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瞩目之光》全心泉意

94、第九十四章 豆包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场，三生瞧着身边的豆包一整夜都没有睡。担心是一方面，心里面气愤更是一方面。不过好在豆包一夜都睡得安稳，并且晚上在要尿床的前一秒突然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把旁边深思中的三生下了一大跳。

　　“哥哥，我要尿尿。”豆包说这句话时十分清醒和镇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三生心里不安地想着他莫不是还有梦游的症候？但想归想，他还是带着豆包先去了趟卫生间。看着他小小的手熟练地端着家伙一本正经，三生嘴笑得都合不拢。再回到床上，豆包像没事儿人一样，躺下就睡着了，而三生却一直怀着惊诧挨到天亮。

　　吃过饭，安世起车的功夫，三生为豆包套上一件并不合身但也无可取代的外套，然后领着他便出了门。院门口，安世正往挡风玻璃上喷玻璃水，然后用一张视为命根子的不知什么动物皮的皮料使劲儿擦着。见三生和豆包一齐过来便问。

　　“你出来干什么？”

　　这句话剑指三生，而三生自然有他的理由，但是他不好意思在豆包面前表露。

　　三生与豆包上了车，在后排的位置上坐得安稳，安世整理完毕，迈进驾驶室又明知故问。

　　“你怎么也上车了？”

　　三生语塞间，低头一看，豆包也搂着一黑一白的小车瞪眼瞧着他，仿佛也在问“你怎么也上车了”。他这人也不擅长撒谎，总不能实话实说，他男朋友儿子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他也要去一探究竟吧。于是他尴尬着，红着脸，憋了半天终于说。

　　“我还是下去吧。”

　　谁知，安世把门一锁，又说：“我的车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上了就别想下去。”

　　三生翻了个白眼，安世这句的威力无异于那句“好孤独”给他带来的恶心劲儿。只不过，为给豆包留个好印象，做个好榜样，他还是摆了摆手只说了句“赶紧走吧，废什么话”。

　　据上次去二伯家，已经是半年前，并且由黑夜转为白天，他着实有些不认得路。而几乎天天从这条路上走过的豆包，此时并无心注意着窗外，而是低头把玩着小车，时不时抬起头来冲三生笑一下。

　　不知怎的，三生总有种感觉，仿佛豆包比平常的孩子，一来话少，二来十分乖巧安静，除了受到批评或者质问是会哭上一场，但也并不是嚎啕，而是低声啜泣。要说这样的好处也是有的，无非是给他们省了许多麻烦，也落得个耳根清净。但三生总觉得，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该哭哭，该闹闹，那种异于常人的，不是天才就是……

　　这样想着，转眼就到了二伯家。三人下车后连门都不用敲，因为二伯家的大门大敞遥开，分明是开门迎客的节奏。不过在他们走进东屋的时候，三生立马意识到，这客迎得绝不是他们。

　　东屋里，烟雾缭绕，人声喧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喊得喊叫得叫，甚是热闹。不过，在安世掀开门帘进屋的时候，这喧嚣声便戛然而止。而三生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到炕尾拿着烟袋锅的二伯缓缓站起身。

　　“安世，你怎么来了？”

　　安世咳嗽两声，然后捂着鼻子：“这里太呛了，我们去客厅说。”

　　所谓的客厅就是小院中间的一个屋子，装修比东屋现代，地面也全铺满了瓷砖，显得格外亮堂。厅面摆放着几张春秋椅和圆桌，圆桌上各摆着一盘炒货和一盘糖果。客厅本意是待客用，但由于村里人客少，日常都在卧室，也就是有炕的屋里，所以待一些比较熟悉的客便直接在东屋，瓜子皮啊，烟头啊，烟灰啊什么的直接扔在洋灰地上也不用心疼。

　　安世进了客厅，便抓了一大把炒货和糖果往兜里塞，当然，也将豆包的小衣兜塞得满满的，正要往三生兜里塞时，二伯及时制止住了他。

　　“行了，给我留点儿，一会儿他奶奶那边的人来还要吃的。”

　　“那你干脆现在就把他奶奶叫来吧，我正好有话说。”

　　安世话音刚落，便从院子里传来一个让三生甚为熟悉的男声，当男人穿着一身藏青色正装走进客厅时，显得比一身土灰色布衣的二伯更像喜事当头的人。

　　“真是我好儿子，天天来都不说去老子屋里望一眼，哪天我倒屋里了你是不是都不关心？”

　　安山海边说着，边靠二伯坐过去，安世和三生也在一张春秋椅上坐下，而豆包则在三生怀里一靠，动作显得十分自然。

　　“什么日子，你说点好听的不行吗？安世天天那么忙，哪有空看你，咱们哥几个相互看看不就行了么。你别整天拿着老脸往人家身上贴，他们小年轻的谁愿意和咱们这些老骨头玩啊。”二伯刚要掏出烟袋锅点上，瞧着安世的脸色又慢慢放回了袋子里。

