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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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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烈进来以后,熟门熟路地去了工作房。
因为她坚持每天都来的原故,她早已经将打扫灰尘的水桶抹布放在这儿。
守园的人看到她来,便想到了刚刚进去的那个人,脸上忍不住越发古怪起来。
“我去打水。”云烈对他说,然后提了桶子就走。
“等等,”守园人艾艾地磨了过来,“今天园里来了人。”
“哦。”云烈点点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像自己一样。
“那个人,”守园人指了指自己的脸,“长得……”
“很奇怪?”云烈替他说,然后笑了笑,“那有什么奇怪。我走了。”
“不是的……”守园人连忙叫着,但云烈已经走了,而凌辕他们进来了。
“让她去吧。”凌辕叫住守园人。
守园人认识他,他来过几次,其中有一次是拜托他照顾园里的一座墓,后来又一次变成照顾这个天天都来报到的女人。
既然人家都不在意,自己还在意什么呢?守园人耸耸肩,作罢了。
云烈去打了水,然后朝凌上的墓走去。
慢慢的,她知道了守园人说的话的意思,在她最熟悉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头短发,有些蓬松的,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发型——即使那年有偶遇她也没看清凌上到底是什么发型。
那个人身材修长纤瘦,这是依旧的。
那个人的侧脸线条柔美,远远地看着也能徒手比对得分毫不差。
那个人……
“哎,你是在召唤我了吗?”云烈提着桶子对着天笑着说。
然后她看到那个幻影转过身来。
云烈的笑也慢慢收敛了,她渐渐露出迷惑的神情。
“云烈……”凌上走过来。
每一步都很坚定,她走向云烈的路,已经太漫长太漫长……
凌上不敢上下打量她,而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光鉴无尘的墓碑告诉她,有一个人经常来这里,这似乎不必做第二人想。
终于,凌上站在了云烈的面前。
两个年近四十的女人,站回到青春的那个断点上。
“我没有死,云烈,是我!”凌上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凌上。”
云烈眼眸中的迷惑越发的深浓了。她手上还提着一桶清水。她原本是要来擦凌上的墓碑,擦完了墓碑她要回到住处骑车去园艺市场,然后修剪花枝,送花,回家……
这些半年来她每天都在重复的事情已经在她脑海里烙成了定势,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种生活会被再次打断。在真正的绝望之后,早已经不知道“望”还有何意义。
她一直坚定地认为她的余生都将这样度过,以至于她枉顾华湖每每难过的眼神,对于凌辕的援手虽然接受但也只能是接受。
至于其他的人与物,都不再能容入她的心神之内。
然,凌上就在眼前。
她说她没有死,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她说她叫凌上。
云烈的迷惑渐渐浓到极点,她的眼眸漆黑却无光亮,她向左移步,绕开了凌上走向她熟悉的墓碑。
碑还在,照片还在,孤孤单单的“凌上”和合欢花还在,一切完整。
没有梁山伯破坟而出,化蝶翩飞,云烈已经不再相信神话,因为现实总是那么令人难以承受。
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云烈开始像往常一样,她将那枝明艳的菊花放在墓旁,从桶里捞出抹布来轻轻擦拭墓碑。
凌上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听到了身后的水声,那个人至今都不发一言。
到底谁在做梦?
她看到凌辕和两个孩子已经进了园,远远地站着,她们也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过来。
凌上迟钝地回转身,注视着那个令人心碎的身影。
她老了。
凌上悲伤地知道,而正是自己在对她进行慢性杀害。
“云烈……”
凌上再次走近云烈。从前她只会逃,一次又一次,而这一回已经再不能离开。绝不能。
凌上走到云烈身后。云烈正蹲在地上擦着合欢花,每一道凿痕她都会细心地走一遍。凌上俯下身去,双手穿过云烈的腋下将她提起来。云烈很瘦,胸部自然也不再丰满,凌上很容易便圈住了这个女人,她在云烈的耳边轻轻叫着云烈的名字。
云烈很久都没有反应,身体是自然地立着,并没有倚向身后的人。她手上的抹布还在滴水,打湿了脚边的地。她的脸对着墓碑,终于说话了,却仍是对着墓碑说的:“你什么时候走?”
也许是只剩下左耳有听力的原故,这句话凌上听得异常清晰。但清晰又不仅仅是因为靠得近,而是这声音,已经久违多年。本该只有左耳的声音,汇在心里还原成了记忆中的天籁。这是她的至爱啊,凌上扭开头远远地看着凌辕他们三人,这其实是我的至爱,大哥,你知不知道?这就是我的至爱,蔚因,你知不知道?这只是我的至爱,华湖,你知不知道?
