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扶不上墙

6、太后番外

　　一
　　我还记得初见他时，他就那样笔直的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盯着眼前的一棵树，看得入了迷。我还在想怎么有这么无趣的人，一棵树也能看这么久。不过长得倒是不耐，后来爹爹来了，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太子。
　　我一直知道爹爹有一个学生，是当朝的太子。每次爹爹提起他时那种自豪的语气，我都十分想见见能让爹爹赞不绝口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原来是这么一个看着清冷的人，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外人都道当朝太子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少年时期就一战成名，后来又在治国上展露才华。都说他是最优秀的人，最聪慧的太子，以后也会是最完美的帝王。
　　后来我常见他来找爹爹，他和爹爹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他好像不会笑一样，每次见都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我想他一定很孤单吧，不知谁能走到他身边，然后走进他心里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十三岁那年，姐姐要及笄了，爹爹说我们家有一个女儿必须要嫁到皇宫去，我脑海中浮现了那个人的身影，我想要走到那个人身边，就算不能驱散他的孤单，也想尽可能替他分走一半。我跟爹爹说我愿意嫁到皇宫去，爹爹摸了摸我的头，说我长大了。
　　姐姐及笄后的第三天，她嫁给了她喜欢的少年，我真替她高兴。姐姐怀孕后，我去看她，她脸上洋溢着笑容，提起姐夫时的甜蜜，带着一点少女家的娇羞，我就知道她过得很好。
　　没过多久，我听爹爹说姐夫被派去边关了，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我问爹爹那姐姐怎么办，她一个人怀着孩子，还要操持着家务，爹爹摇着头，叹了叹气，说都是命呀，让我多去看看姐姐，说娘亲去得早，只有我能去陪陪她了，她一个人不容易。
　　我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姐姐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跟自己的丈夫分居两地。我要是成亲了，我一定天天跟他待在一起。
　　姐姐的孩子出生了，很可爱，胖乎乎的，还特别能哭，我抱着他的时候，他瞪着他的眼睛，我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我想着我以后的孩子肯定也是这般可爱，惹人爱。
　　在那个爱哭包两岁的时候，我及笄了，这天下了一场雨，天空被洗的很干净，空气湿漉漉的，混着泥土的气味，宫里来旨意的时候，姐姐正在替我挑衣服。
　　我拿着圣旨觉得有一丝的不真实，我真的要嫁给那个谪仙一样的人了，还真有点紧张。
　　在我及笄一个月之后，我和太子大婚了。
　　我穿上了宫服，一袭红衣，长及曳地，宽大的衣袖上绣着蝴蝶，腰部被腰带束紧，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在想他会喜欢我吗？
　　我和他一起走上了台阶，这个台阶真长呀，像是要走一辈子一样，然后我们受百官朝拜，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那天晚上，我们行完礼后，他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他父皇不同意，所以不得已跟我成亲，还说后面会跟我和离，然后还我自由身。
　　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近的讲话，跟我想得一点儿也不一样。心里有点酸酸的，成亲第一天自己的夫君就跟自己说心里已经有人了，换做谁也不好受。我佩服他的坦率，又有点恼他。
　　我跟他说“我是喜欢你，但是若你不喜欢我，那我以后也不会再喜欢你了，但是既然是陛下下的旨，那我便会当好太子妃，做我应尽的本分，至于你喜欢谁我也不会去管。”
　　然后他去了外间榻上睡觉，我抱着被子，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我们一直相敬如宾的过着，我处理内宅之事，他忙于朝政，很少讲话。
　　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先帝去了，然后他成了皇帝，我成了皇后。
　　百日之后的一个午后，我看见了他喜欢的女孩，长相很平凡，不过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酒窝，很甜，确实是个惹人爱的人。
　　他看她的时候眼神中的温柔让人想不看见都难，是我从不曾见过的样子。好像只有在面对他喜欢的人的时候，他才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会有七情六欲。
　　或许是对我的歉意吧，我还是皇后，他封了她为柔妃。我偶尔能听见宫人们说皇帝对柔妃多么好，怕柔妃在宫里无聊，经常带着她出宫玩，西域各国进贡的奇珍异宝也都送进了柔妃宫里。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只是偶尔觉得有点心酸，我进宫这么久，他甚至都不怎么来我宫里。嘴上说着不再喜欢他，可是要是心这么好控制，那这世上便会少很多痴男怨女吧，一辈子这么长，能在他身边看着也好。
