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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依顺一 ...

  •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言霁看见吃的就反胃,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少年,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却被逼得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午夜梦回,惊醒后,挥之不去的也全是廖平死前瞠目欲裂的画面。

      廖平一死,恐怕之后很多剧情也将会随之改变,一切都变得不可测,但唯一不变的一点是,顾弄潮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

      言霁也更加明白,他随时都有可能如天命书所预测,惨死在顾弄潮手里。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气。

      言霁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近半个月,闲来无事翻出一支生灰的玉笛,言霁百无聊赖地吹奏起来。这段时间顾弄潮没叫人来看过他,也没人来请他上朝,而大崇依然在秩序运转,只有承明殿里的宫人们,每日听着里面喑哑难听的笛声,汲汲惶惶。

      那笛声不似笛声,倒似风过弄堂时的厉鬼呜咽,时而短促地嘶哑低鸣,又时而发出长长一声凄厉惨叫。
      承明殿的宫人们终日苦不堪言,每每路过皇帝寝殿时,背脊都生了一层冷汗。

      这日,言霁终于没力气再吹笛,不舍地将玉笛放下,同时也将他从四皇兄那带回来的画藏进暗匣里,不打算再给顾弄潮。

      他讨厌死这个皇叔了。
      若说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书里的自己要反抗,那么现在他感同身受。

      可以前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如此水深火热。镇国王府时,他们相依为命,顾弄潮在朝堂步步为营,自己在太学院装疯卖傻,被人耻笑。

      大多皇兄看不起他,太学院里,所有人都连群结党,只有他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伴读都没有——曾经是有过的,但那位心高气傲,不肯为傻子伴读,冒着违逆皇命被砍头的风险,硬是跑路了。

      言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傻,那是母妃被打入冷宫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怔愣下言霁不由又忆起那段回忆。天阴,凉风细雨,未央宫殿前菩提花纷飞零落,前一日门庭罗雀,这一日绕避三尺,人心不古,金殿蒙尘。

      禁卫军押着庄贵妃,就算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依然不失风采,从容不迫地朝宫外离去。

      言霁被牵在皇后娘娘手里,拼命挣扎着,泪眼婆娑地大喊:“我母妃没有毒害皇嗣,我要去见父皇,我要见父皇,你们不能把我母妃抓走,放开,放开我!”

      愤怒下,他狠狠咬向拽住自己的那双手,重获自由的那刻,如归巢的幼鸟奔入雨幕,身后在一声声惊呼“皇后娘娘”,他跌跌撞撞地朝渐行渐远的那抹身影跑去。

      “霁儿。”

      庄贵妃站定在朱红高墙下,墙那一头吹来的菩提花落在她周身,衣袂如飞,似要登云仙去。

      言霁紧紧抱住母妃,害怕地身体不断颤抖。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那手苍白、纤细,如玉,似雪,擦过他脸庞的泪痕,他抬起头,撞进深海般温柔深邃的眼眸中。

      “霁儿,以后母妃再不能护你,母妃身份特殊,你一人在宫中寸步难行,还记得母妃告诫你的话吗,不可事事冒尖,藏拙才能走得更远。”
      “当个小傻子吧,平安喜乐,便是为娘所求。”

      “母妃!”他被禁军扯开,任凭踢打,也纹丝不动,最后雨声碎在歇斯底里的大喊中,庄贵妃永远消失在宫闱的尽头。

      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一体,皇后手里有了皇子,顾弄潮在朝上亦是如日中天,后来他长大一些,便直接住到了镇国王府。

