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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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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也许是因为那笑容的温度太过灼热,头颅不再尖叫,而是放轻了声音柔和地问道,仿佛自己不再是人身分离的怪物,而是昔日阿刻戎河畔山谷里浣洗衣物的奴隶少女。
维特没有回答她的话,他那充满惊人色彩的希冀和羞赧的微笑也只有那么一刹那,见到的也只是一颗逐渐枯萎的头颅。
再次开口时,他重新回到了那种开朗欢快的普通少年状态。
“你已经不配再聆听我的私语,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对你背叛信仰的审判,不要在试图用你那点显而易见的恶毒来触怒我,”
他晃了晃手腕上沉重的镣铐,“我上一次看到这玩意儿还是在那座山上,哪怕是极尽智慧的普罗米修斯,也没办法独自从巧手之赫菲斯托斯的力量中逃脱——”
“这不是一个人类的女孩子可以弄到的东西,哪怕你可以借用我的力量也不可能。”
“所以是「祂」,对吗?”
“……!”
头颅张张嘴,可就在它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那两尊原本在石台周围徘徊不定的、庞然可怖的憎恶之物彻底陷入了癫狂。
只见牠们悠长地嘶鸣着类似山羊的咩声,那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许多倍,堪比某种怪异的吼叫。
停留在原地休整体力的芥川龙之介感到自己的双耳在微微嗡鸣,甚至这声音听久一点便令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大量浑浊的色彩和未被物理法则的线条正在逐渐模糊他眼前的视觉。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
芥川龙之介被这阵铃声唤回一丝清醒,他强忍着不适接通了来电,通话的另一边传来的正是身边辅佐的副官,樋口一叶的声音:“芥川前辈,您是否已经结束任务?”
虽然这句话的本意应该是设问句,但是这次的任务程度据说并不困难,出于对芥川龙之介那强大实力的信任和她个人的仰慕之情,樋口一叶在对方确认之前,已经按照从前每一次行动的流程,将辅助工作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部下们派去的车队三分钟内就会抵达您目前身处的地点。芥川前辈平日需要的药物和食水也已经有所预备,请您安心使用。所有须入口之物都是我樋口亲自检查并且亲手密封——”
“噤声,樋口。让他们……”
芥川龙之介还没来得及交代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这里,那两只怪物终于停止了他们的吼叫。
下一秒牠们就像两辆坦克一样,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朝着石台的方向狂奔而来。
沿途的物件和残骸不是被撞飞就是被直接踩碎,数只蹄足在奔跑运动几乎要出现残影,数张填满利齿的可怕大嘴和沾满黏液的有力触肢也在瞬息间就到了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罗生门」的狞恶黑兽毫无畏惧地张开嘴向前直冲过去,同时另一分支则故技重施,利用那怪物奔来时强劲的冲撞力,将芥川龙之介向远离牠们的方向远远地弹开,并且在落地时提供保护卸去一部分冲力来保护他的身体。
这是人类在面临生死危机时,下意识去保全自身的做法。
但是,芥川龙之介刚刚站立的位置恰好处在怪物和石台的中间点。
这个位置可以精妙地在不触碰石台的基础上用中距离的「罗生门」一次性攻击到石台上的所有佣兵——单论这份对于战机的瞬间把控和观察,正是港~黑「祸犬」身经百战的最好证明。
可等他脱离之后,那憎恶的怪物和石台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遮挡物了。
一只怪物被削去了部分~身体,但牠还是顽强地用剩下的肢体向前冲刺着。
和芥川龙之介想象中的对方会转移目标来进攻自己有所不同,牠们似乎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一样,拼命地往前冲着。
眼看那巨大的蹄足,就要踏碎石台上那具甚至还在不停流血的脆弱身体。
宛如蟒蛇般粗壮缠绕的触肢正伸直着试图刺穿那比一般人看上去还要再瘦一些的腹部,然后就被对方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抓住了。
腐蚀性的黏液滴落在水泥地上烧灼出一个个小坑,却没能对那层薄薄的皮肤造成任何伤害。
也没看到到那只手的动作怎么用力,整条数米长的触肢就被他直接从怪物的主体上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接着维特就保持着坐在石台上的姿势,直接将左手伸进了其中一张近在咫尺,同时一直尖声咩叫着宛如裂口般的大嘴里。
像是撕扯祭典上随处可见柔软蓬松的棉花糖一样,他仅用一只手,就将那只站立起来几乎有数米高的怪物,从嘴角延伸出的裂缝开始,活生生地撕成了几块大小不均的碎肉。
怪物破碎的身体涌出大量仿佛血液的黑色汁液淋了他一身,而战利品则被随意地丢弃到仓库角落的地上,有几块甚至还在活动的躯干撞到墙壁上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而另一只怪物,和牠的同伴的进攻路线却不太一样。
牠环绕着石台跑了一周,撕扯、踩踏、吞吃着所有被「罗生门」杀死的尸体,直到那些可怜的躯壳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能保留——同样,牠也毫不留情地一脚跺碎了恐惧得尖叫个不停的女人头颅,并没有给与这位鞠躬尽瘁的召唤者任何优待。
然后祂也义无反顾地冲着维特奔来,就好像刚才的举动只是在单纯地激怒这个少年。
亲眼看着阿玛莉莉斯的头颅被踩碎成和前面那些人没什么不同的一摊血泥,维特再次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的伪主在想什么。”
静默如苍白树木的少年用刚刚撕碎怪物的左手撑着额头。他看上去毫不在意那些恶臭的污秽汁液沾到自己身上,只是稍微带着些苦恼地喃喃道,“祂难道以为我也一起疯了吗,居然指挥你这样做。”
