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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八千里 ...
大隆山西脉冰原千仞,雪峰入云,在蕃族传说中,此地乃上古时无尘大士的虹化转世之所,是蕃人调伏传经的神圣道场,全族不认“大隆山”这个汉话叫法,称之为索娄佷日。
汉人不适高山气候,一行炎兵随着蕃人带路爬上约好的半山腰雪崖,体魄强些的也攀得呼哧带喘寸行艰难,头回经历更有直接眩晕呕吐不支的,抬头仰望到蕃人大军驻扎地还远悬在雪崖之上的高岭垭口间,更是啧舌兴叹:若在此地交戈,不用对方一刀一箭,只驱着人剧烈急奔上几里,已足令中原汉兵力竭气尽,不战自亡。
守在大帐外的蕃兵神威肃立,眯眼看着对面一排炎兵这般孱弱不堪,心中嘲笑兼杂自得间,抬手掀帘恭敬将自己的长官首领——北蕃钦王洛登杰布请进帐中。
帐内已候着个年轻汉将,看着不过将及冠未及冠的年龄,乍见来神采英拔,有几分唬人气场,细瞧却是面容青涩,眉宇焦灼,浑身上下强打出来一派虚张声势。
“晏小侯爷,”洛登自往桌对面主位落座,礼节全免,开口就粗声问,“该带的都带了吗?”
晏长河指指身后随兵捧着的御印契书,面浮友好一笑,他看着倒是没有丝毫高地不适反应,一张嘴更是一口地道的蕃话:“‘小侯爷’不敢当,钦王折煞本帅。我们炎朝的爵位不比贵国,历来是说撤就撤,说削就削,老爷子故去几年了,我这善荣侯封号压根没正式袭下来,嗐,还不是得当差卖命换点禄银花,哪真有祖上老本吃?”
洛登对他家族底细再了解不过,闻言哼哼冷笑:“善荣侯把着荣蕃茶马道数十年,与我蕃国南界毗邻四州,黑白两道全是你晏、龚两家的势力,中原皇帝为求个边境安稳,对你家族一个指头都不敢动,小侯爷今又得了靖西军帅位,跟本王搭上交易,是诚要将这北境关口也收入自家囊中不是。”
晏长河呷下一口奉客的黑稞酒,红光满面,毫不否认:“原来钦王深知,我晏龚两家本就是生意人,跟贵国茶马互市这些年,本本分分挣着份劳碌辛苦钱。我晏侯军历来主张和平互荣,北边多扩几条商道往西域去多好,能和气生财的事,干什么没事举刀挥枪的呢?钦王瞧不上贺贼小气,想直接与我大炎天|朝谈北蕃缔交,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大家早早坐下来举杯斟酌,好商好量哪有什么谈不成的?一上来就杀我炎将,擒我炎俘,硬生生逼出这纸契书,却是有点欠缺和气,生分见外了。”
洛登听这晏长河滔滔不绝的言辞,看着他没急没缓的笑容,突然觉得先头打眼有点小看这只汉地羊崽儿了,这家伙到底母家是全炎第一马贩子帮派出身,除了一口典型汉官的油腔滑调,更有一身独异于官场同僚的江湖匪气,一股笑里藏刀的压迫感若隐若现。
洛登不动声色扫了眼晏长河身后的几个亲兵,却见一个个明显比外面候着那一排也好不到哪去,都是乍来到高地上虚弱眩晕,强作支撑的状况。
生长差异,种族优势。在这特殊地界上,中原人体质压根使不出什么阴谋诡计。
洛登不再跟他扯闲话,扳指敲敲桌面,“契书。”
晏长河持卷在手,仍笑得和善:“契书在此,我们那一千来人呢?”