      莲塘之畔惊鸿一睹,很长一段时间他极其依赖顾弄潮。

      那时,顾弄潮也对他很好,教他习书写字,雷雨夜会哄着他睡觉。

      朝堂上的事顾弄潮从没跟他提起过,但言霁经常跟顾弄潮说自己在太学院的经历,他见着这位皇叔,第一眼就很喜欢,任何鸡零狗碎的琐事都会跟他说。

      他说自己在太学院被人欺负了。
      之后欺负他的那些人,就再也没见过。

      他说典学太严厉,课上老点他答题,但他根本不会。
      翌日院上就换了位典学,换的典学和蔼可亲,从不点言霁的名。

      他说太学院里的伙食没有镇国王府的好吃。
      顾弄潮便让身边的亲卫每天带着食盒偷溜进太学院投喂他。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大概是得知顾弄潮养着自己,是为赢得崇玄宗信任,以此操弄权势。毕竟言霁不是真傻子,无法心无波澜下去。

      感情一旦有了裂缝,就如破碎的镜面再难复原。

      一切都被照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每一面破碎的镜面以不同的角度照出不同的画面,再轻轻地、深深地刺进了言霁心里。

      那时他哭诉过,顾弄潮自始至终默然地看着他,无垠世界只有他的质问,没有顾弄潮的回应,所以回忆也是静默的,再颠沛的情绪都被顾弄潮压抑在冷漠的水面下。

      他心有波澜,又归于沉寂。

      最后,顾弄潮就跟他说:“你只需要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好。”

      或许在顾弄潮眼里,他一点也不乖,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凶。

      -

      言霁将自己关着的第十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告诉他,今日是穆王的头七。

      这人名叫梅无香,是顾弄潮多年的心腹,一身紧身黑服,站在窗口唯一的光下,看着黑暗中小皇帝,清冷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言霁认得他,是因为当初在太学院,他给自己送饭的次数最多。

      言霁没什么力气地动了动,甚至没有力气难过,只问道:“顾弄潮会让朕去吗?”

      梅无香道:“就算让你去,现在的你也走不动。”

      “那你就背朕去。”言霁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梅无香思索后,当真点头道:“可以。”

      “为什么?”言霁问。

      “王爷会许。”

      言霁摇了摇头:“人死后还有什么好见的,朕就不去了,你以朕的名义派人前去慰问穆王府亲眷,送些金银布帛。”

      梅无香道:“怕是送了也没用。”

      纱幔后沉默了很久,言霁撑起身,慢慢走了出来。

      他常日不见光,皮肤苍白剔透,青丝散于身后,穿着单薄的素衣,平日明艳流华的双眸黯然失色,就连梅无香这等冷心冷血的人看了,也不由心疼。

      毕竟,梅无香也算是看着言霁从半大的小孩长成如玉少年的。

      估计只有顾弄潮,才肯把金贵的小皇帝,抛在泥沼里让他自己摸爬。

      言霁坐在椅子里,光下的纤尘在他身侧飞舞,他提起笔,却发现砚台无墨,光下的五官微微现出些难过,梅无香上前道:“我来吧。”

      言霁也没力气研磨,往后靠着背椅,轻声问道:“皇叔是不是要将穆王府的人发配出去?”

      梅无香研着磨,声音跟长相一样冷:“通敌叛国,该当株连九族,王爷已额外开恩,陛下若再使招,反而适得其反。”

      可是皇兄此生唯一求他的,便是让自己替他保住府中老小。

      言霁很是为难,他不敢再违逆顾弄潮,可又不能对四皇兄的请求置之不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问道:“有没有两全之策?”

      梅无香将研好的墨推给他,说道:“若是你求王爷。”

      “我求他有用?”言霁嘲讽地嗤笑了声。

      梅无香道:“没用,但你不求,更不可能救人。”

      “说的也是。”
      言霁提起笔,他原本是想写一封给四皇兄提到过的那两位老臣,希望他们能联合上书,尽力保全穆王府的上下老小,但听梅无香这般一说,也觉得,不如去求顾弄潮更实际。

      “那朕就勉为其难求他一下,希望他不要不识好歹。”

      笔尖悬了很久,被从小宠到大的小皇帝怎么也想不出要怎么求别人,直至一滴墨溅在雪白的宣纸上,慢慢晕染开,才回过神,将笔搁下。

      言霁终于想起一个问题,喃喃道:“廖平不是他安插进承明宫的眼线么,为什么毫不留情就杀掉了?”
      念及顾弄潮问自己廖平哪只手碰的他,言霁打了个哆嗦,不会是在给他出气吧?

