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沙场》墨色江南M

1、一别经年（1）

　　“这首诗还是顾丞相做的呢，真是有才者多薄命啊。”
　　“是啊，是啊，顾丞相死的时候才二十岁，真真是英年早逝啊。
　　“嘘，小声点，叶将军今天也来了，他可最讨厌别人说顾丞相死了的。
　　“话说回来，顾丞相也死了三年了，到现在还是没人敢在叶将军面前提这件事”
　　“是啊，叶将军都找了三年了，也是重情重义啊。”
　　“顾丞相待他如兄如父，三年来悉心教导走哪带哪，整个朝廷上没一个人不知道这是他弟弟。就算叶将军父亲不在身边，还是谁也不敢欺负他。最后受伤失踪也是为了他，我要是叶将军，肯定也不愿意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现在虽然没找到人，但是也没找到尸体，这也算是个安慰吧，说不定人还活着呢。”
　　“这都三年了，活着早该回来了吧，说不定啊尸体都被野狼叼走了。”
　　“一代贤相，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可悲可叹啊。”
　　“就是啊，定北将军府真是死有余辜！”
　　“就是就是！”
　　皇上二十五岁生辰，在皇宫设宴，宴请四品以上官员一同贺寿。宴席上几个官员凑在一起一边喝酒吃饭一边闲聊，突然听到一位小姐的贺寿词不禁感慨起来。
　　一个面色冰冷的男子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自己喝着酒，和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自从开始有个小姐想来搭讪被他一个眼神吓跑之后，周围就没有人来触这个霉头了，倒也落得清静。
　　之前他在的时候，总有很多人上前聊天，每次都很热闹……叶箫剑看着热闹的宴席，眼神却渐渐没了焦距，每每想起以往的种种，想起那个总是对着他笑的人，心脏就像被人用力攥住，疼的喘不过气。
　　旁边的副将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又想起来顾景熙了。他跟着叶箫剑也有三年了，他来的时候顾景熙就已经失踪了，他对这个众人敬仰的丞相的印象仅限于别人口中的风华绝代的少年。
　　刚来的时候将军还没有这么冷冰冰的，只是太过执着于找到丞相，执着的有些疯狂，他漫山遍野的找，求助了所有能求助的力量，后来甚至整个御林军出动来找顾景熙。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就算后来他回了京城，还是没有放弃，他不断扩大搜索范围，不断增加搜索人数，渐渐的所有人都绝望了，只有他还在坚持。许多人劝他放弃吧，别找了，他说：“我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是尸体也好……”
　　后来，小将军自请去边关，知道消息的那一刻，他真的很心疼这个还没有自己大的少年，同时很讨厌那个没见过面的丞相。别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过去的几个月里将军虽然从来没有放弃，但是他其实明白没什么希望了，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平静到让人心疼。
　　这一次去边关都以为叶箫剑是转移注意力，但实际上他只是把暂时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想去碰碰运气而已。
　　副将觉得叶箫剑有些把战争当儿戏了，却终是不忍心责怪他。
　　在边关的那一年里，叶箫剑又改变了他的认知，这个少年真的能文能武，不管是谋略还是武力都足够强大。
　　最让他震惊的就是叶箫剑在战场山的状态，那是真的拼命，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是真的履行誓言，用鲜血和生命守护国家和平！
　　时间流逝很快，一场有一场的胜仗，一次又一次的褒奖，叶箫剑的脸上从未露出半分喜色。看着眼前人整日面无表情，副将甚至觉得将军才更像死人，不悲不喜，不伤不怒，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的了。
　　而他唯一有表情的时候就是又收到了某个疑似顾景熙消息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惊喜。这一年来每一次得到消息不管多远，不管失望了多少次，下一次他还是会亲自赶往，回来之后他的脸上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只是越来越平静，平静的让人心惊。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他还是去找了老将军，他替小将军觉得不值，他付出了这么多！
　　那天，老将军第一次说起了两人的过去。
　　叶箫剑跟着顾景熙的时候，顾景熙自己都是个孩子，在朝堂上还未站稳脚跟。但是他对叶箫剑是真的照顾，当亲弟弟照顾，叶箫剑很少要什么，但只要他有一点表示，顾景熙就会马上弄回来，真的是有求必应。
　　最夸张的一次，以为户部尚书的儿子和别人打架误伤了叶箫剑，顾景熙直接上门要求那个孩子道歉并且让叶箫剑打回来，户部尚书不愿意，顾景熙直接撕破了脸。顾景熙一向都是极有风度的人，但那一次是真生气了，后来竟然差点闹到进宫面圣，最后户部尚书勉强答应这件事才罢休。而顾景熙也是把人得罪死了，一直到他失踪也没有往来。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找叶箫剑的麻烦，所有人都知道顾相是真的用心护着她，不顾一切。
　　副将也了解到了，这一次的刺杀是冲着小将军去的，顾景熙只是被牵连。而且刺客根本没想伤着他，如果不是他拼命护住叶箫剑也不会重伤失踪。
　　明明是一点武功也不会的文人，居然毫不犹豫地冲着剑过去，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居然能在被一剑贯心之后还笑着对叶箫剑说“没事”……