云烈又说话了:“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走了;你离开了又回来,但还是走了;现在你死了,又活了,但是你还是会走,我知道。”
凌上的手箍得紧了些,她转回头来吻上云烈的耳垂,这样可以两不误,说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可以直达她的灵魂:“我不会再走了。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
“啊,”云烈声音飘渺着,“梦话。”
凌上松开手,将云烈扳转过来,她强迫云烈与她对焦,然后告诉她:“我真的回来了,云烈,你叫我的名字。”
云烈偏偏头:“如果真的是你,我要打你一巴掌。”
凌上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云烈眨眨眼,又眨眨眼:“你没有错,为什么要打自己?”
“错不错已经不再重要,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凌上低声说。
“弥补吗?”云烈偏偏头,“你从来没有这么依我。”云烈摇头,“你不是。”
“云烈,难道你宁愿看着我躺在墓地里?”
云烈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瞪圆了眼睛,这样反而令她更有生气。她松手放掉了手里的抹布,猛地揪住了凌上的衣领:“你再说一次?”她的声音竟严厉了起来,“你有胆再给我说一次!”
对,就是这样,凌上握住云烈的手:“我只是在做我曾经说过的话,可是你却没有好好地活着。”
云烈一愣。
当年是谁说过我不会比你早死,我也会比你活得更好?
当年又是谁说过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就算你死了也要记得你欠我?
可是当年的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谁知道最后会走入那样的死局。
当年,凌上不欠她。就算凌上在临走前许下了一些话,但凌上依然不欠她。所以云烈从来不是在等待凌上。而凌上自己回来了,这一回,是真的回来。
云烈的手慢慢地软了,她改而攀上凌上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她。
“凌上……”
凌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在心底回味着云烈的呢喃低语。她感觉到云烈的嘴唇触碰在了刚才自己打自己的那边脸上。一生已活过半数,这样的情动似乎有些难以承受,凌上很小心地揽着云烈,她不知道彼此还可以活多少年,但是剩下的时光除了分分秒秒的珍惜,只怕不能再离开身边半步。
看到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凌辕带头走了过来。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曾经他也想象过,但他以为自己绝对无法接受,无法容忍。可是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蔚因和华湖的心情却各不一样,但无论如何,这本该是去年见到的场面,只是被老天又延后了一年。
知道他们走了过来,凌上便放开了云烈,转而握住她的手。云烈的目光跟着她的目光转过来,可当她一看到蔚因的时候,怔了怔。
她竟然忘了,凌上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她……是有家室的人……
不过凌上没有给云烈丝毫退缩的机会,她对蔚因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含糊着?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蔚因咬了咬牙,有点倔强的。她并没有骗人,只是一直隐藏了一些事情。
凌上叹了口气,对云烈说:“这个孩子是我收养的。”
除了当事人以外,其他的人都愣住了。
蔚因出现的太突然又太自然,她一直以凌上的女儿自居,无论是对云烈,对凌辕,还是当时在凌上的墓前。后来华湖她们也问过她的爸爸,都被蔚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我从来没有结婚。”凌上静静地对云烈说,“没有合适的。”
云烈握着凌上的手紧了紧。
凌上继续说:“收养蔚因的时候她已经九岁了。当年她的眉眼有点像你,所以毫不犹豫就决定是她了。”
蔚因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收养的,所以只是轻轻哼了哼。
一直在孤儿院呆到九岁,那几乎是一个绝望的年龄,再没有被收养离开的可能。那时的蔚因孤僻之极。凌上是一眼就看中了她,孤儿院的人也是欢天喜地地送了她走。蔚因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收养她,本能的抗拒使得她们的关系一开始并不好,何况凌上根本不知道怎么养孩子。
不过很快,凌上找到了另类的相处方式。她们像姐妹朋友一般,她开始慢慢把一段真实的故事零碎地还原在蔚因的面前。
那是怎样的一段时光?蔚因心里充满了眷恋,当一个人的眼神总是充满着眷恋的时候,她看着听着也被感染了,她接受了这个女人,并且开口叫了她妈,一叫就是好些年。
收养的故事在后来有了些变化,蔚因的亲生父亲终于找上门来,凌上将选择权交由了她。她当然没有选择回去,只是也保持着适当的联系,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并没有欺骗华湖她们,她有妈有爸,只是那不是一个家庭罢了。
蔚因从回忆里回来,听到凌上居然笑着说:“后来这丫头居然走样了。”
“那真不好意思,妈。”蔚因软软地说了一声。
“嗯……”云烈突然低声说,“华湖没有走样。”
华湖一时又是激动又是生气。激动是因为妈终于叫她的名字了,生气是因为果然自己只是一个像凌上的女儿而已。
“真受不了你们。”凌辕在一旁摇摇头,“别杵在这了,回家说吧。”
大家都轻轻笑了起来。
离开公墓园之前,凌上和云烈还去做了一件事。凌上活着,但墓碑既然已经存在,就干脆让它继续存在。只是墓碑要重新制作,那上面也要再添加一个名字。照片也可以去用云烈留下的当年的两人的合影,反正她们所有照过的相片都足够有意义。
凌辕知道她们这么决定以后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毕竟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但是他知道他无权说话,在她们两个人中间,任何人都无权再说话过问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