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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探(下) ...

  •   有人贵为堂上宾,有人险做阶下囚。

      这夜雷少微假装散步,绕到县衙后花园外的矮墙下,趁着夜色正浓飞身过墙,很快就从后花园东西花厅院。这两处跨院紧挨着三堂,是县令与家眷饮食起居的地方。只见东院黑沉沉的不见灯火,西院却是烛火通明,隐隐传出笑语声。她心中暗骂一声狗官,纵身跃上西院花厅的屋顶。揭开一片瓦朝下看看,更是怒火中烧。想不到治下出了命案那狗官还有心思大设酒席,更想不到与狗官一道大吃大喝,言谈甚欢的竟然是自家表姐!

      她心头激愤,一个不察就踩碎了几片瓦,似乎引起了下面的疑心。还好她江湖经验丰富,连忙装了几声猫叫也就遮掩过去了。想不到小表妹唐十九甚是好心,端了一盘糖醋鱼出来,连鱼带汤汁一块泼了上来。用得还是唐门手法,当真是又快又准,滴水不漏。虽然年纪小力气弱,竟也将伏在屋脊上的她泼了个正着。

      雷少微生性好洁,见状不好赶紧侧身一个翻滚,恰恰躲过了空降的鱼头鱼骨。她咬咬牙,心道等他们撤了宴再来取狗官性命也不迟,于是又朝外面摸去。

      出了花厅院,就是县令日常办公的三堂。她摸黑跑到大案上翻了几翻,也没翻着要紧的卷宗。

      接着她又撞进了夫子院。恰巧看见两个师爷在桂花树下饮酒,所谈的竟然也是周家命案。她驻足听了一会儿,他们所说的情形倒与辫子所说的相差不多。

      其中一个师爷捻须叹道:“只是这其中必有蹊跷。否则周大户怎会巴巴的来央大人?”

      另一个笑道:“许兄想多了罢。他大门大户的,子媳出了这样的事情惟恐被人讹传,为了脸面计也要仰仗大人将那些传言压下去。”

      雷少微心中冷哼一声,周家不是自己做贼心虚,为什么要央告狗官员庇护?她见再听不出什么,又纵身朝前面去了。

      几纵几跃,总算是在一片漆黑中摸到了大堂。门子房内几个门子正在喝酒赌钱,根本没有发现一掠而过的侠女。

      大堂前有甬道,东侧设着吏、户、礼三房,西侧设着为兵、刑、工三房。又有县丞衙和主簿衙,许多间屋子让雷少微一阵乱转,几乎失了方向。

      好容易出了仪门,她又险些撞进三班院。还好有个人正走出来,腰间别着大串钥匙,手里提着灯笼和一壶酒,想来正是要去监狱换班的狱卒。雷少微暗中跟上,总算是找到了监狱。

      她等那狱卒走进去,却半天不见换班的人出来,不由有些奇怪。想想横竖自己一身武艺,被发现大不了跟他们明拼。

      刚走进去,就瞧见在原本该狱卒职守的地方伫立着一个不是狱卒的男人。男人正背对着进来的方向,缓缓弯下腰去。雷少微瞟了一眼,险些尖叫出声。被男人缓缓放倒在地的正是她刚才尾随的狱卒。

      这个人究竟是谁?

      是路见不平,与自己怀着同一心思的仗义大侠?

      还是受周家指示前来灭口的杀手?

      顷刻间,雷少微心念已转了一周,决定无论如何,先将此人定住询问看看。

      她屏住呼吸,贴在甬道的阴影里缓缓向那男子移去。只见那男子正弯着腰在狱卒身上翻找什么,后背完全不加设防。她心头一喜,抬手正要偷袭,却听一声风疾破空而来,自己的环跳穴已被打住。

      “是你?!”雷少微与那男子异口同声惊呼起来。不过雷少微声音较响,惊中带喜,男子却只是低讶一句。

      “斛律北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雷少微瞪着刚转过身来的男子。口气虽然凶狠,长睫却微微颤动,双颊也不争气地浮上两朵红云。

      “原来是雷姑娘。”斛律北河淡淡地一点头,毫无解开她穴道的意思。手里捏着自狱卒身上取下的钥匙,看样子竟是要转身离开。

      “好歹你我在五丁峡也曾患难数日!”雷少微指责道,“斛律公子难道不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患难之交很失礼吗?”

