老惦记着我那几坛酒?”随手将手中的酒葫芦抛了过去。
      他着实不客气,径自打开便喝了一大口,惬意地半闭了眼,方才道:“我一年不过出来这么几天,好歹也得享受些才是。”
      此时的月才是新月,星倒是繁多,天色便也不黑,朦朦胧胧的光让景色不甚清晰。离渊着了身鬼差最常见的全黑官服,黑衣黑发,让他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我看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原你还是孤魂野鬼的时候还容易见你些,你当差之后,反而被束缚了。”我朝他的方向嗅了嗅:“给你的香料可曾带在身上?你如今在地府待久了,这浑身的阴郁太重了些,实在让人不舒服。”
      他斜了我一眼,掏出一个有些残破的香囊,仔细看去,却可知道这香囊的做工是极好的。他抬手便扔给我。
      我接过一看,香味早散了,眉头微皱道:“我刚好新制了香,倒可以给你添一些。不过这香囊还是让未央重给你做一个罢,不过千万不要让她看到这个香囊被你折腾成这个样子,否则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他兀自喝着酒,神色闲散道:“你若在那些地方呆久了,未必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将那香囊扔了回去,自个一个翻手,一个茶盅便出现在手中。我抿了口茶道:“所以我没事绝对不去地府。”
      他看了看我手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茶盅,啼笑一声道:“你个嗜茶如命的家伙。若是地府有绝世的香茗,你怕是也顾不得那些个尸臭腐烂,直接奔去了吧。”
      “呵呵。那倒是。”我并不否认,笑着点点头。
      “明镜与未央呢?”他并不停下喝酒,想着便问了。
      我半眯了眼,惬意的神情带着微笑:“在客栈里。你不肯进房间,她们不肯爬屋檐,自然就不会得见。”
      他往后一倒,直接躺在了屋檐上,声音有些模糊:“没办法,我这副打扮总不能大大方方地上街吧。”
      我取笑道:“你倒是连隐身都懒得用了,当官后不会连起码的术法都不会用了吧。”
      他倒是不和我争辩,随便扯了个理由道:“我这可是公干,比不得你们三个闲人,游手好闲,我可没空谈天喝茶。”
      我淡淡回道:“是啊,我们可不同你,有个那么舒服的工作,在屋顶上喝酒赏月也是工作内容。”
      他瞟了我一眼,心知说不过我,便决定不说话,只是翻身又喝了口酒。
      我亦只是喝着茶。
      偶有夏虫低鸣,夜越发深了。
      “你在看什么?”离渊注意到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某个方向,不由起身问道。
      我指着偏北方的一个角落问道:“那个便是你这次的任务?”
      他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啊。”他撇见我的眼神,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么?”
      我翻手收了茶盅,若有所思道:“这个魂魄的执念并不小呵。我向你借她这几日如何?七月十四日前我必定将她送回。”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打算插手?”
      我笑道:“亦算是帮你一个忙,以她现在的状态,十四那天能心甘情愿地同你回去才是奇迹。”
      “好管闲事也不要拿我为借口。”他摇了摇空掉的酒壶,随手扔给了我,“你抢了我的工作还要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被上头知道了,我可是会被判个失职之罪。”
      我收好酒葫芦,微微笑道:“你怎会被责。鬼差的任务不过是把魂魄带出来,再原样带回去罢了。如不是有什么越轨的行动,鬼差是不插手的。你若不放心,大可在旁看着好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道:“一坛酒。”
      我好笑道:“我帮你,还要付你报酬,你这算盘打得倒是如意。”
      “给不给。”他懒得和我争。
      “成交。”击掌为誓。

      一园荒凉,杂草丛生。
      残檐断壁,了无人烟。
      偶见了爬虫飞过,怎一个凄凉可道。
      明镜微微叹息:“偌大的园子,竟破败成这副摸样。”
      未央眉头紧皱,有些不满:“轩辕,你带我们来这破地方干嘛?”
      我并未说话,只是细细打量着园子。那些细工雕琢的痕迹依稀可见,心道这原该是多富丽堂皇的一番摸样。
      我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一节香,递给明镜。
      未央见我这般行动,有些奇怪:“轩辕,你这是要干嘛?”
      我笑道:“我们今夜便是要住这的,总该让这里干净些吧。”
      未央瞪着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放着好好的客栈不住,你偏跑着鬼园来凑热闹,轩辕,你脑子坏掉啦。”
      我啼笑皆非地听着她一番数落,笑道:“刚才在街上听到闹鬼的事的时候,是谁高兴地吵着要来这看看的。”
      未央嘴一嘟,负气道:“我只当是有好玩的事情,谁料竟然是这么个破园子。不管,反正我不住。”
      我笑道:“住不住随你,到时错过了好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未央心里想着好玩,又不肯反悔刚才的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明镜已经将香点好,插在了几个门络上。她听得我们的谈话,笑着走过来拍拍未央道:“你全当是陪着我来的。我同你找间干净的房布置下罢,反正只是一夜,将就些也就没什么了。”
      未央见明镜解围也就顺了台阶下了。
      她哼了一声,一副我是给明镜面子的表情。
      我与明镜对视一眼,只是笑着摇摇头。
      未央好奇地四处望望,回头又问我道:“怎么不见离渊?”
      我随手清理了几个碍眼的门柱,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只喜欢白日睡觉,晚上你应是能见着他了。”
      未央好笑道:“当了鬼差,早已不怕这阳光。结果这当鬼时留下的脾性还去不掉,偏喜欢做着白日梦。”
      明镜笑出声来:“你背后嚼他舌头,不怕他晚上变个小虫小蛇的来吓你?”
      未央嘴硬道:“他敢!香囊我不给他做了。”
      “噗……”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一边收拾着庭院,一边想着刚才在街上听到的闲言碎语。

