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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可摧倾 ...


  •   走完最后一日会谈流程,大炎使团传讯急切,归心似箭,连送别宴请都一律省却,管临婉拒了湭鄞王廷马车相送,率全团飞马赶路,匆忙驾离上京。

      “不让我们跟着,你神神秘秘邀乌达鲁去说什么了?一边达坦脸色都遮不住的那么‘好看’?”

      随护远送了几十里的众莫鞯骑使终于止步道别,迟阶怀着暗想了一路都没猜透的疑问,终于寻机向管临凑来。

      管临驭马慢缓了几步,与迟阶拖在队尾,远望着前骑腾起的尘砾:“他既提要还望兴关,让我这个跑腿的炎臣跟着蹭到万世荣光之名,我也想报答他些实惠,私卖给他点好战备。”

      这套突发说辞完全未经二人提前商议,迟阶不解:“卖什么装备?”

      “乌达鲁将最精锐的部队和装备都调回上京护着自己,之前被我们阻了那桩铁器买卖,不是都现成一揽的事吗,两国既要联盟御敌,他又是最不缺钱的样子,废铜烂铁不如还卖给他。”

      迟阶独自消化了下,眯起眼:“借此向上京输送埋伏?”

      “试试,”管临侧过头看来,“所以东线流风丘至无人区这一线,你最好还是继续这么假装疏漏无视,让方执有借口通过。”

      迟阶想了想,引盟兵出关来助,这么大的口子乌达鲁就是再战术昏匮,也不敢轻易开,但是送上门的实打实防御武器,对那个怕死的缩头乌龟来说倒的确有诱惑力。而且……他突然想到管临和亚望之前在试验御鹰焰硝时念念不忘的一个大胆设想:“你想将砾金磺硇藏到铁器中?”

      管临还是那句没保准的话:“试试。”

      试试,说得轻描淡写,这一试要历经多少筹划与阻碍?迟阶这才明白,管临之前摈弃一众护卫随使,特邀与莫鞯王臣密谈,正是因为要假扮出一副个人牟利的动机,接替先前黄成蔚打通的肥差——方家军来到兴城领权,发现并掘断了原先的一条武器交易渠道,原竟是掌权的几个高层想趁乱取而代之,这倒十分符合湭鄞心中炎汉臣将一窝狡诈软骨头的既定印象。

      迟阶无心想象管临如何在乌达鲁面前扮出这副深藏不露的贪财忘义,倒马上意识到在另一头的风险:“你不是笃信他们有暗自联络周琅的渠道,先斩后奏?”

      管临扬一扬手中缰绳:“我这不也快马加鞭?”

      这不单单是快慢的事,迟阶质疑:“你若讲明埋伏计划,不怕他给他胡祖宗泄密?若不讲明,周琅见势不好一缩脖,替罪羊你当。”

      “将在外,前线具体操作用不着讲那么明白。时机紧迫,先打通这一道,之前签署拨派的那批砾金磺硇这几日就能到兴城了,顺利来得及正好赶制,来不及的话——搅翻炎京也要逼他来得及。”

      看着管临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张狂的话,迟阶直蹙眉发愣,又联想到来时他私仿御笔悼书的那副不以为然,就觉得这人一旦铆准目标,多作死的事都干得出来。

      可炎京不是望兴关内外,自己的臂膀再宽,宽不到伸手保护去那么远,那个明枪暗箭都藏在金檐碧瓦下,已然一次次以无理可讲的高压权力,直接辗碎吞噬掉他所有亲人肉骨的皇廷朝堂。

      “没那么紧迫,”迟阶咬咬牙,发现自己混不吝半生,却并不想让管临学去,“刚撺掇用此罪名拿下个黄成蔚,你就知险犯险,万一真就势扣锅,连小六都没法暗筹运作保你。”

      “紧迫,”管临看过来,眼神充满了莫名凌厉的警告,“迅速调配集合两边资源与战力,能稳妥打下这场仗,彻底拦灭冰鬼鹰,不需要你孤注一掷,去逞个什么孤胆英雄。”

      迟阶万料不到他竟在忧虑这一茬:“我至于吗?”

      “直接把引火捻送上你手,知己知彼,心照不宣,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赢这场仗?”

      迟阶一愣,一手松缰抬起,很发愁似的搓了搓自己额头眉眼,半天才无奈道:“你可真替我大义凛然,我要了冰寒丹残渣回来是给亚望钻研应对的,谁信他们意念通灵那一套,神神叨叨的?”