　　他记得自己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他们究竟谁付出的更多？真的值得吗？”
　　老将军说“他们付出的都是一颗真心罢了，至于值不值得只有本人说了才算。”
　　副将那天回营帐之后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最后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们终究只是外人，这两个人的是非恩怨根本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唯一明确的就是他以后要支持将军找下去，尽全力帮他一起找。
　　他之前一直以为将军只要得到消息，不管是不是好消息，最多伤心一段时间，应该就放下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对将军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这是在逼他在兄长不告而别三年不留一点消息和兄长为了自己死了尸骨无存中间选择，何其残忍！
　　不过，现在没有消息难道就是好事？每天都活在愧疚悔恨想念中，一次次产生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强迫自己坚持住，逼自己变得更强大，这怎么能算好事？
　　这样对比来看，还是成功找到顾相最好，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躲了小将军三年，他想，将军都是能接受的，只要这个人回来了就好……
　　“咳咳，将军，您和副将一直看着那边，是那几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将军，需不需要让他们闭嘴！”
　　“明知道将军面前最忌讳提起顾相，居然还敢说，真是该死！”
　　属下的声音将两人的思绪拉回，叶箫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那边看了许久，不禁自嘲的笑了笑，皇宫大摆筵席居然也会走神。
　　副将也反应过来，训斥了这几个说话的将士“在背后议论他人，公然以下犯上，自己回去领罚！”
　　两名将士自知犯错，不敢求饶，立刻站直，恭敬地回了一句“是！将军！”
　　叶箫剑这才抬起了头，刀削般的脸庞，十分精致但太过凌厉，还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落寞。他摆了摆手：“罢了，麒然，今日本就是宴席，不必太过拘束，下次注意就好。”
　　“是。那几个人呢？”叶箫剑抬头向那几个人看去，原本在吃饭的几个人早就站了起来，一脸惊恐的和他对视。
　　也是，被魔鬼将军盯着的感觉当然不会好到哪去，估计在自己发呆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吃不去下去了吧。刚开始确实太过暴躁了，居然因为对方一句“醒醒吧，顾相早就死了”就将人打到重伤，据说半年没下来床，虽然过去这么久了，但是这些人应该还是没忘吧。如果不是父亲后来跟我说我应该活成顾景熙希望的样子——即便不是翩翩公子，起码不能太过暴躁嗜血，我现在还不一定是什么样的。叶箫剑这么想着，低头轻轻的笑了一下。
　　旁边叶麒然刚准备提醒又发呆了的将军，突然看到了他脸上浅浅的笑，直接愣在了那里。三年来叶箫剑的笑容屈指可数，虽然这一次笑容里只有满满的自嘲。
　　这时，叶箫剑又开口了，语气和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平静下藏着一点忧伤：“让他们说去吧，一人之口好堵，但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无所谓了，这些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或许是真的吧……”
　　不远处众人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心情却越发沉重，急忙换了个话题，试图用爽朗的笑声掩盖悲伤。
　　坐在大殿最上方的皇上眼眶红了红，微微张开了嘴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没开口，将满心情绪都注入酒中一饮而尽，再抬头，又是那个受万人敬仰的盛世君王。
　　眼中带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身边的皇后静静的看着他喝完酒，轻轻开口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皇上看到皇后眼中的坚定，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皇后说得对，我们都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之后没再盯着叶箫剑，开始认真看着表演。一旁皇后看着这位年轻帝王英俊的侧颜，笑容中闪过一抹苦涩，很快恢复如常，又是那个端庄大气的皇后。
　　她在心里轻轻说道：“顾景熙，如果你还活着，就快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叶麒然担心地看着叶箫剑：“将军……”
　　“我没事，你们吃自己的不用都守在这，今日是皇上的宴席，别驳了他的面子。”
　　“是。”几个人虽然走了，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直在喝酒的叶箫剑，明明是高挺健硕的身躯，明明是最好的年纪，他的背影确透着孤独。
　　“顾丞相，顾景熙，兄长……我想你了，你，回来吧……”叶箫剑抬手，又是一杯烈酒入喉，辣出了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滴落在大理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