“我和祂,其实也……”
维特最后的话语消失在怪物冲撞过来地凄厉嚎叫中。
他被远远地撞飞了出去,连同整座石台一起。
然而那块石台之前就因为维特的挣扎而摇摇欲坠,在这次的撞击中它彻底四分五裂,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而那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也因此从石台中被固定的地方脱离了出来,带着一小块碎石的尾端拖在地上。
“这是来自卡兹别克山的巨岩,本着对智慧的人与火之父的敬意,我本来不想弄坏它的。”
维特站起来,瞥了角落里蹙着眉的芥川龙之介一眼——这个人的脑子不开窍也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原因——他抓着那块已经被弄脏的亚麻布随意地在身上绕了几圈,右手拖着长长的铁链,正面迎向那只仅存的憎恶,宛如邻家少年一样爽朗地笑起来,绯红的唇线中露出两排森然雪白的牙齿,
“对着神圣的斯提克斯发誓,除非你的伪主余生都卑鄙地把所有的分~身藏在那位主宰的宫殿里,否则祂只要敢再出现在我眼前一次,我就会把它们彻底撕成碎片。”
·
等到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来到这座仓库时,只能看到曲着腿坐在看不出原型的残骸和砖石废墟之中的、四肢带着沉重镣铐甚至还拖着一条生锈铁链的赤~裸少年,而他们那位一袭黑衣的游击队队长则站在对方身边。
“把你的衣服给他。”对方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要拂袖而去,然而走了没几步又转身退了回来,沉着脸毫不客气地抓起少年手上的锁链,把人往前拖。
对于芥川龙之介来说,他这样做并不是要照顾少年,只是为了避免自己的部下受到不必要的损伤,虽然这只披了件华美人皮的怪物声称自己「不会对一般人类出手」,但谁又能把一颗不定时爆破的炸弹放在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中间呢?
反正对方是首领下达命令的任务对象,不管是杀是放,都交给首领去处置就好了。
等他们来到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办公室内时已经是夜幕降临。
出于对首领的尊重,芥川龙之介让部下给这个浑身沾满了尘土、血和来自怪物的恶臭黏液,总之脏得一塌糊涂的家伙去冲洗一番,才送到首领办公室。
而门口的守卫则一脸难以言喻,为什么一向严肃的芥川队长会送一个全身上下只穿了件白衬衫,甚至头发还在滴水的小美人到首领办公室?
虽然脸蛋确实长得很漂亮,但是年龄明显已经超出首领的守备范围了吧?
“就是这位……?”
“是的,首领。”
而森鸥外这边,如果没有一向忠诚的芥川亲口作证的话,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正一脸好奇地东张西望、比起战场似乎更适合出现在某人床上的少年,会是仓库里那幕人间惨剧的制造者之一。
明明背着手站在他旁边,用冷酷和残暴完美诠释了“黑手党”这个词语的芥川,更加适合这个角色不是吗。
“辛苦你了,芥川君。”
森鸥外揉了揉额角,“先把这孩子送到禁闭室去吧,我需要先和田中议员商讨一下这次的任务后续。”
“不好意思,两位。”
维特揉了揉自己几乎没什么肉的肚子。之前那让他上半身几乎开膛破肚的可怖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只是鲜红的缝隙内里时不时就冒出几只细小的漆黑蠕虫,尽管它们很快就会变成干枯的粉末,但还是如跗骨之蛆般黏在维特的身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只见他挽了挽过长的衣袖,看上去对自己现在几乎赤身裸体的状态丝毫不在乎,客气地向两人点头致意,“先不管什么原因,这位小哥也是特地过来救我,我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不过现在不行。”
“我要在这座城市里找一个人,在此之前实在没有时间来无法奉陪你们的游戏。”
“找一个人?”
森鸥外轻声重复着,然后勾起嘴角,“你初到此地可能还有所不知,在这座拥有三百七十二万人口的横滨市里,还没有我们港口黑手党找不到的人。”
“与其在茫茫人海中如同无头苍蝇般独自寻找不知道在何处的某个人,还不如留在这里稍候片刻,只需要,”他抬起手,瞥了眼腕上戴着的名贵手表,“等待几个小时即可。”
“作为等待的报酬,我们港口黑手党会将那个人直接带到你面前。”
“你应该知道哪种选择才是理论上的最优解吧?”森鸥外将双手交叉撑在下颌处,微微歪过头和蔼可亲地劝诱道,“还是说,你不够信任我们?如果是这样,我将以组织的首领的名誉向你担保。”
三百七十二万人。
哪怕排除掉女性、年龄、外表形象,每天一刻不停、并且不吃不喝不睡地寻找,恐怕也要花费数年。
更不用说横滨作为一座商业化都市,每日机场车站码头都会吞吐无数的流动人口。
“我答应你。”
故此,维特并没有怎么思考就直接敲定了答案,“如你所说,这座城市的气味繁杂、人口众多,无关信任与否,我只是想早一点见到他。”
即使是听到这样毫无敬畏和尊重,还充满了甜腻狗粮气息的话语,森鸥外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动。
毕竟他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至上者,并不去追求那些面子或者冒犯那些过分虚无的东西,反而把维特留住后,能够向田中议员兑换的那些过去的人情债,以及对方将来会为此付出的报酬和利益,更让他感到动心。
于是乎,森鸥外从旁边扯过一张便签纸,拿起笔假装出自己在认真记录的模样,“那么,你有没有什么关于‘那个人’的线索呢?当然,从你的话里我们已经知道他的是男性了。”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也有可能是姓氏。因为我只听到他的同事这么喊过几次。那个人是这么称呼他的——”
宛如听到心上人的普通少年一样,维特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生动而羞赧的笑容。
只是相比起纯洁浪漫的少年少女,他的笑容里多少带了一些充满攻击性的垂涎和渴求,
“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