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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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姜面色苍白。
“天行真君”这四个字，从她有记忆以来，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在风川，以教坊为首供奉着的诸多神明，天行真君是“神使”，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
每年，大宁各地都会为其举行专门的祭祀典礼。
而姜姜在识字时，写下的第一个名字，便是“天行”二字。
她是教坊选中的，在成人礼之后，便要送往天行真君身旁的祭品新娘。
在教坊，姜姜要遵守的规矩千千万，与天行真君有关的占一半。
看着面前被墨汁污染的字帖，姜姜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将这一整张字帖叠好，放到一旁。又从书册中抽出一张崭新的宣纸。
停驻片刻，开始重新书写。
见小姑娘不回话，清泉反而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他跟谁都自来熟，有时候就是说话太不过脑子，容易得罪人。
但，有了想巴结的人，也会无所顾忌的靠近。完全不在乎其他人会怎么想。
清泉觉得，脸皮够厚，也是一项了不起的优点。
少年道士也不乱动，就盯着她的字，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她在默写修道入门的《一气心法》。
他想起自己刚拜入北斗宗的时候，这个心法，他学了整整两年。
跟师兄师姐们比，差太远。
不过，入门之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你字写得可真好看啊。”少年忍不住夸道。
——这小姑娘的字就跟她的人一样，秀色可餐。
姜姜长睫微垂，不为所动。她专注的写着字帖，小身板挺得笔直，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都可以卖钱了。”清泉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毫不客气的喝了半杯。
“卖钱？”姜姜手上的动作微顿。
她抬头，看着旁边的少年：“字也可以卖钱？”
“当然可以，就在这巷子口不远处，还有书生支摊帮人写信呢。一封信两个铜板，虽然不多，但也能买个包子了。”
“写信……”姜姜沉思。
“而且，你的字这么好看，搞不好还能写对联，那可比写信省事，按字算钱咧！”
姜姜还从未想过，写字赚钱。
少年道士说完后，她细细一想，好像的确可以一试。
姜姜想赚钱，就算是一封信两个铜板，慢慢攒起来，在离开裕河城之前，一定要去一次金樽楼，买他们的一品香。
——她要把裕河城最好的酒，送给墓先生。
“谢谢你。”姜姜从少年道士这里听到一点赚钱门路，心情大好，她将一旁的红木盒子打开，里面是几块新鲜的桂花糕。
清泉看着小姑娘将红盒子推到自己面前，他惊喜的问：“给我吃的？”
小姑娘轻轻点头。
清泉本就喜欢吃甜点，这下更不客气，拿起桂花糕一口便咬去半个。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吃的满嘴都是。
“姜姜。”
“我叫清泉。”
“我知道，你在山神庙前，介绍过自己。”
“那个是我师姐，清言。”少年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
“你师姐真好看。”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她是我们北斗宗最好看的坤道。”
修道士里，男为乾道，女为坤道。
世人喜欢尊称乾道为“先生”，尊称坤道为“真人”。
几句话的功夫，点心盒子见底。少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的糕屑，用余光瞥到裕河知府正在拜别墓先生，他的腰都快弯到膝盖了，这也太夸张了点。
但一想，裕河知府对墓先生所求甚多，又是希望他参加祭神典礼啦，又想要墓先生对自家的小孙子指点一二。
身为裕河的父母官，见那帝都长安来的巡检，恐怕都不会这般恭敬。
吃了小姑娘的点心，清泉将自己带来的零嘴掏出，里面有各种蜜饯干果，是他路过铺子时，每样都特地抓了一份。
“它这家蜜饯，很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姜姜摇头，她执着于默写心法，好不容易背下一页，反复的书写，生怕忘记。
不过，这会儿腹部却觉得有点疼。
她微微抿唇，额头上逐渐渗出细碎的汗珠。
“你，还好吧？”少年道士看出来，小姑娘好像有点不舒服。
林捕头和裕河知府已经离开住所。
听到清泉的话，墓渊快步走来。
姜姜腹部的绞痛加剧，她连嘴唇都开始发白：“……墓先生。”
“肚子……肚子痛……”
墓渊伸手，抚上她额头，有点发烫。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少年，神色不明。
清泉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带来的蜜饯果子，姜姜还没来得及吃呢！”
站在姜姜身前的墓渊，将手掌落于姜姜头顶，轻轻运气，想要直接将灵力灌入她体内，来尝试压制她身体里的痛楚。
“先生。”一旁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她轻声道：“我在宗门修习过医术，不如让我给姜姜姑娘看一看？”