      管临不为所动,双眼直盯入对方瞳孔深处:“迟阶,你是不自恃了无牵挂,多年就奔着这么经天纬地死得其所一把?”

      突来一声大名蓦把迟阶叫懵了,“哪儿……”

      “管通事。”

      前方廖青勒马,缓步回头请示:“西边望见个野湖,绕过去饮饮马吗?”

      “走。”管临提缰追去,与廖青等众骑一道冲向湖边,明摆晾着人一边深刻自我反省去。

      歇过马后一路向南疾奔,至深夜才扎帐休歇下,几口御寒热酒下肚,众人照常围着火堆放松扯上一会闲淡才肯歇去。

      迟阶被相熟的方家军抽调武卫围在当中有句没句地吹着牛,瞥见管临和亚望塞了几口干粮就悄声退了,想是去配药,待喝空了袋中酒,也起身踢开面前残火星渣,寻进帐去。

      “有用,我试了他说的配制法子,实在是好用。”

      亚望双眼泛着欣光,终于得空汇报此行所获,一腔兴奋覆盖了隐显疲惫的面色。

      “这浸药的松脂不仅能凝存住沙蜱虫,更能延长虫活时间,服下后毒破心壁,活虫自然就入血了,若真有效便无须再用外灼噬咬那么痛苦的办法。”

      “说人话,”迟阶凑过去围坐在用箱笼垒搭起的临时药案前,听了个云里雾里,看向亚望手上新制成的药丸,琉璃似的一颗颗小圆球泛着浓腻油光,“是不是直接吃就行了?”

      “对!这松脂他手头也只这么点,但我知道哪里能采收到,待回恒朵山要多少有多少。往后制好随身带着,一晚上服这么十颗的量也就够了,省事又耐存。老大你先一颗试试,咱们还是按原来的法子,双管齐下,看看效果。”

      迟阶随手抓起把,一仰头吞下:“一颗一颗看效果?那多慢,一步到位,好不好用今晚就知了。”

      亚望阻拦未及,气鼓鼓地看着他。

      一旁的管临顾不上帮斥这混球,只向亚望追问:“你说那巫医给了三项点拨,除了改进这个制用法,还什么?有没有根治的?”

      “有。他说我这方子长期服用可彻除,只是主药天然相克,平常人耐受不得,还举例说什么,莫鞯王族天生免疫米囊草,大炎周氏血质能抵御沙蜱毒,因此这两个家族联姻就都生不出孩子或活不长,但凡有个能活长的,其人和后代一定是能抵御此蛊的超强血质——若能搜集到这样两份血样,便可制药立解了。”

      “不过他莫鞯话我听不完全懂,又说得极快,不确定是不是这意思……”亚望挠挠头,越说越自己不信,“其实我觉得倒也未必,老大就不属于他说的这种,却比其他人都耐得住,我认为还是因人而异。但依这个指示,倒有了寻治解药的明确方向。”

      迟阶眉头一颤,习惯性翘着的嘴角不知从听到哪句起,沉沉落了下去。管临无声看来,二人相视了然。

      管临伸手轻覆在他搭撑在地的手背上,拍了拍。

      “明确方向,”迟阶淡漠道,“哪找去?”

      “莫鞯氏与周氏联姻的后代数得过来吧,”亚望倒是信心百倍,求助式地看向管临,“我们在这边打听,管哥回大炎帮问,慢慢找还找不出这样两个人吗?”

      “当然,找得到,”管临难掩希冀汹涌地点着头,当即便想到了晚儿,脱口问:“若是同一血脉传下,极近亲缘的二人,也作数吗?”

      “想必作数,按巫尊的道理作数。不过也要试过才知。”

      迟阶默然不接话,任他二人你来我往又探讨了诸多细节,再开口来,主动翻了这篇:“说说第三项吧。”

      “第三项倒用不上,”亚望扭扭身换了个坐姿,臂上烙伤一痛,鼻梁跟着一抽,“巫尊说他早年在漠西遇见过一伙刀客,也是被下了这种蛊,四处求医问药无果,后来疯的疯死的死。只其中一名女刀客多年后重逢居然还好好的,细究原是她当年瞒病嫁给个西域商人,从那之后竟一日比一日见好。巫尊验过她状况说,机缘巧合,或许那西域人天生体中带这个抗性,疗愈了她。”

      “早说,还数这个主意靠谱,”迟阶精神顿振,终于难得乐观一把,“西域美女吗,我可以……哎!”