“大半个月来死了两三百,剩下共计七百四十八人,从对面战俘营出发,于岭下隘口与你手下交接,”洛登命人掀开帐帘,指着对面山壁间一行细如蚂蚁在押送下缓慢移动的战俘队,“时候差不多了,你等信报吧。”
晏长河挑眉:“怎么还死了两三百呢?说是拿契书来换千余战俘,钦王这是给我折了个价?叫本帅回朝如何交待。”
“你中原人受不住我索娄佷日气候,自己活不起,赖得了谁?”洛登嗤之以鼻,盯到晏长河神情,不难发现这靖西军新帅不过是嘴上说说,其实根本没多少真正在乎,当即嘿然一哂,犀利戳穿了他,“这些人说来皆是那赫赫威武的齐大帅旧部,晏帅兵权接得不顺,恨不得少留几个吧。”
晏长河神色微动,掩盖轻咳了一声,明显在极力藏匿情绪,尽可能不露自家军队内部纷争的底,生转话题道:“跑上跑下这不是空耗气力,多此一举?好歹让本帅亲自查点验过才算数。”
洛登早料到有此质疑,挥手命令将人带进,“对面那群小兵你手下接到自然传报上来,专留一员大将,跟你们走。”
齐熙麾下干将刘戍成,被蕃兵偷袭一战中本已率兵脱离险境,因不忍大帅遗骨被敌军敛获,单骑回马冲战,夺回尸首传交给部下,却因撤退慢了时机,被蕃兵生擒,是这千余战俘中阶衔最高的兵将。
刘老将军月余来被关在高地战俘营,吃不饱穿不暖,更兼败得惨痛耻辱,颓丧心灰,披头散发地被押上来,看着分外憔悴,破衣烂衫,弱骨支离。
然而他抬头一见晏长河,再看到其手中欲交的朝廷契书,顿时气力复涌,震天的怒骂从干裂嘴唇中决堤般迸出:“不能交!我等曲曲几个兵将,要杀要剐随他妈便,不能交!大隆山西脉三城十四隘自古是我汉人领地,你他妈哪里冒出来的?用不着换我们!小兔崽子,你为升官发财当卖国贼老子第一个砍死你,拉我们一道当千古罪人,啊——呸!”
晏长河抬手抹掉一脸唾沫星子,不耐烦溢于言表,强忍着顾全大局。刘老将军硬骨头名声三军尽闻,验来是再本尊也没有,晏长河挥手让自己随兵接过这员重量级战俘,没话跟他讲,直接带出去了。
洛登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炎人自相斥骂厌弃,待刘戍成不休怒吼远去听不见了,才不紧不慢,向颜面已经跌到地底的晏小侯爷催道:“这下亲自验过了?晏帅,请吧。”
晏长河忍气吞声,持过契书才要展开,动作却突又一顿,抬起头,露出一脸狡黠莫测的笑意:“私下里替钦王这笔账拨了拨算盘,恕我内行直言,不划算。三城十四隘现下本来也不归炎京朝廷管,前后咽喉口都被贺贼掐着,钦王只为了这一叠破纸,就放归千余战俘,跟贺贼翻脸交恶,这做的什么亏本买卖?”
洛登神情一沉,作势欲夺:“想反悔?”
晏长河轻轻巧巧持卷避开,指向远山对面蚁行的战俘队列:“千把个老弱病残,从这步步设岗的高山上接回,调动我靖西军数万精锐来交接——你给贺贼送的这偷袭空当,外加真正的七百四十七名战俘,这份大礼换了多少吃食好处?钦王怎么跟本帅就拿不出这等诚意呢?”
洛登倏然色变,抽刀起身。
晏长河已早一步拔剑在手,锐不可及,一剑震裂谈判团桌,在杯盏暴碎声中,剑指洛登:“拿下!”
大帐内外,双方顿时兵戈相见。
事发陡然,众蕃兵虽投入战斗不慢,心中尚未反应过来:这群单是爬上半山来已难耐到个个看上去要死不活的炎兵,怎么突然气势暴涨,战力无穷,与先前全然两副体格情态?
洛登却在挥刀应战中已心中晓悟,对方早就猜穿了他的明面佯装谈判,暗地转渡战俘之计。但竟然不自量力将计就计,跑我雪域高岭天然杀场送死来了?
护送晏长河上来谈判的仅区区几十精兵,简直是以卵击石,自投罗网。
洛登在晏长河凶猛袭杀间尚有隙布阵,号令大营立即下来助战。优势占尽,当场碾杀这群待宰羔羊没难度,如此好处大有的猎物送上门,他这次要一个不落,悉数生擒!
抬头一瞥,却见山顶大营冒起一小片火光。
高地气薄,本不易失火蔓延,洛登尚怀疑自己眼花误判,耳边却已传来高处厮杀声响。
坏了!洛登心猛一跳,反被劫营了。
他当机立断,全军主心骨不能流连在这半山腰小规模战场,留手下兵将继续应对,自己抽身上马,向大部队回奔。
蕃兵大营本就设在绝壁垭口,那高山险境历来只有他们据高俯冲敌军的份儿,谁能绕到更高处去奇兵突袭蕃人?