      五丁峡是蜀道上的一处险隘。当日雷少微奉母命入蜀探亲,恰逢瞿塘峡水难,吞没了无数船只。不得已改水道为山道,借道北燕经金牛古道入蜀。就在五丁峡,她被卷入一起离奇诡谲的事件,并结识了也要赴蜀的斛律北河。

      在雷少微心里,当日如果没有自己帮忙,斛律北河再机智过人也解开不了迷团。不过显然斛律北河只把她当作被自己解救的小姑娘。听到患难之交四个字,他略略一愣,想了想便很有礼貌地问候道:“雷姑娘体内的余毒可都消了?”

      雷少微一翻白眼。就算不知道她嫡亲的舅舅是唐门六先生,难道堂堂斛律公子还不知道霹雳堂雷家与唐门有联姻之谊?

      “是啊是啊,我身有余毒,最忌血脉不通。你还不赶快把穴道给我解开!”

      斛律北河闻言并起两指,隔空解了她穴道。略带歉意地说:“是我疏忽了。所幸只点中一小会儿,如果雷姑娘觉得小腿发麻也不必介怀,过得片刻就血气就自然通畅了。”

      雷少微跳了两跳,笑道:“隔空打穴也不稀奇,只是我自问轻功不差,刚才又屏住了呼吸,怎么还是被你识破了?”

      斛律北河闻言忽然面露尴尬,顿了顿才说:“雷姑娘晚上吃的糖醋鱼,香味甚永……”说着眼神还不由自主地瞟向雷少微的右肩。

      雷少微见他神情奇怪,也侧眼瞧去。不瞧则已,瞧见了不由大惭。原来当初她躲过了鱼头和鱼骨,却不曾躲过飞溅的糖醋汁。右肩偏下处黏黏糊糊沾了几点,已渗入衣衫连横成片了,更恶心的是还附着少许鱼肉残渣……

      “不是我……”她咬牙切齿,发誓回去要揍唐十九屁股。伸手想去擦拭污垢,却又怕把手也弄污了,正踟蹰时,一方雪白的帕子递到眼前。

      世人都称斛律北河为冷公子,所谓冷面,冷心,冷剑。就连他的手帕也是冰凉而雪白的鲛丝纹。她捏在手里,竟然有些舍不得了。草草揩拭两把后,她不肯将手帕还给他,只笑着说:“待我洗干净了再给你。”

      斛律北河淡淡道了声随便,转身就朝监牢里走去。

      雷少微赶紧跟上,提着狱卒丢下的灯笼,感觉自己又成了五丁峡时那个为斛律公子马首是瞻的小丫鬟。

      昏黄的灯光照出两侧的牢笼,和牢笼里不安的人群。

      华阳县算是西蜀的京畿之地,是数得着的大县,县衙里的监狱也比别处的大。十来间牢笼里都拘押着犯人。见着灯光,他们纷纷探出头来,慌张而急切地看着两个不是狱卒的来人。

      “丁三郎在哪里?”斛律北河忽然发问。他声音不大,却用了内力,从最近的一间到最远的一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片刻,里面一间牢笼里伸出一只手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回答道:“我就是。”

      斛律北河快步走过去。

      雷少微也喜出望外。丁三郎便是丁四娘的胞兄,他所在的牢笼,必然是拘押九壁村织户的一间。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斛律公子也同她怀了一种救人心思。

      她欢欢喜喜地跑上前去,抽出解玉剑就要劈牢笼上的加锁,却被斛律北河拦下了。

      “是了,你有钥匙的。”她吐吐舌头,等着斛律北河打开牢笼释放无辜百姓。

      斛律北河却不急着开锁,双眼炯炯盯着丁三郎道:“你就是九壁村丁三郎,云匠丁胜之后?”