　　在我们成亲第三年后，他终于有了孩子，是跟柔妃的，但是柔妃却没有熬过这一关，离去了。
　　我到的时候，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他就抱着柔妃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头发也散着，这一夜之间，他一下子苍老了，好像天上的仙子一瞬间被拉下了凡尘，旁边柔妃的孩子被嬷嬷抱着，在一旁哭着。
　　我压下心里的一丝丝酸涩，我是皇后，我的责任就是规劝皇帝，我跟他说柔妃已经去了，让他节哀，他终于动了，很激动的吼着，说她没有，怎么可能会丢下他，不会的。
　　没办法，我让那些内侍将他拉开，他用尽全力抱着柔妃，满眼通红的瞪着我，可能此刻他恨不得想杀掉我，以后也会恨我一辈子，我想恨就恨吧，既然不爱那恨也可以，这样也算在他心里去过。
　　原来，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竟还是很喜欢他。
　　柔妃下葬后，他将自己关在柔妃的宫里，不吃不喝两天，就在我准备强制带入闯入的时候，那扇许久不开的门打开了。
　　可能是想着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吧，他没有再消沉下去，下了一道旨意给孩子取名为陆晔。
　　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柔妃生下的孩子。
　　我想他对于这个新出生的孩子的感情是复杂的吧。
　　所以他将陆晔抱到我宫里的时候，我楞了一下，他一般不会来我宫里。而且还是抱着孩子，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打算理这个孩子了呢。
　　他走进来的那一刻，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夕阳洒在他身上，我竟觉得在他身上有一种活着的希望，这是柔妃死后第一次觉得他可能真的走出来了。
　　他说他今天来是想让我将陆晔养在名下。作为回报，他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听到这里，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值，这么多年在他心理，我从始至终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我知道他的打算，要是这个孩子养在我的名下，那这个孩子就是嫡子，而嫡子会被立为太子，是以后的皇帝。
　　我接过他手里的孩子，跟他说我会好好待这个孩子，至于要求等我想好了再说。
　　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我问他，难道有没有一次觉得对不起我，他停了一下，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
　　虽然我同意将晔儿养在我的名下，但是他在立晔儿为太子的时候还是费了一番心思。
　　爹爹还专门来看过我，他说要是觉得委屈就告诉他，哪怕拼上他的命也要为我争取的。
　　我跟爹爹说我没事。只是爹爹走后我哭了好久。
　　后来爹爹还是辞官了，我不知道皇上怎么跟爹爹说得，爹爹来看我的时候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爹爹说他想带着娘亲到江南去居住，那是娘亲一直想生活的地方。

　　二
　　宫里就这么大，我还是皇后，我却很少见到他，偶尔就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也一次都没有来看晔儿，我想他应该是怕看见晔儿又想起伤心事吧。
　　日子就这样过着，最开始是因为可怜晔儿生下来就没有娘亲，后来就是真心喜欢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觉得很满足。
　　我有时候看到晔儿的时候总会想，要是有一个孩子像我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我跟他说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听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个好字。
　　成亲这么久，我们终于圆房了。
　　天不亮他就去上早朝了，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还是这么决绝，原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呢。
　　一个月后，他一病不起了，我抱着晔儿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柔妃院里的一个长椅上，就一直看着前面的一排迎春花。
　　我记得柔妃好像很喜欢迎春花。
　　看到晔儿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晔儿的脸，他已经没有力气抱晔儿了。
　　不管小孩子是否听得懂话，他对着晔儿说“原谅父皇一直不来看你，不过等你长大了，你也不会记得这些了，不记得也好，这样就不会伤心，以后你要好好听你母后的话，我要去找你母妃了，我们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晔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乐呵呵的笑着，拼命的想要抓他父皇的头发。
