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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纱白玉 ...

  •   八、红纱白玉
      又到了荔枝上市的季节,买了一些带回家。找了白瓷盘子来装,心旷神怡。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吃荔枝,只是习惯了到什么季节便吃点当季的水果。应时应景,大概也算是生活的小小情调和仪式感。不就是因为到日子不厌其烦地做点什么才觉得生活有滋有味么,越费力越罕见才好。就好像儿时过年乐不可支地买新衣服、热火朝天地抹浆糊贴对联、热气腾腾地包饺子才有趣。不像后来物产丰饶反而年味渐淡。再后来培植技术先进,能吃到的反季节水果越来越多,便不再将农时记清,二十四节气恍若虚置。
      这荔枝壳薄而平,瓤厚而莹,鲜嫩多汁,香气清远。白居易说荔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新鲜的荔枝果肉着实甜美,难怪苏轼曾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正品尝着,昨日那位饮酒作诗之人行至盘前,端赏起这荔枝来。想必于他而言如此巨大一盘乃是酒池肉林一般的美味,仿佛仙界瑶池的水果吧。
      我今日详看他,大概是五尺七八寸身高,脸大,颧骨高,前额高大,眼睛很长而闪闪发光,下巴端正,胡须长而末端尖细。脸色红润,热情洋溢,衬得他器宇轩昂,负手而立,眉宇之间英气十足,浑身洋溢着喷薄欲出的才气,与昨日我初以为的坎坷大不相同。他吟道:海山仙人降罗褥,红纱中单白玉肤。
      真是好诗!想来我工科出身,虽然热爱文字,但实则对于诗词毫无造诣,偶尔读诗也是奢侈,更别提对于诗的领悟。此刻只恨自己不是饱读诗书之人,否则定然对上下句,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文人之间以诗相和最是风雅。不至于像此刻如此面露窘态。不过中国人自小的熏陶对于意境的感受已经是入骨,譬如谈月便知思乡,柳便知送别了。这一句“海山仙人降罗褥,红纱中单白玉肤。”出神入化地描绘了荔枝的形色,更借用仙人降衣增添了诗的梦幻感,只一读便在脑中勾勒出荔枝晶莹之态,可谓妙极。
      “好诗才。”我拱手赞道。
      “不曾想原来仙人也乐欣赏我的诗作。”
      他竟将我认成仙人了么?古时百姓信奉神佛,祈雨祈福,想必是我这俯瞰的视角给了他这般错觉。不妨装一次神仙,也是有趣。我该以什么语气说话呢?长髯老叟的语气?难住我了。“是,不仅诗作好,书法也是极好的。”
      他忽然笑了,很爽朗的笑声,原来不醉酒的他是如此豁达豪情之人。“仙人真是好眼光!”
      这是在夸我么?我一直以为古人对待神明的态度该是恭敬,细说便是恭顺有礼、敬而远之,居然此等不拘小节,自信至此。
      “想必如此才华横溢之人,仕途光明吧。”
      他流露出一丝失意的神色,只一瞬闪过。“不尽然啊。先前上书陈新法弊病,受到阻拦讥讽,在下已请求出京任职,明日便要赴杭州了。”
      杭州?难道又有一枚书签是杭州景象?“既然是力陈新法弊病,为何受到阻拦?”
      “自然是写不惯官样文章,笔端放纵了些,被新党利用,称我妄自尊大、包藏祸心、莽撞无礼,乃至死有余辜之词了。”
      “原来是文字狱啊。”我小声。见他疑惑,遂言:“杭州乃福地。”
      “杭州虽福地,但也比不得家乡眉山。乘小舟自玻璃江逆流而上直到眉山,冬季水色晶莹深蓝,夏季急流自山峦间奔流而至,水色深黄。每年五六月间荷花盛放,最为有名。种植荷花已成为一向庞大的行业,附近市镇皆来采购荷花。人行于街上,路旁荷花池内荷花盛开,香气袭人。城内住宅众多,皆以影壁隔于门内,宅院附近种有梨树等,或有池塘、菜畦、竹林......”
      “思乡了?”
      “除却几年前为母亲守孝,重返京城后,还不曾回过眉山。”他的神色难掩颓色。
      那时他还不清楚,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去了。我也不知道。
      “日后总是有机会回去的。”
      “仙人之言,我便信了。”
      他离去时,甚至未同我行礼,我这个仙着实低微,大抵他也看出来我即便是仙,阶品也不会高,否则便不会这般无聊同他一个凡人诉衷肠。

      “琢羽,原先放这里的印泥你见到了吗?”
      “好久不用都干了,前几天我拿去扔掉了。你要用?”
