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阑夕语

2、第 2 章

　　次日上午，夕逢换好衣服，将一叠符纸塞进口袋里，看向坐在床边早已收拾妥当的冰河。
　　“你也一起去吗？应该没什么要买的吧？”
　　“嗯，踩下点。”
　　“就算转十圈你也是记不住的吧。”
　　“……”
　　冰河慢慢地站起身，将短刀揣进外套的口袋。
　　“昨天监视的人需要提防，而且灵山……”
　　她没有说完，但夕逢已然明白，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已经签下条约停战了。”
　　冰河面无表情，“才五年。”
　　夕逢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提前五分钟到达校门前，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那个戴着防风镜的显眼身影。
　　正想着对方应该还没到，夕逢的肩膀就被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却见一个银发的女生笑眯眯地站在身后。
　　一身深灰色的简单制服，眉目清秀，灰色的瞳孔浅得几近透明。
　　夕逢不禁有些疑惑，“你是……”
　　那个女生笑着歪起头，指指自己的头发，“发型还是没变的呀。”
　　夕逢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临央？！”
　　“猜对啦！”临央开心地眯起眼，“你记忆力真好，明明咱才认识一天。”
　　夕逢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所以这是什么考题么？”
　　“没有啦，虽然因为保密协议我不能多说，但在校期间我就不用穿着昨天那套笨重的装备了。”
　　临央说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呼，轻松多了。”
　　“辛苦了。”夕逢理解地没有多问，笑了笑，“初夏没跟你一起来？”
　　“他今天要去开会，而且他也不太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他看起来很不放心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跟着。”
　　“那是昨天啦，那个状态我确实有点行动不便。”
　　像是要证明一样，临央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轻快地转了半圈回过头。
　　“现在的我可是状态全满的军校生，来个强盗小偷什么的也是他们倒霉哦。”
　　夕逢忍住笑，“那咱们的财产人身安全就全靠你啦。”
　　“嘿嘿，交给我吧。”

　　行程的第一站不出所料是学校附近的商店街。
　　正值周末，街上显得有些拥挤。
　　五花八门的商铺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街道两旁，各色的招牌挂得乱七八糟。
　　刺眼的阳光照在头顶，耳边，劣质的喇叭声极具穿透力地嘶吼着。
　　临央一边走在前头带路，一边介绍道。
　　“这里的话多是小摊一类，比较乱，但价格也便宜。”
　　“那边往里走是一条小吃街，味道挺好的，周末很多学生都会跑到那边去。”
　　夕逢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
　　全然陌生的热闹繁华，近看却是这般新鲜和奇特。
　　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烧烤油炸的味道，独属人间的烟火气鲜活而动人。
　　她转头正想跟冰河说点什么，却忽然发现原本走在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然低着头落后了好几米。
　　顶着烈日，冰河的脸色却白得吓人，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着外套的口袋。
　　整个人仿佛进入临战状态般紧绷着，感觉随时都会拔出刀来。
　　临央也停下了脚步，有些担心地走到她身旁。
　　“冰河，你还好吧？需要休息一下吗？”
　　夕逢不着痕迹地按住冰河攥着刀的手，扶过她，无奈道：“所以让你别来了，是不是晕人啊？”
　　冰河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为啥你一点事没有……”
　　“这个比起我家祭祀的时候可差远了，每年喊你过来看你都不来。”
　　想起每年祭祀的动静，冰河不禁按住太阳穴，“别提了……我头痛……”
　　临央见状，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耳罩递给她。
　　“要不你先戴一下这个吧，可以降低一点噪音，再走十分钟就到商业区，会安静一些。”
　　冰河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低低地道了声谢谢。
　　临央立时兴致勃勃地翻着自己的包，“不够的话我还有防风镜、口罩、手套……”
　　“不需要那么多……”
　　“不用客气的啊。”
　　“……”
　　戴上了耳罩，冰河的状态终于稍稍稳定下来。
　　夕逢兀自有些不放心地拉着她，转头问临央，“这全套装备你都随身带着？”
　　“以防万一嘛，我算是五感比较灵敏的体质，太吵闹的地方偶尔也会晕。”
　　说着她又转向冰河，“放心吧，这种的多走走很快就能适应了。”
　　“……”
　　“哈哈，你的反应跟初夏一模一样呢。”
　　临央不禁捂嘴笑道，“一脸我绝对不会再来第二遍的表情。”
　　夕逢问：“你也跟初夏来逛过？”
　　“对啊，他比冰河还扛不住，走了五分钟就硬是折回去了。我觉得他俩肯定很有共同话题。”
　　“……那也得他们愿意开口说话。”
　　“哈哈，也对。”
　　夕逢笑了笑，很自然地引过话题，“说来，你们来这城市应该好几年了吧？”
　　“四年了，我从初一开始读的军校，应该比你们大一届。”
　　“初夏也是吗？”
　　“他是初二才插班过来的，跟我同班。”
　　“有什么原因吗？”
　　临央歪头一笑，“因为体能不及格啊。”
　　“这个……还真想不到。”
　　“我是特招生，而普招的体能要求还挺高的，没准备的话一般都很难过。”
　　见她没有细说的打算，夕逢也没有再深究，转而问道：“那你们现在算军队编制了？”
　　“还不算，高三才会正式入伍。”
　　“毕业后就直接进军队？”
　　“唔……不知道呢，毕竟现在有天望一族在，军队的存在感觉有点微妙呢。”
　　夕逢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现在出什么大的事故都是天望派人解决，政府也默许这个做法，警察军队不大插得上手。”
　　谈及天望，临央的语气变得谨慎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也不是有什么不满啦，就是觉得有点担忧军队的前景？我也怕丢饭碗什么的。”
　　“应该也不急着确定吧，还有两年才毕业呢。”
　　“也对……”临央微微垂下了视线，很快又和平常一样笑起来，“商业区快到了，要不先找地方坐坐？”
　　夕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轻轻道：“好。”