      这园子原是这小镇上颇有名气的陈府大院。但有名气,不见得就是个善心厚积,得人景仰的家族。这世上有权有势,便欺行霸市,为非作歹的人不在少数。
      陈府就是这么个不不惹人喜欢的家族。坏事做多了,树的敌自然也不少。民可载舟,亦能覆舟。所以七年前府中的人一夜间全都离奇消失,这所大院又被一群人乱砸一通,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的时候,小镇上的人皆说是民怨所致,同情者寥寥无几。
      可是自此却存了闹鬼的传言,特别是每月的初七左右,都能听到这房子里传出的不好的呜咽声。也有人曾经好奇再潜进过这个房子里,却听说那人回去就病了,满口胡言地说着什么,真的有鬼啊,类似的话。若是有人问起那鬼的具体容貌,那人只是吐出一个单音节,其他人仔细辨认,才听清一个“陈”字。大家皆不敢再踏入陈府,亦谣传陈家的鬼魂回来复仇了!园子因为没了人烟,又没人打理,便日渐破败了起来。

      想到此,我不由叹了口气,其实这些街头闲谈并得不到多少信息,这才有了来这府中一探究竟的想法。
      “轩辕,轩辕!”未央提了调门唤我。
      我收回心神,问道:“怎么了?”
      “你说,这陈府中的鬼会是什么模样?”未央颇是好奇。
      我略略思索:“不好说。”
      未央打趣道:“何时有了你也不知道的东西?”
      我笑道:“地府的事情我素来不管,晚上你倒是可以去问问离渊。不过我倒是可以肯定,若真有了不肯离去的魂灵,地府必定不会放任不管。”
      “且……”未央嘟囔道,“离渊当初还不是逍遥了那么多年。”
      明镜笑道:“他当初是误打误撞,谁叫他一不小心死在了玉玺之下,身穿了大红礼服不说,死时还带着高僧开过光难得一见的通灵宝玉。这三者相加,他这个鬼做得也太过诡异了些,地府的那些个小差小将哪个敢收他。不过地府也没放任他多久啊,一边派人教授了他些鬼道修炼,一边替他在地府找了个好差事。这等百年不见的奇事也不是谁都能碰上的。”
      未央撇撇嘴,低声骂了句:“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我说我今儿怎么老打喷嚏,原来是有人在背后讲我的坏话啊。”七分慵懒三分戏谑的声音在我们身旁响起。
      未央偏头白了他一眼,回嘴道:“谁说我在背后说人坏话了?”
      离渊打了个哈欠道:“难道你没说?”
      未央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向来都是在别人面前说坏话的!”
      离渊愣住,半晌之后才对着我吐出句:“轩辕,未央这丫头什么时候被你调教地这么厉害了?”
      我笑道:“承让承让。”抬头看了看刚刚橙色的天空,玩笑道,“大懒虫也有早起的时候。倒也是件稀奇事。”
      “稀奇年年有,今年不嫌多。”离渊打了个大哈欠,一屁股坐在我们刚收拾好的空地上。
      未央一脚踢了过去,却被离渊一个微微侧身闪了过去。
      未央恼怒道:“滚一边去!你个就知道坐享其成的家伙!”
      离渊揉了揉还带着睡意的眼,迷糊间带着戏谑:“未央,大家闺秀是不应该随便骂人的。”
      未央跺脚,自知不是离渊口舌的对手,转念又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惑盘出:“离渊,你倒是说说看这屋子里的鬼是什么摸样的?”
      离渊道:“你晚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未央微微不爽:“放任鬼这般任性,这不是你们地府的责任又是什么?”
      离渊颇有趣味地看着她:“我貌似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里是否有鬼吧。都只是你们在谈论。”
      “你!……”未央气结。
      我笑出声来,却知惹恼未央并无好处,也就熄声不语。但见天色还早,我便在这废墟中寻了张还算完整的桌子,一面让明镜同未央一起买些酒菜,一面扯了离渊将今晚要落住的地方重新收拾了下。离渊懒住不想动,不情不愿地说自己又不睡觉,不介意在屋顶上待着。却在看到那已经残破不堪的屋檐之后收回自己的言论,妥协地同我一起整理房间。
      好酒佳肴,繁星满天,月如钩。虽是面前的景象惨淡了些,但能相谈甚欢,也就无伤大雅了。
      未央千方百计想从离渊身上套出些什么,偏偏离渊的防守滴水不漏,未央虽有些恼,却也拿他没办法。
      我同明镜乐得看戏,不觉夜渐深,倦意袭来,未央嚷着要回房休息。桌上残羹冷炙,我们也懒得收拾,各自打了灯笼回屋去了。
      一个翻身,我只听得外面有些许低咽,似是被强压了心头的悲伤,不肯哭出声来。但在月夜,这声音是何等清晰。我叹了口气,侧身睡去。
      七月八日夜,并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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