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烟茫》踏歌离非

1、引子（一）旧梦两重

　　他们说，当你亏欠一个人的时候，需要用因果来偿回;若神人亏欠一个人，往往要用数倍沉堕补回来。这辈子，下辈子，上天下地，无论古今。
　　天上之处，有圣域四天：四梵天，无界四天，大樊周天，三十六天。若将四天缩成一个模型来看，这天上就是两尊巨大擎手拖住。而这神人，在这苍道的四天中，也只是特殊微尘。
　　涅罗伏提跪拜，徒弟天奕为救她命丧九幽炼狱，青琰同她讲要想拿这世空境，就从三十六天的朝海阿呐境一梯一程跪登四樊天。朝海内阳戾之气太重，灼伤了她的膝盖。若说这幽戾阴寒的森气可以杀人，这阳戾之气也可尽数将人化个虚尽。
　　她抽搐着身子，光裸脚踝，将膝盖用力往上一提，阳戾之气再次钻入汩汩流血的膝盖，刺骨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涅罗手心朝外清脆的哐当声,额头触碰坚硬灼阳的梯程，紫色鲜血顺着额头脸颊流下阿呐梯的朝海内，鲜血冒起丝丝腾气，转瞬间化为泡影。
　　头上方樊天境传来声音，“两千年前是你运气好，入了四樊天进得扶桑神木，如今苍道也看不下去，将你的好气运收了去，东极大帝命我告诉公主，若你坚持不下去，就回了你的龙族。”
　　朝海之内云雾仙绕，涅罗望不见尽头处说话女子，她声音柔弱撩人却又冷漠讥讽。涅罗并未因着蓼烟的一番话皱了眉头，蓼烟虽明面着传话实是同她暗藏嘲讽，纵使今日她若豁出性命也必登四樊天拿到世空境。
　　她将眸子从远处收回，眼里透着铸锭，曲着身子拖着逶迤长裙，长裙沾了阳戾的浑气划开无数口子，长行裂口沁出斑斑紫色鲜血，与朝海白色茫茫云海翻涌衬得愈发鲜明。
　　朝海内七百八十层朝梯，梯梯刺骨，她拖着沉重身子，裸露的脚踝亦步亦趋走入四樊境。脚下平滑如镜，她重重掂起双脚，看似平滑镜面实是踩在焚烧的炭火灼入脚掌刺入全身。涅罗踏着境面脚掌通红泛出一块块烙斑，终于撑不住，笔直的身子猛然栽在半空，她双手撑着境面，艰难爬了起来，白雪的纱裙映衬她脸色煞白，比血色更显苍白。
　　过了四樊天境面，入了扶桑神木外的祁坨林，涅罗跪在祁坨林内望着三丈处的扶桑神木，此时已分不清是心底的麻木还是膝盖痛麻。祁坨林内三日进行一次四季更迭，她记不清眼前更替了多少次春夏秋冬，一次，两次，十次；彼时，祁坨林内毫无征兆的下起一场大雪，她抖抖有点寒彻的身子。第二日，林里的鸟儿清脆靓丽蒲欢着，扶桑神木终于开阖，原本低沉的双眸透出欣喜神采，随即暗淡无光失去色彩。
　　蓼烟身着蓝色霓裳，摆着妖娆身段脚步轻盈的走向涅罗，她脸上笑意盈盈，“帝后可知神女进这扶桑神木意味着什么？哦，不，蓼烟此番应尊称公主殿下，而不再是帝后。”廖烟眸子阴寒反手覆出手折与一面古铜色荒境，扔在涅罗眼下，幽幽开口，“帝君命我告诉你，拿了这世空境，你自削下后位，回了龙族，从此在不入天。”
　　涅罗低垂眼眸淡淡的瞟入手折与世空境，她忆起月华曾同她讲过，“五界中每位神人都知晓的一件事，若想成为天上帝后，一是东极青华大帝本人同意聘取，自愿接受陪伴生生世世的妻子。二是过这圣域三天，入了扶桑神木即为苍道命定帝后，青琰即使不娶，也是他命定妻子，从此与他同为一命相连。”
　　自从入了扶桑神木成这命定帝后，涅罗就知晓自己是一定会离开的人，只是不知这时间来的如此快。两千年时间如白驹过隙，她拾起苍色下鄂，缓缓起身，轻启苍唇开口，“你告诉青琰，欠他的，我已还清。若削去帝后神位也不该是他，有一日我自会还他自由。”