凡人之躯，灌输灵力，治标不治本。
墓渊沉吟片刻，他收手，向一旁站了半步。
清言缓步走来，她蹲下身，眼见小姑娘小脸儿已经白如一张纸，手腕处都是汗意，不再过多顾忌，直接替她诊脉。
姜姜视线微垂，有些虚弱的看着蹲在身前的女子，她漆黑的瞳孔，流露出一丝茫然。
“……今日，我并未多吃什么。”
“嗯。”清言温柔应道：“先进屋躺下吧，我替你扎两针，可以缓解疼痛。”
……
替姜姜施针后，清言写了药方，令小师弟去抓药。门口，墓渊倚着墙，看着里屋床铺躺着的姜姜，她这会儿面色好了许多。
将湿巾拧干，叠好后放在小姑娘的额头。
清言轻声哄道：“等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嗯！”姜姜乖乖点头，“多谢清言真人为我看病。”
“你们救了我的小师弟，这是我应该做的，姜姜姑娘不用客气。”
女子微微笑了一下，她起身，端起面前的茶壶，朝院子里走去。路过墓渊的时候，她眸中出现一抹担忧，她用眼神示意，借一步说话。
墓渊随她一起去了厨房。
“姜姜姑娘应该是夜里吹了冷风，这会儿正在发汗。”
“只是如此？”
“……先生，恕我直言，从小生长在教坊中的人，不是他们不想离开教坊，而是，离开了教坊只有死路一条。”
空气瞬间冻结。
清言已经做足心理准备，这会儿却还是抬不起头。她不清楚，眼前的墨袍道士是否在看自己，只觉得全身冷飕飕的，若是一个不谨慎，则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到那小姑娘清澈又充满信任的眼眸，清言决定唐突一次。
“先生或许是许久未下山，可能并不知道关于教坊的一些事。”之前，裕河知府说的很多习俗，清言隐约感觉到墓先生都不甚了解。
高人隐居山野，不通世俗，想来如此，理应如此。
“在教坊，一日为教众，便终生为教众。每隔三个月，他们便需要用教坊特有的药材泡温泉，才能驱逐身体里的‘浊气’。这是一种符文密印，入教者在身体里打上烙印，终生不可解。如果不能药浴，体温会越来越低，直到最后血液凝固——”
“从发病到身死，仅需七日。”
清言察觉到周身凛冽的寒气褪了一些，她心底微松。
看来，墓先生非常在乎这个小姑娘。
那自己这一番谏言，并未给自己带来灾难。
女子将烧热的水，重新灌满水壶：“我这次让小师弟抓的药，只能暂时缓解她的痛苦，并不治根。墓先生神通广大，还请赶快想办法弄到教坊的药材，才是上策。”
她重复道：“只有七日时间。”
“教坊。”墓渊鸦睫微垂，眸色阴沉，“好一个……教坊。”
清言不敢耽搁，她端着新煮好的热水，进入里屋。
在如今的风川，教坊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它的权利甚至屹立于皇朝之上。世人皆知，教坊扶持谁，谁便能当人间的帝王。
可听刚才墓先生的语气，他像是想用一把火将教坊烧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想法令人惊愕，却又好似理所当然。
——真武宗，何时出了一个“墓”姓高人？她从未听说过。
对于此人的身份，清言虽好奇，却不会主动打探。
下山，入世，最紧要的不是道行有多深，而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打听，什么不能打听。什么能插手，什么不能插手。
裕河城内，估计只有她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来自教坊。
而她，会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没有人会嫌命长。
……
姜姜睡得迷迷糊糊，能感觉到有人替自己换额头上的湿巾。
她明明全身都在冒汗，却还是觉得冷。
这会儿，肚子也一抽一抽的疼。
隐隐约约，感受到嘴唇处传来一阵苦涩。姜姜皱眉，她睁开湿漉漉眼睛，看到了墓先生模糊的身影，正坐在床畔，俯身喂药。
姜姜抿住嘴唇，不想让勺子里的药流入。
“喝了药，就不会那么痛了。”墓渊声音微哑，他在这里照顾了姜姜半宿，夜色正深，窗外一片寂静。
他就这样听着小姑娘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向来如死水一般平静的胸口，逐渐起了涟漪。
“墓先生……”姜姜因生病，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撒娇，“好苦的，我不要喝。”
姜姜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听话了。
以前在教坊，多苦的药，都要小口小口喝掉。
面对司命大人，她从不敢僭越。
可现在，跟墓先生在一起久了，他那般纵容自己，姜姜许多小情绪都会展露出来。
不想喝药，药太苦了……
墓渊轻轻搅动碗里的药，他开口道：“喝一口药，吃一颗蜜饯，好不好？”
姜姜双手捏着被子，脸藏在被中，只露出一双氤氲湿气的眼眸。
听到墓先生的话，她认真思考一番，轻轻点头。
她想坐起来。
墓渊替她弄好枕头，姜姜靠着床头，浑身酸软无力。看到递到唇边的勺子，她轻轻含住，苦涩的药汁瞬间充斥整个口腔。
姜姜立即皱起小脸儿，看上去像是快哭了。
很快，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
墓渊见小姑娘含住蜜饯，唇上染了一丝糖汁。
他抬起手。
冰冷的拇指，触及到她温软的唇。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02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