      那原本安抚贴在手背上的温热掌心,忽地弹起变为一猛拳狠狠凿回——施此暴者仍若无其事面朝亚望,瞅都没瞅他一眼。

      亚望哪注意到对面这小动作来龙去脉,自先听不惯嚷驳起来:“嫁,是嫁!人是嫁了西域人才变好的。”

      “有什么区别?”迟阶手还压在五指锤下,仍嘴欠追问。

      “区别大了,那算是采阳补……不说了,反正你用不上。”

      看着亚望解释得吞吐羞恼,迟阶不觉自己没脸,倒反笑起人来。

      管临默默抬了重拳,看向亚望的药箱子:“草药今晚还是照服吗?”

      “照服,”亚望臂上越发难捱,急躲出去没人处给自己换药,“管哥你来吗,还是等一会,我要先出去……方便。”

      管临似乎觉到些异常,看了看亚望,点点头:“我来。”

      待亚望出了营帐,管临迫不及待转来正色道:“能解。”

      迟阶未见动容,只故意在面前甩着那只无辜受刑爪,哼笑品评道:“当我是意志超于常人,练出的一身钢筋铁骨呢,合着还是天生得了我娘血统保佑。行,那老头怕不是医师,大概是个批八字算命的。”

      管临却严肃求证:“两族和亲仅是见午之乱后广为人知就有三四桩,真如这巫医说的,少有育出子女的吗?”

      “四桩,嫁过来两个莫鞯女儿,嫁过去两个周氏郡主。”

      迟阶儿时常被母亲带进宫见太妃外祖母,对这些和亲姻事原是了解,回忆细数了数道:“是,除了我外祖母生下我娘,都没子女。嫁过去的有个郡主第二年便死了,我那皇帝外祖不也连跟我娘还没照面就年纪轻轻暴毙了,当时都暗地怀疑太后黑手,但明面上宣扬,是活活被胡妃克死的。自此两族血缘相克的说法大肆传开,后来便直接谈钱,都不提什么和亲了,这几十年都再没嫁娶。想不到——”造化弄人,迟阶自嘲冷笑,“倒把我显成个独一无二的,沾了他两族血脉的光。”

      说完这句,忽而一阵悲戚袭向心头,世上同“沾这个光”的,本来还有个二姐……

      “能解。”不知是不是被救命稻草似的一线曙光冲呆了,管临愣愣还是这两个字。

      迟阶以为猜到他在想什么,戳穿心思道:“对,能解,后来还有那么一个,赶巧全天下都认识——等我去拍拍大炎皇帝的肩说,琅兄,知道我谁吗?咱俩从哪边论都算远房亲戚,借我点活血救命呗,等把我救了,我再找你好好算算冤死我爹的帐。”

      管临听他一通讽刺推演,当着自己面一如既往,那副不肯轻信又透着悲观认命的嘴脸,只觉责其反思一日下来全无效果,没有半点向好意愿。

      大概这人纵情撩拨了半辈子,却从来就没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情与爱。

      他知晓管临对他千般的关怀与好,对此的回应是涌泉以报,万般感恩地反馈而来,容不得管临受半点委屈与伤害,甚至不动声色地为之维系着所谓光明的前程后路,大概出于一点隐秘而“伟大”的心思,觉得管临余生尚长,终究还——有的选。

      他迟阶难道真不明白自己真正在乎和渴求的是什么?还是打从头就将这一切视为今朝酒今朝醉的一时欢愉,任是再私下里缠绵悱恻,与他那暗秉着赖活不如好死、直奔用孤苦残生换取终极璀璨一绽的盛大豪情相比,这向往一世相守的惜命心思,太儿女情长了?

      “我很快回来。”管临叹气盯向别处,张张嘴半天,千盟万誓中似只能择出这么一句。

      关怀奉劝的话打小说到大,迟阶能为自己牺牲很多,管临毫不怀疑,但迟阶能为自己“少牺牲”多少?这话他问不出口。

      或许只是在即的离别让人突然又空落落地,没底了。

      “我等着。”迟阶却回应得干脆且一派讨好,唇角跟着语气又轻易划拉起来,“难不成真怕我跑西域找人疗毒去?”

      管临起身就往外走。

      迟阶意识到画蛇添足得过分,抻着头挽道:“哪去?不服侍病患安歇?”

      “等会儿!”管临牙根咬断,半句嫌多,剩下的话语已被疾步隔在帐外,“亚望不太对劲,我去看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可摧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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