在满地蕃兵尸首和才醒过味儿来的刘老将军激奋外带一丝愧悔的注视中,晏长河最终收剑入鞘:“老子打娘胎里就荣蕃三大山脉翻八回,跟我晏侯军比耐高地?”
“大帅,蕃军不敌,舍了大营,洛登率溃军向西岳逃窜了。追吗?”
“不追,留着人手搬运,”晏长河环望惨败蕃营,悠然下令,“牦牛,山羊,都是宝贝口粮,再翻搜翻搜,兽皮冬衣、柴火锅灶、祭具蕃药、废铜烂铁……都能派上急用,全给我刮了带回去!”
副将李司是晏长河打晏侯军自带来的家将,收尾沿途战局,慢一程才上来会和。
一过来听见此话,显然是对自家小侯爷这搜光刮尽的祖传马匪作派早就习惯了,不似他人惊异,凑近汇报:“侯爷,三营军已顺利翻进合谷岭,在路上埋伏就位,就等蕃人押送战俘秘行此道与贺兵交接了。”
“嗯,三营按这条翻山暗径进出,论战力劫下战俘不难,怕只怕是……救完也撤不出来,”晏长河抬头看看天色,不乐观叹息,“看刘将军状况就知了,俘兵被蕃人饿得皮包骨头,衣不蔽体,别指望救来能增加战力,超过半数活着爬出合谷岭就不错了——纯是场明知不可为偏要为的较劲仗!若今夜再降暴雪,两头追兵……”
虽才是九月中,平原大地尚处金秋时节,雪域高山已是厉风呼啸,天气瞬息万变。
晏长河点将拨兵:“韩子奇,你率三千急行军,把这些防寒果腹的都带上,速往合谷岭南麓接应三营主将陶将军。”
两边都顺畅无阻的话,接应到恐怕也是夜半时分了。
“是!”
“侯爷,今日此去三营主将,”李司纠正提醒,“并非陶将军。”
“那谁啊?”晏长河盘算着洗劫分配,不甚在意一问。
“长公主亲率。”
“谁?”晏长河双耳一震,向李司惊望来。不等李司再重复,已然意识到这一癫狂举措存在的可能性。
“疯子,女疯子一个!”晏长河唤住才领命欲去的接应部队,“韩子奇,回来,你协同李司领军回防,我亲自带兵去合谷岭。”
“侯爷……”李司万料不到一句汇报引来这等冲动变策,拦住晏长河,压声飞速道,“长公主抗旨不遵,迟迟不肯放手统军权,全仗着齐家旧部一时拥护。她此去合谷岭,就是要亲身涉险,收买到全靖西军的军心。若是此行真成功劫救下战俘,这兵权就更没时候彻底移交了。侯爷你正该趁此空虚之际,速回辛州,持帅印揽过中枢统领权,抄她个措手不……”
话还没说完,肩膀上突遭一拳,挡道的李司被粗暴挥开——那打小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侯爷此时一脸厉色,凛然警告:“收起这些个龌龊心思,别让我听见第二次。我大炎自家君自家将,抄个屁!”
骂声未落地,其人已上马飞去。
———
蒋延今年二十有七,矜州农户出身,能被征入大炎禁军编制,全凭一身天赋勇猛之力。
他原本是矜州守备军制下的一个小伍长,自今年初长公主与步帅领军驻扎山南三州向北力剿贺贼,他才被编入靖西军,与炎京拨来的步军司精锐统归齐熙调遣。
前战遭蕃人偷袭惨痛被俘后,千余人被关押在高山上露天囚槛里,蒋延每天都眼睁睁看着有同袍冻倒、病亡,被死狗一样拖出去雪埋了事,心中凄恐难言。他去年才刚娶到老婆,喜酒从自家农院一溜摆到了村门口,大胖娃还没抱上一个,这辈子突然就到头了,心情绝望无边。
直到某日听到激昂议论,炎京朝廷派出新主帅,要来接他们回去!
