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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重红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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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月到龙吟殿时,燕随正坐在偏殿床边上看着侍婢喂沈静殊吃饭。
千月略微垂下眼睫,轻手轻脚走到燕随身前行礼,“君上,奴婢有事要说。”
燕随抬眼看向她:“嗯?”
千月咬了咬嘴唇,又道:“密事。”
“嗯。”燕随看了看沈静殊,便起身走了出去。
“何事?”
千月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先朝他下了跪。
“君上,求您去飞鸾殿一趟。”
燕随闻言,面色一下就变了,“沈见惜又在闹什么?”
“没有。”千月低下头,接着道:“沈公子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要死了?”
千月沉默。
燕随又道:“若不是快要死了,便莫来扰我。千月,你要记住你的主子姓什么,若记不住,这脑袋拿来应该也没什么用了。”
千月面色一白,不由将头垂得更低,“是,奴婢知道。可是沈公子他……”
“可是什么?”燕随双目微微眯起,他心头不满此时全然表现在脸上,“千月,你在我燕家几十年了,我倒是不知沈见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这么帮着他?”
“君上误会了,奴婢对君上之心,天地可鉴,绝无半点叛变之意!”
“最好如此!”燕随哼了一声,挽袖转身,“回去吧。”
千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燕随已经再次走进了偏殿的门,她也没有更大的胆子去追,只得先行回去。
她走时沈公子尚还昏迷着,她也不能在外多耽搁了,得快些回去看着他才行。
燕随走回偏殿,沈静殊正耍着性子。
侍婢依旧喂他吃饭,他只推开了侍婢的手说着:“我等怀宁。”
那侍婢知道他得隆宠,也不敢惹怒他,他偏不吃,她便安安分分地端着碗站在床前等燕随回来。
燕随正巧听见沈静殊那句话,不由莞尔,“静殊,好好吃饭。”
沈静殊伸手抓着他的袖子,“没你陪着,我不想吃。”
燕随好笑,掀了衣摆又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柔声道:“我陪着你。”
有他在侧,沈静殊自然乖巧。然而,他瞧着沈静殊乖巧吃饭的模样,脑子里想的却又满是沈袖。
他忆起那日给沈袖喂药时,他那般卑微又极其不乖的模样。
燕随想着,一不留神便想入了神。
沈静殊觉察到不对劲,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怀宁,怎么了?”
沈袖回了神,盯着他看了看,摇摇头随即起身,“乖乖吃饭,我去处理些事,很快回来。”
沈静殊张了张口想留他,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只温和地点点头,贴心地说一句:“好,你去吧,莫要太累了。”
燕随微微颔首,提步走了出去。
见他出来,守在门口的宫人便自发围了过来,整齐地跟在他身后。
“君上。”
燕随道:“去飞鸾殿。”
坐上步辇匆匆赶往飞鸾殿,此时外间仍是把守严密,平素那些美艳娇俏的丫鬟侍婢不见了,却全都换成了带刀侍卫。个个凶神恶煞,丝毫没有先前的半分旖旎风光。
沈袖到现在也还没醒,千月回来以后便将房中散了一地的白瓷酒瓶都收捡着拿了出去,这会儿刚刚收拾好回到床前照看沈袖。
如今飞鸾殿中除了她,便只有阿满与元元两个侍婢,她将那两人都喊去看着药炉去了,便只能自己亲自照看沈袖。
燕随来时,并没有叫人通报,推开门便走进去。
千月听见声音回头,却因为中间隔着层层纱帐,根本看不清外头的情况,只得起身往外走。
“阿满元元,你们懂不懂礼数……君上!”千月正想训斥,便瞧见走进来的燕随,连忙噤声跪下。
“起吧。”燕随倒也没有与她计较,淡淡问道:“沈见惜怎么样?”
“回君上,沈公子尚还昏迷着不曾醒来。”
燕随快步走进里屋,站在床前瞧了沈袖一眼,又问:“怎么回事?”
“身子本身就弱,昨日受了伤没有很好的处理,又染了风寒,还喝了好些酒。”
燕随俯身摸了摸沈袖的额头,说道:“他喝酒你们怎么不拦着?”
千月道:“是奴婢的失职,沈公子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奴婢便没来扰他,没料到他居然躲在屋中喝了那么多酒。”
燕随闻言又道:“将这屋里的酒都收拾收拾,拿到别屋锁好。”
“是。”
“去吧。”
千月应了一声,便赶紧去收拾屋中那些不曾开封的酒。
当初为了燕随时时方便取酒,便在屋里的架子上都备着,以前沈袖从未自己动过架上那些酒,才没人会想到他竟躲在屋里喝了那么多。
好在没喝出什么大事,否则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千月去收拾酒,燕随便站在床前,目光落在沈袖脸上,不由蹙紧了眉头。
床上躺着的人,与他记忆中的沈袖,完完全全是两个人了。
从前的他,总给人安心的感觉,只要他站在身侧,就有一种与危险完全隔绝的感觉。
他曾经很是依赖于沈袖给他的这种感觉。
而如今的沈袖,看起来却太过脆弱,好像只要他稍稍用力些捏一下,便会立刻碎掉。
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至于是抓不住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抓不住这个人么?