      丁三郎与众织户又惊又疑地打量着他身上的华衣和腰间的佩剑,终于横心应道:“爷爷正是,你待怎样?”

      他嗓子沙雅,眼圈犹红,想是对妹妹的冤死心有不甘。

      “丁大哥你放心,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雷少微安抚的话尚未说完,斛律北河已解开加锁,将丁三郎拽了出来。他动作飞快,不等众人看清,就只听铿的一声,牢笼又锁上了。

      “斛律公子!”雷少微惊疑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斛律北河已点了丁三郎的昏睡穴,将他负在肩上就要离开。

      “我是特地来寻他的,如今身负要事,不得不先行一步。”他缓了缓,终于还是说了句“雷姑娘请自己保重。”

      雷少微一咬牙,掠到他身前摊开只手:“钥匙拿来!”

      斛律北河面有歉色:“不成。若将他们都放了,势必影响巨大……”

      “原来斛律公子你也会怕!”雷少微冷哼一声,“也罢,没有钥匙难道就救不得人了?”说着又要挥剑劈锁。

      “不可!”解玉剑又被斛律北河当空拦下。“劈锁就坐实了劫狱之名。”

      “本姑娘来就是为着劫狱!”

      “雷姑娘劫狱不打紧,只怕这些织户也会被冠上一个通匪结寇的恶名,再被捕回来问罪就不只是聚众闹事那样简单了。”

      “大不了就一起反了!”雷少微说着瞟向监内,却见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一干人如今面如土色,神情委靡,居然像被斛律北河说服了一样。她心头不忿,又急着救人,不由分说就挽了个剑花逼迫斛律北河后退。斛律北河却坚持不许她劈锁放人,一把长剑寒光如雪,绞住解玉不放。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厮打起来,铿锵声无比响亮。牢里拘着的众人见势不好,惟恐这两人怀了什么祸行,只怕要杀人灭口也说不准,于是就有人大叫大嚷起来。转瞬间衙役就已赶至,包围了整座监狱。

      “都怪你!”雷少微手不停招,眼睛却直盯着慢慢包抄过来的衙役,左手摸出一只火筒暗暗准备着。

      斛律北河苦笑一声,沉声道:“我们并无伤人之意,各位差哥还请让让,否则刀剑无眼……”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炮竹般的巨响,眼前浓烟滚滚。接着就是一声尖利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有经验的衙役捂鼻大嚷起来:“不好,是神烟筒!”

      待浓烟散后,监狱里哪还有半个反贼身影。匆匆赶来的冯高皱着眉,命狱卒清点可少了什么要犯。查问下来,要犯倒不曾少,独独少了带头闹事的织户丁三郎。

      审问在押众人,众人都道不知为何单单带走丁三郎。至于劫狱的反贼么,其中一名男子只劫丁三郎,另一名是女子,口口声声要大家一起反了,“我等不从,那女子就起了恶意,要持剑伤人,不知怎的就与同伙缠斗起来。”

      回到高升客栈,唐十三仍笑个不休。推开房门,雷少微果然闷坐在屋里,身边丢着刚换下的污衣。

      “我还担心换了屋子表妹找不到呢。”她笑嘻嘻地走过来,忽然伸手在鼻前扇扇,“好重的糖醋味,表妹晚上的糖醋鱼吃得可好?”

      “少微表姐也吃了糖醋鱼么?”唐十九扑过来跟着闻了闻,奇怪道,“呀,怎么也是红糖的味道。华阳的厨子都不喜用蔗糖么?”她自小好吃,鼻子特别灵,什么气味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雷少微哼了声,看着唐十三:“表姐费心了,只是少微从小就不喜食鱼。”

      唐十三笑道:“是么,我只当江南的人都如猫儿一般喜食鱼虾呢。”

      四目相接,暗潮汹涌,只有唐十九天真无邪地自说自话:“是啦,我也不太喜欢糖醋鱼,还是糖醋小排吃起来最爽口,樱桃肉也不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夜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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