明明是惊天喜讯,可传开后整个战俘营都怒不可遏,骂声不绝。他抻耳半天才听懂——那些齐帅亲兵旧部,个个铮铮铁骨,不要大炎皇帝拿城隘契书来换自己,他们宁可自刎谢罪,为炎人家园,为故去大帅,流尽最后一滴报国之血。
躲着呜咽朔风,蒋延扯起破旧不堪的衣领,向薄薄一层单衣里缩了缩。
他心里暗叫惭愧,自己居然第一念没想到那么多,只惦记活着。
但是当老将军刘戍成在战俘营中暗作筹谋,秘密布置下交俘路上能杀几个是几个、与蕃兵同归于尽的战术时,作为一个军人,蒋延还是毫不犹豫服从命令,准备好捐躯一战了。
蕃人不是他妈个东西,关囚槛里这些日饿着冻着他们不说,这要拉去翻山越岭赶路,也不给填饱肚子。近千战俘手缚身后,身子被粗壮绳索串连,只两条腿可迈动,走起路来瑟瑟发抖,虚浮无力,押送的蕃兵则骑着高头大马,挥鞭喝令,驱着他们一步步在崎岭间艰难行进。
他娘的,把他们当牲畜赶。
终于行至一线临崖险道,地形几如刘老将军所提前拟想。一声惊雷呼喝,全营听令,数百战俘拖着串连绑绳,忽起步疾奔,齐心旋绕,汇聚猛力拉网牵扯,反将押送兵人马围绞绳中,往崖下奔坠去!
但是千年放牧的蕃人对这套高山驯羊术还是太有悠久办法了。
这场暴|动突袭过后,蕃兵一方仅失防落崖十余人马,炎俘自己损失却数倍惨重,近百同袍又丧于此处。
蒋延作为反抗失败再次苟活下来的一员,遭着蕃兵挥鞭烈抽,饶是他体魄强壮远超常人,也已经心跳失控,呼吸困难,四肢脱力,此时愤慨、挫败、耻辱、绝望,种种情绪都已麻木,心中只一个念头:经此终极一役的剧烈折腾,不用他们再主动寻死殉国,单是血枯力尽的身体状况,就已经没几个还能坚持走到那新大帅的迎接点,看到明早清晨的日照金山了。
然而仍有新的噩耗来刺激他们已然濒死的神经。
不知谁第一个无力抬眸望到,打岭谷东边远远迎来的,是一支服色熟悉到发指的军队——
“贺兵!他妈的,蕃人不是要送咱们回家,是要将咱们卖给贺贼!”
模模糊糊间,支撑着蒋延最后一丝可耻侥幸的念头至此彻底崩断。或生或死,都是回不去了。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无尽未知的炼狱。
两队接头,贺兵统领不知迎前说了些什么,蕃兵这头似乎略显不满。但是当对方不仅拿出公文与令牌,还亮出几箱黄澄澄的附加交接礼时,蕃人神色也就勉为其难了。
交接过后,蕃军大队人马原路折回,却有十余骑蕃人似按约定好的,仍跟着贺兵队押俘向东。
炎俘全民奄奄一息,仍有人紫着脸竭力叫骂,摆明自求一死,只留浩气永存。
忽生变故!那叫骂声当场梗住——继续随行的十余骑蕃人突遭贺兵重袭,无声无息跌下马去。与此同时,众贺兵迅速围拢向炎俘,匕刃纷挥,将缚绑穿连的绳索悉数割断。
“长公主殿下?!”
有炎俘小将已抬眼认出,这一声唤得颤抖如泣。其他人才相继大梦初醒,直不敢相信原是自家军队假扮的贺兵。
未来得及泪汪汪相认,身后骤传来急转马嘶声——蕃人大部队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追回来了!