　　“那地契找到了吗？”安山海又问。

　　“正在找，不过也很快了。”安世看着二伯说道。

　　二伯立即会意，拍着安山海的手：“要我说，这地契一回来，你和安世就把户过了吧。他也老大不小了，你看人家也总归是有了那么个伴，你该松手就松手吧。你无非就是担心老了没人养，病了没人照顾呗，你看安世是那种人吗？你这么闹，人家不也没和你断吗？你都是瞎操心，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他选了什么样人，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他自己的造化。他好你脸上也光彩，他不好也不会找你伸手要吃要喝，你呀，就别总计较着计较那儿了。你说，当初弟妹多好一个人儿，街坊邻居都夸，就这么贤惠人儿硬生生叫你逼走了，难不成你还想把安世逼走吗？”

　　“你说我是找你来帮我的，你总提那个事儿干什么？真是不够烦人的……你说的好听，还不是你有家有业了，刘老太太，这小孩，你啥都不缺了，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安山海斜腰懒胯地靠在春秋椅上，不耐烦地瞧着二伯。

　　“就好像你没有过似的，谁让你不会疼人，人跑了，你怪谁？我现在是有了，我要谢安世，人家孝顺我，那你也得想想自己不受待见的原因。再说，你当初那个风流劲儿呢？现在怎么不去勾三搭四了，跑我这酸眉醋眼给谁看呢？”

　　二伯不动声色的一句，让安山海臊皮搭脸地站起身撂下句“八句离不开那点事儿”便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了。二伯紧随其后出了门，没过一会儿，身后又跟着两个老太太，其中一个胖胖的富态的挽着一个个子偏矮但穿着更显鲜亮的，三人一进屋之后，豆包便朝着那个被挽着的喊了声“奶奶”。

　　安世和三生迅即站起身。

　　“我们有话要和你谈。”

　　本来有说有笑的三人就此打住，胖胖的太太脸上有些尴尬，而豆包奶奶却一脸云淡风轻。

　　“我们过来这不就是要和你们说的嘛，这么着急干什么么，先坐下喝口水边喝边聊呗。”

　　“二伯，你带着媒人和豆包先去东屋，我们聊完再通知你们。”

　　二伯也是一愣，不过还是听安世的话，先将媒人带了出去。而豆包却拉着奶奶的手没有松。

　　“你先去外面玩。”豆包奶奶笑脸盈盈一副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豆包便点点头去了院子里。

　　安世示意坐下聊，三人在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不过谁也没有动桌上的一颗瓜子一颗糖。

　　“豆包怎么回事？”安世劈头盖脸问道，三生用胳膊推了推他。

　　“豆包怎么了？他不听话了吗？”奶奶问。

　　“不是，他很听话，而且有些过分的听话，”三生没等安世开口便说，“而且，他还……他还吃土……”

　　豆包奶奶一听，立刻把头垂地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才说：“这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他。”

　　“他爸妈在的时候，豆包的日子也不怎么样，我当时应该多管些的，可，可豆包妈妈根本不让我插手呢……”

　　“你说清楚点，别兜圈绕弯的。”安世没有好气地说，但是三生知道，这已经是他压制后的语气了。

　　豆包奶奶抬头一愣，眼珠朝着他们两个转了转，接着低头说。

　　“他妈有精神病，他爸是劳改犯，豆包的日子你们仔细一想就知道了。我把他接过来没多久，就看见他在抠地上的土疙瘩吃，我也实在是没招儿啊，大夫也看了，罐也拔了，针灸也做了，我以为这就消停了，谁知道他现在又开始了……”

　　“操！”安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这一下不仅桌上的果盘，三生都跟着震了一震。

　　“打他爸妈走了，我也整个人都丢了魂儿似的，”豆包奶奶见安世没有插嘴，便接着说，“饥一顿，饱一顿的，豆包跟着我，虽然不受罪，但也没享福。等抚慰金下来，我们俩也算有了倚靠，这日子才算好点。”

　　“奶奶，我冒昧地问一句，豆包的父母走了有多久呢？”

　　“三年多了。”

　　豆包奶奶话一撂，三生觉得安世仿佛颤了一下，紧接着看着他攥紧了拳头。

　　“那不管是这之前还是这之后，您都没有想过要给豆包上户口，办学籍什么的吗，到现在他还只是有一个小名？”三生有些急，不管是豆包的父母还是奶奶，他们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这个在我，在我……他爸妈在的时候就没注意这事儿，我之后也病病殃殃头昏脑涨，愣没想起来。现在他到了上学的年纪，我说什么也应该给他把户口办了，这不，安世就联系到我们了……对了，安世，你答应过我的，还记得吧？”奶奶把目光投向安世的时候，三生也一脸问号地对着安世。

　　“我答应你的，肯定不会反悔。你先说别的吧，之前我也问过，但没问仔细，如果说之前豆包爸妈对豆包不好，他挨点打受个伤我们也追究不了那么远，但事实是，他身上的伤，根本就是最近几个月里才有的，这你再不知道就不应该了吧。”

　　奶奶一听这，顿时又悔又痛：“那天没顾得上跟你说，我前几个月，不是回了趟老家吗？一走就是三个多月，因为路太远了，而且地方也比较偏，我就把豆包放在一个表亲家了……我千不该万不该，谁知道他们能对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啊，那天我特意找到他们的号码打了过去，结果还没说两句就给我挂了，我心里这个气啊！”

　　奶奶边说，边捶胸顿足，哀叹惋惜，那神情让人看了确实有些于情不忍。三生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