　　相隔不远，看起来崭新整洁的商业区却显得有些冷清。
　　三个人并排坐在花坛边，一人捧着一个易拉罐。
　　“这里是一年多以前建的，但是除了地下的百货商场，生意一直都不怎么好。”
　　夕逢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手里的金属罐子，“装修看着挺漂亮的啊。”
　　“但卖的东西也贵，附近又是学校为主，学生基本都会去商店街。”
　　临央拿过她手里的易拉罐，啪地一声打了开来。
　　另一边的冰河见状，依样拉开了已经被扯得变形的拉环。
　　滋啦一下的冒气声伴着有些刺鼻的甜味让她不禁皱起眉头。
　　“冰河不喜欢可以跟我换哦，我的是果汁。”
　　临央探出头，摇了摇自己手里还未开封的饮料。
　　冰河迟疑了一下，未及拒绝，手里的易拉罐已被拿了过去。
　　“不用勉强啦，可乐刺激性挺强的，你多半会受不了。”
　　临央将果汁塞到她手里，有些好奇地问：“你应该是没见过，随便乱点的？”
　　“……对。”
　　“你一向运气都不好呢。”
　　夕逢小小地抿了一口手里的饮料，温和的果香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那个……是叫自动售卖机对吧，里面的东西我们都没怎么见过。”
　　“不会吧，可乐应该在路边小卖部也能买到啊。”
　　“小卖部的话，山下的村子应该有，但长辈不让随便出去，更别说乱买东西吃了。”
　　“哇，管得这么严啊。”
　　临央不禁有些同情，“我和初夏小时候可喜欢往附近的小卖部跑了，就算不能吃，看着也开心。”
　　“初夏也是吗，有点想象不出来。”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学校门口卖的那种杯子蛋糕，但因为我啥都不能吃，他也就从来不买。”
　　临央的表情有些怀念。
　　“每次放学路过我就怂恿他，刚出炉的哦，很香的哦，他却总是板着脸说待会儿就要吃饭了。”
　　“你们很小就认识了？”
　　“感觉还在爬的时候就玩在一起了，因为是邻居嘛。”
　　临央停了一下，问道：“你们俩应该也是吧？”
　　“……算是？家离得确实不远。”
　　“什么嘛，那不就是了吗。”临央有些好奇地问，“冰河从小就这么不喜欢说话吗？”
　　“应该……是遗传吧，她们家的都不怎么喜欢说话。”
　　“这还能遗传？”
　　“你看，小孩子一般都会比较活泼吧。”
　　“对，初夏小时候话就挺多的。”
　　“是吧？听我妈说我小时候也特别皮。”
　　“哇这个真的想象不出来，来来来，分享下？怎么皮的啊？”
　　“这个嘛……”
　　听着身旁的人不着痕迹地将话题移开，冰河低下头静静地喝了一口手里的饮料。
　　果汁凉凉的，微微地有些酸。

　　临近饭点时，三人就近寻了个餐馆吃饭。
　　老板上完菜，便无聊地坐在柜台里继续玩着手机。
　　本以为来了三个年轻姑娘，空荡冷清的餐厅能热闹些许。
　　但一上菜，那一桌却一下子静了下来。
　　明明只隔着几米，却几乎只能隐约听见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
　　那个穿制服的，应该是白湖军校的学生。
　　整个人坐得笔直，简单的吃饭动作也仿佛机械一般快速而精确。
　　而另外一个穿裙子的，动作虽然不快，但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柔和优雅却也异常违和的动作仿佛哪个古装电影里跑出来的演员。
　　最后一个虽然动作有点像前一个，但吃饭速度要快上不少。
　　一脸木然的表情仿佛吃下去的是什么都无所谓。
　　再没见过比这一桌更让人没食欲的客人了。
　　老板百无聊赖地把注意力移回到手机上，只盼着三人早点吃完。
　　游戏打通了两关，他很快又感到无聊，切出菜单正想换一个。
　　却忽觉窗外似乎昏暗下来。
　　他转过头，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重重地砸在窗户上。
　　哗啦一声巨响，窗玻璃应声而碎。
　　他不禁惊恐地瞪大双眼。
　　飞溅的玻璃碎片眼看着就要扎在脸上，却突觉衣领一紧，有人猛地把他拽到了柜台背后。
　　玻璃随之叮呤当啷地打在柜台上。
　　临央松开手，快速地道：“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完便飞快地转身跑向门口。
　　刚才黑影砸上玻璃的瞬间，夕逢和冰河已然一同起身冲了出去。
　　夕逢平时看着文静温和，跑起来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冰河的行动则更是快得连她这个军校生都觉讶异。
　　而且两人似乎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动作默契且毫不迟疑。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大步跨过一地的玻璃碎片冲到门外。