三营军护着众俘兵急往谷侧密岭上奔去,而陶成将军已巍然立马兀崖之上,挥枪下令。登时,两侧密岭冒出万千黑点,在夕雾朦胧间,锋锐待发的箭镞银光闪动。
必须马上攀入岭间,给自家伏兵让出射杀战场!可俘兵体力已消耗到极致,简直一步也爬不动了,三营军兵毫不犹疑,拉的拉扯的扯,甚将身边俘兵背起,迎着狂沙厉风,忍着高地眩晕,顶着撤慢一步就将被暴怒折返的蕃兵踏烂撕碎的危险,挣着命地往上狂奔,没有扔下一个袍泽兄弟。
蒋延是生被这终生难忘的一幕激荡得热血沸涌,起死回生,自食其力奔上密岭的。
他一路死死盯跟着前方疾行的身影——同营的“小铁锤”今年才十五,体格还没长成,在战俘营一个月大罪遭下来,小铁锤变成了小木棍,熬成一把烧柴都嫌不起火的细骨头。
此刻这孩子被一名援兵背在并不宽阔的背上,那人分明自己身形也颇瘦削单薄,但是迈步矫捷有力,心志坚韧超常,高高束起的简素马尾随着攀岭步伐一荡、一荡,拂过“小铁锤”已经力竭昏迷,表情却似酣甜入梦的脸颊。
“长公主殿下……”
蒋延紧跟她步伐间低低一喃,眼眶酸涩,自战败被俘连日种种惨遇以来,第一次允许热滚滚的水汽漫出了它。
———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晏长河望着苍黑天幕下的漫空雪朵,心情霜冻结冰。
斥侯已传回讯报,三营军于合谷岭成功劫下战俘,蕃人回过味来杀个回马枪,却踏入三营布防箭阵,死伤惨重。
趁着合谷岭东西两头的蕃兵与贺兵合围追袭未至,三营军带着战俘向南麓小路奔去了。
那条野岭翻山路有多难穿越,熟悉大隆山各处关卡小道的晏侯军早已提前向齐帅旧部警示过。从来没有人会在这种地形上行军交战,大家先选个能保证胜者有出路的地方,再立定对阵杀个你死我活不好吗?
晏长河最早知晓这条路,还是因为另一类特殊人群:商队。来往西域的商队绕行此路可以逃过大隆山西脉重重关隘的商税,嗐,晏长河倒是更能理解他们,那也是一搓为了更高追求甘愿拿性命豪赌的奇人。
“大帅,三营恐怕今晚内走不出合谷岭。”副将叹道。
废话用你说吗?晏长河冷瞥他一眼。
其实心下也有点怪自己,他晏大帅什么都提前算到了:劫俘本身不算太难得手、但撤退中少说三四成伤亡得有心理准备、若遭遇大雪封山就没可能趁夜翻岭,一夜暴冻下来,全营死伤又得去五六成。
他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这么明摆作死的营救行动,那位毫无武技傍身的病秧子公主居然亲自跟去!
而且据后方详报,这位公主殿下还自作主张制订了特殊战术:整个三营此行精简辎重,轻装上阵,连盔甲都不穿,就是为了在高地严峻气候下尽量保存岌岌可危的体力,目的明确,到时候连拖带拽也一定要将战俘携出。
不疯吗?
体力是保存了,若赶上这夜降暴雪,大军只能在岭中找块背风坳地缩躲到天明,还得时刻警戒着追兵来袭。
知不知道大隆山西脉是什么鬼地方,会活活冻死的姐姐!
善荣侯选马是本家内行,晏长河胯|下宝骏在高山雪岭间左突右奔,仍如履平地,他必须赶在两边追兵抵达前先一步找到周璐。
他是忠真意切、心急如焚地带物资去增援,可是对方是怎么想的?
长公主殿下压根就没信任过他。
都是被李司那老混蛋胡乱教唆,他先前在辛州报到时表现得倨傲自负,不可一世。周璐当然是因为不放心他这个接任大帅,才一直瞒下要亲自往合谷岭救战俘的消息,今日此战,更不会放指路信号给他,让疑有异心的晏侯军轻松追查到行军踪迹。
“大帅,看!”
咦,又想什么来什么了?
一处靖西军沿途暗号被勘到,赫然指向东南山麓。
会不会是贺贼已破译,阴险设下的埋伏?
去他妈,晏长河策马扬鞭,挥剑东南——是也闯了。
两个时辰后,连全副武装的晏侯军都已一个个发丝结冰,浑身僵麻,这且还是他们不畏高地,一直疾奔行进下来的状况,难以想像前方三营军和虚弱俘兵们如何捱过一夜。
晏长河终于沉声传令,让兵将沿途加倍留意,有无已经被落雪掩盖的新亡尸身。
日头只在东面山缝间探起一下头,曙光就立被浓云重霭遮蔽了。
就在还有短短几十步牵马翻过当前垭口时,晏长河第一个听到,山头那边传来厮杀声。
他心头一紧,撇下马缰,狂奔至顶,正望到对面山岭间,贺军正兵分三路凶猛冲下,低头却见,山坳密林掩护里已经持戈列阵待战的,有脸颊冻得红紫依旧精神抖擞气势森然的三营军精兵猛将,还有……被什么无形力量振奋鼓舞,风雪一夜竟奇迹般存活下来大半,此刻也个个撑起身躯准备投入战斗的数百俘兵!