　　涅罗神情淡漠静静望向远处，她费尽心思的去求这世空境，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救天奕，可同时心里侥存着希望他一丝怜悯，此刻，她觉着自己可怜，更觉青琰可怜。刹那，她决意转身，纵身飞入幽冥之下的九幽炼狱。
　　一月前她身往九幽同着青琰斩杀无数修罗鬼；她痛心天奕情义难全，在父亲与师傅选择间痛不欲生；可她万不能舍下苍道正义让罗刹厉鬼冲出幽冥祸乱六界。血光蔽日，九幽炼狱内一片片阴惨血色，数以万计修罗鬼眸子泛着猩红血水，横肉的鄂嘴似要把他们生吞下。九幽杀伐戾气太重，涅罗只得使出半成神法，她将手中玲珑箫化成一柄长剑刺入一个个罗刹鬼，血溅了一地将她的眼周蒙上了一层红色氤氲。
　　许久，她体力不支，青琰替她裆下修罗利爪，后背汩汩冒着鲜血。涅罗暮色神紧的靠着青琰身旁，眼眶内旖旎一片，刹那之际，一声嘶吼，利爪堂穿了天奕胸口挡下了再次袭来的罗刹。
　　天奕的父亲雷覃鬼君受了天奕血气净化，猩红混沌双眸慢慢变的清明，他将利爪从他胸口间拔出，阵阵袭来的丝丝理智搅的他头痛欲裂。顿刻，混沌腥色眸子渐渐明亮；雷覃垂着下鄂望着失了血色的天奕，双手将他揽入怀中，黑风嗖过便消失罗刹鬼众中。罗刹鬼失了主帅，变的狂躁暴动惨红血眸齐齐望向青琰与心瑶。
　　头顶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梵字在头上方虚空凝聚，光芒渐渐变大，随即化出一个银色大印，大印浑厚无比拂过九幽的每一处，随即将下方罗刹罩住镇压狂躁嘶吼的鬼众。
　　恰逢地藏普陀，念出西方樊天金刚大印，镇住九幽鬼刹。西天佛陀桓以佛法普度，慈悲万物，唤念结印，是以佛法可压诸天戾气。神人虽神法无边可杀四方，却无度化之大能。泰山府君从西方大界请来地藏菩萨暂以镇压九幽，净化戾气。
　　涅罗再次踏入九幽，她回忆起一月前天奕被利爪刺穿的胸口，血顺着他的狍衣滴答滴答落入九幽。他艰难的咧了咧唇，同她说道，“师傅，徒儿不孝，不要为我……难过。”他的声音哽咽嘶哑，涅罗知道他在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徒儿求，求……师傅，救我父亲……，往生。”
　　她倚着身子伸手去抚试他眼角的泪痕，雷覃带走了天奕，她嘶吼着发了疯的要去追。几只修罗刹得了机会，在她的肩处刺了几道深深利口。青琰将她揽向自己右侧，拾起左手朝她印堂轻轻一点，她整个人似被全身抽走了所有气力酥软无力，缓缓阖了双眸眼前陷入漆黑。
　　涅罗收了记忆，望入头顶上方盘坐莲花座的地藏大佛，九幽炼狱地藏菩萨端坐莲花台境，口中念出万丈金芒，下方修罗鬼戾气杀伐，嘶吼狂叫，涅罗只觉得两个耳朵快要被震穿。她一步步走入罗刹众鬼中，数以万计的罗刹厉鬼泛着猩红眸子，张着分裂大口，欲要将她生吞活剥，罗刹鬼伸着细长尖锐爪子扑通两下僵硬身子，因佛力镇压再动弹不得。
　　涅罗挥舞长袖，掌心化出玲珑箫，将箫放入惨色的唇瓣下，清脆幽怨的曲子放出白光缭绕的星点，将原本暗淡的九幽点了一处明亮；星点不断分散，汇聚，浩荡四处，分散成万千萤光，随即包裹住万千罗刹。某一处，包裹住的星点发出强光，涅罗嘴角流下紫色鲜血，她收起玲珑箫，飞身到强光星点处。
　　雷覃眼内流出腥红血泪，他佝偻着身躯双手揽着天奕发出阵阵嘶吼。黑白清明的眼眸抬起，望像涅罗，声音嘶哑打舌，“救，救，救他.......”
　　涅罗缓缓蹲下身子，唇角微弯，拾起左手怜爱的抚着天奕脸颊。良久，她攸然起身，化出一副水墨画作，捏出神法将钟覃与天奕一同化入《域赋图》中。
　　画内，山水明月，凉亭内黑发少年站于隽笔中年男子身旁，他嘴角含笑，望入中年男子作画下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