　　骚动已然引起不少注意，但听到声音的人只是停了一下，便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地继续前行。
　　淡蓝色的半透明光膜将餐馆整个包围起来。
　　夕逢站在光膜前，手执符纸，正低声念着什么。
　　而冰河已单手掐住黑影的头颈，将其提到空中。
　　这时临央才看清，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鸟，看着像鹰隼一类，体型却大得有些离谱。
　　冰河用力地抓住它的脖子，平素淡漠的神色变得异常冰冷。
　　夕逢抽不开身，语气不由有些着急：“冰河，别那么粗暴！”
　　“是他们先违反规定的。”
　　“冷静点，先问清楚！”
　　冰河微微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渐渐收紧。
　　下一秒夕逢终于完成术式，两步抢到她身旁，抓住她的手腕。
　　“我已经布下结界了，他逃不了的，快松手！”
　　冰河的手僵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放松了力量。
　　大鸟失去支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它看起来状况并不好，凌乱的羽毛上还能看到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
　　临央迟疑了一下，上前小心地将它抱开了一些。
　　总觉得冰河那个眼神，仿佛随时会一刀将它砍死。
　　夕逢将冰河拉到身后，回过头，露出和平时一样温和的笑容。
　　“抱歉吓到你了，我们不会对他动手的。”
　　临央看着她们，忽然问道：“你们是天望一族的人吗？”
　　神秘的符纸，巨大的光膜，还有咫尺外视而不见的行人。
　　以前就曾听闻，天望一族中有使用古老术法的人。
　　而今终于亲眼得见。
　　夕逢有些歉疚地垂下视线，“抱歉，我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当时那个情况不太容易开口。”
　　“我明白。”临央冷静地点点头，但并未放下警惕。
　　“所以你们攻击这只鸟，是因为它是妖吗？”
　　夕逢微微一怔，“……你知道？”
　　“小时候遇到过。”临央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大鸟，“你们要杀它吗？”
　　夕逢尚未回答，大鸟却慢慢地睁开了眼，开口发出的是一个虚弱但温和的男声。
　　“小姑娘，谢谢你了，我并无大碍。”
　　说着缓缓地起身站在地上，虽然动作有些不稳，仍张开翅膀将她护在身后。
　　夕逢的表情变得严肃，“阁下应该清楚，像您这样的大妖，在人类城市里现出原形是违反规定的。”
　　“非常抱歉，此身非我所愿。”
　　大鸟的语气很沉稳，并未因为被攻击而显得暴躁。
　　“但因为某些不明影响，我现在无法化为人形。”
　　“不明影响？”
　　“刚到这附近，我的妖力就突然失去了控制，所以才会变回原形从天上掉下来。”
　　大鸟微微颔首，“对于造成的损害请容我致歉，天望若要追究，我并无异议。”
　　对方平和的态度让夕逢暗暗地松了口气。
　　若真要和这种大妖打起来，双方必有死伤，而且临央的态度还无法确定。
　　她收起符纸，低头还了一礼，“感谢您的谅解，关于无法化形一事，由我将您送到城外可以吗？”
　　大鸟点点头，“不胜感激。”

　　紧绷的气氛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临央微微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正要放松下来，却突觉光膜一震。
　　侧边无声地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道银灰的身影闪进裂缝，瞬间如电光般猛地袭向夕逢。
　　叮的一声脆响，身影被堪堪截住，下一刹，骤然爆散的猛烈风压将她吹得连退几步。
　　一个银发的青年站在场中，身上噼里啪啦地缠绕着蓝白的电光。
　　左眼被布条缠起，琥珀色的右眼如野兽一般，瞳孔缩成窄窄的缝。
　　狰狞的利爪被漆黑的刀刃架住，无法再前进分毫。
　　他微微眯起右眼，看着眼前的人，眼里透着深深的厌恶与憎恨。
　　“果然是你们啊，恶鬼。”
　　劲风吹落了外套的帽子，露出底下一张有些诡异的脸。
　　繁复的暗红色纹印爬满了苍白的脸颊，原本漆黑的瞳孔隐隐透出血红的颜色。
　　冰河静静地握着短刀，冰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