“上!”
晏长河令下,身后援兵扬鞭跃马,气壮山河,冲杀迎去。
晏大帅正欲身先士卒,眼角却隐有微弱寒光一闪,冥冥牵引他往左下方昏暗角落望去。
不好!
当即抽箭挽弓,瞄准那一个从倒伏尸海里还魂暗起,持匕向周璐背后刺去的贺兵。
此时东风狂躁,山顶尤甚。晏侯军中几个神射手出箭皆被逆风卷偏,力度半卸,而且距离真是太远,太远了。
不及想,晏长河已一箭出弦。那羽箭却果真如断线纸鸢,被烈风戏弄,不紧不慢,飘飘软软地往岭下扎去。
“操!”
晏长河再度挽弓拉满。
就在此时,忽觉头上盔缨逆起,厉风拂耳,一支利箭自后方袭来,擦过他头顶,跃过他前箭,罡风无扰,劲道绝伦,仅眨眼一霎,箭镞已从那诈死偷袭的贺兵颈侧开花穿出。
周璐从混战中猛醒转身,望到山头援兵,绽出惊喜一笑。
激战仅持续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了分晓。两军人数贺多炎寡,气候不耐的劣势双方对半,但是炎军绝境中复苏暴起的骁悍状貌,贺兵仅近袭一交手,就知道今日己方几无胜率了。
晏长河抹下一脸鲜腥冷凝的敌血,跨过崎岖血污的残雪尸道,在初升日光普照里,往那被欢呼围拢的中心奔去——
周璐的御寒外氅已匀给俘兵穿,只单薄一袭战斗黑袍,赭色束带缠腰,飒爽马尾高悬,也拨开人群向他一步步走来。
晏长河迎着这逆光身影,呼吸微滞。
前日辛州面见时,痨公主仍罩着一顶半遮半掩的帷帽,气势威严冷淡,让人看不清面目,猜不透喜怒。而此时,朗目皓齿,言笑自若,如此毫不设防地示于咫尺之间,依稀……与十几年前随父赴宴,瞽圣御座旁那个傲视群臣的六小公主,面容气质几无改变。
晏长河望得出神,临近一瞬,才意识到呆愣失礼,慌忙间单膝落地,拱手揖拜:“参见殿下,恕臣将援兵来迟!”
周璐在疾步错身间,抬手拍摁了下他肩膀:“长河。”
身影却只轻风一般掠过,向后方仰望去,扬声招呼:“严伯,这次都给我捎带来甚么稀奇宝贝?”
晏长河起身转头,与她一同张望,只见西南方向山壁窄道间,缓缓走下一支商队。全队人皆是寻常行商面貌,只是身上都穿着副怪模怪样的棉衫,看上去蓬松轻软,极是单薄,但一个个气色润泽,不喘不抖,显然不冷。
为首的老头眉开眼笑答:“堂主赶制的新棉袍,催着加急给表妹运送。原说是送到辛州便可,新来的少当家却给加双倍价钱,愣是唬得咱们非赶着这两日两夜翻山越岭,一路送到这儿才算交差。”
众人顺着严伯所指,往更后方看去,那新来的少当家正牵着头驼货的骡子,优哉游哉晃走下来。
此人身形颀长挺拔,面容俊伟无俦,但就行商所需的体格来讲,却有点太过清瘦了,想是娇生惯养头回被赶出来接班历练的富家贵公子也未可知。
晏长河目光从他毫不显山露水的步姿,移到他隐覆薄茧的手,最终与他锐光微敛的双眼对视上——
尽管此人一副行商装扮,懒洋洋无精打采,浑身上下也没藏带一个兵刃武器,但是晏长河此刻却生出十足笃定:才前那后方射来的精准刚猛一箭,便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周璐大步跃近,亲自迎前,展颜笑道:“大外甥,你终于来了。”
八千字剧情里只有一秒钟戏份的主角演不演?片酬很划算。
铁三角闭环成形。
迟哥:延安,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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