      “哦,也不急,就是前几天作品集锦不是印出来了么,盖了报社的章好给每个作寄一份留念,谁知道印泥没了。我下去文具店里买一盒就行。”
      “你等等”她回头张望了一圈,“我和你一块儿去。”
      “干什么?怎么鬼鬼祟祟的。”我戳她眉心,“老实交代。”
      “不干什么,我突然想喝楼下那家奶茶了。”她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小声地理直气壮。
      “不是大问题,出发。”
      “走走走。”她挽着我胳膊小跑。
      琢羽帮我翻开到书的扉页,我盖好章放在一旁,只消一会儿便结束了任务,手上也沾满了油墨味与印泥独特的香味。洗过手迅速打开手机买石头,我兴趣相当广泛,不过三分钟热度的居多,热度过了也能捡起来一点。刚才印泥的味道让我一时想起篆刻来,不知道家里那把篆刻的刻刀还在不在,依稀记得插在我的笔筒里。
      回到家就赶紧去翻我的笔筒,果然还在。直径只有五毫米粗细,两端均为刀口,斜锋短刃,篆刻时须缓且精。所幸青田石硬度很低,普通砂纸就可以打磨,篆刻的难度也小,适合我这种兴起玩乐的新手。
      真盼着这石头快点到。
      坐在桌边扫视了一圈,不曾见到蒲轩,估计他已经出发去杭州了。按照古时的脚程,怕是得几个月才能到。但这一路景色甚美,从平原至江南,必是愈加秀丽,山河琅然,处处皆可成诗,真想听听他的诗作啊。
      目光停留在林府的满园牡丹上,想起上官稚提及她只记得全家遇害之时的大片牡丹,杜兴的妻女尚在书签内,我惊觉这牡丹的颜色如鲜血般刺目。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情激愤时,这娇艳欲滴的牡丹竟也牵动着我的感官,悲从中来。我实在是愚钝得很,一天也没能思量出气味二字的所以然。
      窗外有响动,是谁家贪玩的孩子吧,我坐着没动。
      “咕咕”
      鸽子?我走到窗边,一只羽色洁白的鸽子立在窗外,眼珠如墨玉般,喙橙红色。腿上绑着一张纸条。信鸽么?该不是谁家养的鸽子迷路了?
      先解下来看看,如果不是我的我就再绑回去。
      牡丹,气味淡雅怡人;牡丹皮味苦,微辛。二者气味相冲,取牡丹皮熬制,置于书签下,以其药香熏,或有效用。
      纸条刚一取下,那鸽子便凌空飞走,扑翅膀的声音乍听有些欢快。
      这方法也太变态了吧?我真真从来没往这方面想。但一看似乎也合理,治水方法不过疏或堵两种,此前我想的均是疏。以药香来熏便是堵,严格来说是逼。纸张吸附气味的能力有限,气体密度低扩散快,假如书签内有另一个空间,气体是可以快速充满其内的物质。
      次日去药店买了牡丹皮,外观呈圆形或半圆形的薄片,外表面黄褐色,栓皮脱落处呈粉红色,内表面淡灰黄色或淡棕色,切断面呈淡粉红色,质硬而脆。气芳香,味微苦而涩。
      小时候家里也煎过药,最后煎成一碗水,我倒是很喜欢这药香,后来看书说喜欢这种味道的人体内缺某种物质,就和喜欢汽油的味道一个道理。但我常常拿红楼梦中宝玉说屋内少了药香说事,自己觉得能闻出药香实在是雅事。但现在家里没有煎药的罐子和炉子,只得拿电磁炉出来煮,少了很多意境。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泡,香气自锅盖的小孔溢出,满屋萦绕着芬芳。我双手捧着书签,停顿了十几分钟毫无动静。在我快要放弃,以为是有人故意诓我时,书签上的牡丹图案湿润起来。
      袅袅的红烟自牡丹花瓣升腾,丝丝缕缕地飘散,书签上的图案则逐渐变浅消失。我跟着那飘散的红烟行走,最终停留在那本书前。
      这红烟钻进书中便没了声息。
      怎么回事?是我操作不当吗?我将手中的空白书签丢在一旁,细细翻书,目录页又增了一行:红纱白玉。
      是今天发生的事,它确实又填了新的章节。我又翻到最后几页,在杜兴遗书之后又多了几行字:
      回忆虽和美,终归逝去之事。世间万象,皆为虚妄。汝言满地狼烟,吾难以乱世保全己身,亦不屑同乱世争斗。吾此生不再踏入俗世半步,只求寻僻静处采药著典,此乃医者夙愿而已。医平民,远官家。望汝在天有灵,护佑少莞长成。日后她若选择入世,吾亦不做阻拦。吾亦想梦中得见。
      苏蔚
      那么我还是将他们母女救出了,我长叹了一口气。再往下看:
      数年之后,官家寻至一村落,称其为杜兴余孽,斩杀。
      原来真的,逃不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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