      言霁并没有得到回答,梅无香走得悄无声息,如来时一样,寝殿里再次恢复静默,黑暗无边蔓延,言霁想了许久没想出别的可能,直至听到外面拉扯争执声。

      殿外几名宫女正推搡着,谁也不敢进来,不得已合伙将负责洒扫的宫女硬拉了来,低声威胁:“摄政王吩咐了,今日若谁能让陛下吃下去东西,赏银一百,否则咱全宫的人都得挨板子,也定不让你好过。”
      其实还有一层缘由,她们实在不想再听那厉鬼唱戏似的笛声了。

      洒扫宫女却是不依,硬气道:“你们身为陛下的贴身宫女,却连近身伺候都不敢,是不是也太失职了!”
      那是一道清脆如黄莺的声音,中气十足,隐约含着怒意。

      一名宫女讽刺道:“你不是说陛下对你有恩情吗,有这层关系,若还办不成,你更失职。”

      她们以为言霁听不到,说得不算小声,紧接着对话中断,殿门被拉开,一名小宫女被几只手仓促地推进拉开的门缝里。

      而不巧的是,言霁就正好坐在殿门正对的书案前,一下将所有人都看到眼底。

      一阵倒嘶气后,宫女们啪啪跪了一地,冷汗直冒,只唯有此前那名被推进来的小宫女依然错愕地站在原处,提着食盒不知所措。

      言霁看她有些熟悉,隔了会儿才想起,那晚从廖平房里蓬头垢面跑出来找他求救的少女,就是此人。

      收拾打扮好后,倒是眉目清秀,尤其那双眼睛格外灵动,柳眉琼鼻,虽算不上美人,但也算漂亮。

      “是你啊,现在好些了么?”

      原以为遭遇这种事,寻常女子都会抑郁一段日子,可这女孩看起来却生龙活虎,让言霁惊讶了些许。

      宫女见言霁竟还记得她,不由热泪盈眶,跪地叩头道:“那晚多亏陛下,否则奴婢恐怕也会跟此前那位姐姐落个一样的下场。”

      她跟另外一名宫女被送到廖总管的房间前,就隐约听说过廖平一些嗜好,好在当时廖平接到吩咐急忙走了,就剩廖平那徒弟看着她们,挣扎时,她助另一名宫女跑了出去,让她去叫人,结果自己反倒被廖平的徒弟打得很惨,此时眼角旁还有一道淤青未散。

      言霁抿嘴笑了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药瓶递给她:“这药早中晚敷三次,别落了疤。”

      宫女捧着那瓶药膏,再次磕头谢恩,眼泪打湿了面前的地板。

      言霁无措道:“你们女孩都这么爱哭吗?”

      宫女殿前失仪,赶紧抹干眼泪,声音低低地像小猫似的:“从未有人对奴婢这么好。”更何况还是那九五之尊的陛下。

      所有人都敬仰金殿中身披龙袍的天子。

      “不是上膳来的么?送上来吧。”言霁不打算再消沉下去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门前跪了一地的宫人们闻言面露喜色,忙不迭起身摆膳,言霁本来只想应付一下瘪了太久的肚子,却在看到一道道摆上桌的菜时,怔愣了下。

      这些都是当初顾弄潮命暗卫偷偷送去太学院的菜肴,光是闻其味,就知道出自镇国王府,如今的摄政王府。

      顾弄潮总是在自己快要讨厌死他的时候,来上这么一招。

      言霁用玉箸戳热腾腾的白米饭,咬着牙愤恨地想,顾弄潮竟敢这样钓着自己,那就让顾弄潮知道,什么才叫钓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依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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