　　他跟我说：“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可能也要辛苦你辅佐晔儿，我知道你有这个才能，朝堂我已经肃清了，你们母子二人不会受到刁难，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待到晔儿成年便交还，到时，如果你不愿再呆在这里，便离去吧，我已经留下遗诏了，旁人不会说什么，就当偿还这些年对你的亏欠吧，答应你的要求我也没办法实现了，但愿来生，你不要再遇见我了。”
　　这人真是狠心，连下辈子要还我的情这种谎言都不愿意说。
　　我问他难道不怕他走后，我自己专政，以后将朝堂搅乱。他摇摇头说我不会的。还真是将我拿捏得很准，若不是…..我又怎会如此。
　　在我转身走到门口时，他说了一声对不起，我没有回头看他，怕自己哭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对不起的，在感情里面，谁都是自私的，眼里有一个人后，便装不下其他人。
　　当天晚上，他在柔妃的院子里去了，宫人来报的时候，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希望他们在天上可以好好团圆。
　　……
　　晔儿登基后，我便开始处理先帝的后事，事情很多，晔儿还小，不能帮我什么，爹爹也早就辞官了，姐姐去了边关，好像一下子，我就只有我自己了，不过让自己忙起来也好，这样便会少一点伤心。
　　可能是事情太多了，我竟然累晕了，醒来的时候，才知，自己竟然有孕了。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还没有出生，父亲便不在了，他父亲还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孩子。
　　答应我的要求竟是这样实现的。
　　在处理完先帝后事后，我除了每天带着晔儿上朝，处理朝政外，每天都待在慈宁宫里面养胎。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他很乖，只是偶尔会动一下，平时都很安静。
　　晔儿已经会走路了，每天乐呵呵的。
　　他好像对我的肚子很感兴趣，总是想要去摸，有时候还会喊几声弟弟，嬷嬷说小孩子的话最准了，我肚子里的肯定是个男孩子。其实男孩还是女孩都不重要，都是我的孩子。
　　孩子出生了，我给他取名叫陆翕，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
　　他们都在渐渐地长大，晔儿现在能自己处理一些事情了，翕儿也每天很刻苦的读书。
　　虽然翕儿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但是我知道他是想替他哥哥分担一点。他们两兄弟关系可好了，性格有点互补，一个很严肃安静，一个很跳脱。
　　真不知道一起能说什么话题，我很好奇，不过他们从来都不告诉我。
　　前段时间姐姐来信了，她说她又怀孕了，很快要回京城了，问我最近怎么样。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姐姐了。
　　姐姐回来后就时常进宫来看我，每次都会说我都是太后了，还是这么孩子气。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我依靠，那大概就只有姐姐了吧，在她面前，我才是我。
　　姐姐的孩子出生了，叫小叶儿，是个很可爱孩子，不过有点可惜，她爹爹没有回来。
　　满月那天，我抱她的时候，她还冲着我笑，晔儿好像很喜欢这个妹妹，我把叶儿抱给晔儿时，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我们，我还从来都没有见他这个样子。我还跟姐姐说晔儿以后肯定是个女儿奴，姐姐还埋怨我不像个母亲的样子。
　　后面因为姐姐的身体，我们就不常见面了。
　　在叶儿七岁那年，姐姐身体很不好了，她跟我说：“我想将叶儿放到你身边抚养几年，她还那么小，我不想她到那种荒凉的地方，像我一样将身体拖垮。我跟她爹爹商量了，待她大一点，再回来接她去边关，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我只能托付给你，你不要怪姐姐。”
　　我留不住他，也留不住爹爹，现在连姐姐也要离开我了，这一辈子，我都是与人为善的，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就要这样对我。
　　好像有人说过，人这一辈子所受的苦难都是有限的，或许以后就好了。
　　姐姐走的时候很安详，府里没有几个人，我处理好了她的后事，回宫后我去看了叶儿，可能是心灵感应吧，她这几天生病了。
　　看到晔儿和翕儿着急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有一个人可能要伤心了。翕儿本来很刻苦的，但是最近都不好好学习了，逃学玩，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一向知分寸。晔儿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每次来我宫里看到叶儿，眼睛都会发光。
　　三个人总有一个是局外人，不论是谁都是我不想看到的。
　　……
　　秋天叶子黄了，一点一点地掉落，最后留给冬天的就只有光秃秃的树干，一阵风过，树干都抖得更厉害了。
　　偶尔还会想起先帝，不知道翕儿和他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相遇，他们会认出彼此吗。
　　离去的人已经离去，留下来的人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