或许是。
可如今,天下安定,四方太平,静殊也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为何还想要抓住沈袖这个人?
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是沈静殊还能回来,他要如何处置沈袖。
想过要杀了他,也想过将他遣去边疆驻守一世,更想过摘去他的官衔贬为平民,却唯独没想过要抓住他、留下他。
燕随走近了些,就在床前蹲下,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握住沈袖的手。
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有些瘦,手指纤细皮肤白皙,但掌心有茧。
轻轻按了按他掌心的茧,还是有些硬的。
他记得沈袖初入宫时的手,比这更加粗糙。
“袖、袖……”
他张了张嘴,喊出那个许久不曾喊过的名字。
十年前他还年幼,第一次见沈袖时,便觉他眉清目秀的,像个姐姐,加上他名字也着实不太刚毅,他顺口便喊了一声“袖袖”。
那时的沈袖亦是脾性大,听他这么一喊,抬手便揪着他的领子,似提猫一样将他拎起来,故作凶狠地道:“什么袖袖!叫哥哥,听见没?”
燕随如今想来,还是觉得好笑。
沈袖是个端方之人,心头从来都谨记着尊卑君臣之别,却因为一声袖袖而将他这个王府世子拎起来喊话。
实在是有些孩子心性,好笑又可爱。
初见时,无论是以如何方式相识,也总是美好的。
毕竟,那是他们之间一切纠缠的开端。
他与沈袖而今虽然关系僵硬而难以言明,可曾经的沈袖,却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们之间,原本是不该闹成这样的。
原本不该,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因一时愤怒而逾越了雷池,被欲.望驱使着强迫沈袖与自己缠绵不知多少次。
“袖袖,若是能重来……”
他轻轻开口,下一瞬却听见沈袖口齿有些含糊地说着:“不许叫袖袖,要叫哥哥。”
燕随心下一惊,抬眼看了看他的脸,却见沈袖仍旧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看来是做梦了。
梦见了……他么?
十年前,不,应是十一年前的他?
时间当真如流水,十一年光阴转瞬即逝。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与兄弟叔叔夺权,与沈袖背靠着背相互依托扶持,他成了这场权谋战的赢家,做了天下的君王,然后遇见沈静殊,爱上沈静殊,因沈静殊而与沈袖决裂。
这些年的事大略数来似乎不算多,可细思之下却也着实不少。
“你梦见了什么?”燕随看着沈袖的睡颜,轻声询问。
双目紧闭的人并未回答,只断断续续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娘亲……”
“端儿不怕……”
“不喝药……”
“……冬瓜糖,袖袖要……娘亲……”
燕随听着,不自觉将手放在沈袖额上,为他将额前贴着的几根碎发撩上去。
沈袖是个警醒的人,从前虽也有过同床共枕的时候,他却没听见沈袖说过梦话,今日这情况,还是与他相识十一年来第一次瞧见。
有些新奇,有些诧异,但心中异动更甚。
好像还有些……招人疼、惹人怜,燕随瞧着,险些没忍住将他捞入怀中。
手都伸到沈袖的腰上了,更多的动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继续下去,只是放在对方腰间的手,亦没有拿开。
然而沈袖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迷瞪瞪睁开了眼睛。
燕随心下一惊,似是摸到了什么扎手的东西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沈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床边的人,惊得立时清醒过来。
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与内里的各种不适,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要下地,却在下地时让被子绊了一下直接滚下了地。
“沈袖!”燕随有些反应不及,待他扶住沈袖时,人都已经落了地。
沈袖不由自己喊疼,即便浑身都莫名疼着,也不忘在第一时间跪好请罪,“对不起君上,罪臣该死,还请君上降罪。”
燕随面色变了变,“起来。”
“罪臣不敢。”
燕随立时暴躁起来,抬手抓住他的左手臂将他拉起来,“什么敢不敢?我何时说过要治你罪?”
沈袖低着头,“君上不曾说过,但罪臣自知有罪。”
燕随一时无话,虽是见多了沈袖这般自轻自贱的模样,可他并不能习惯。
他有些暴躁地道:“沈见惜!你这姿态是做给谁看!总用这种姿态忤逆我的话,这便是你的知罪?”
燕随说完,趁他还在反应没来得及反驳时便压着他躺下。
燕随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还有些粗暴,沈袖都来不及用手承力,便倒在了床上。所幸床铺软和,没将他哪儿硌着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