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余姝七

2、第 2 章

　　此后，我总会时不时在我家门外木墩上等你出现，也不干什么，就注视着你。

　　某一天，你像是发现了我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我记得那时你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你温和的冲我挥手让我和你进去，我第一次走进了那片不属于我的领地，像是误闯入某片地界的无知动物。

　　顾苏言你得相信我，那会的我真的没有对以后产生过多幻想，我只觉得那会被你握住的手很温暖，温暖到我想打个瞌睡。虽然你指腹微微的薄茧挂的我有些，磨搓着像是刮在心尖，又痒又带着说不出的舒适。

　　当然我得承认，更主要的是，你给我的糕点很好吃。

　　至此后，我仗着你脾气好，总是装可怜去你家蹭食。我从来都是这样，脾气不像温和的爹，却更像娘亲，像我这样西区的人生就一副市侩心肠，从小懂得权势利弊。

　　所以呀，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的人心软。

　　“我听他们说你来这里是来看病的，是吗？”能和你这样说话，是我和你相识的一个月后，从小心翼翼到肆无忌惮，我完全享受着你对我莫名其妙的宽容。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从不责怪我，但这样让我总觉得自己对于你来说是特别的，于是才会更加得寸进尺。

　　而我因为你的这份特别，越发在你面前肆无忌惮，任由那份隐秘的情愫如藤蔓般，附墙而生，像我这样的人，太过于贪婪，所以怨不得会有那般下场。

　　盘子里的糕点精致，但被我沾了过多糖粉的表皮，一口咬下去只有我。

　　书房里各色案卷很整齐的摆列在高高长长的四方格子上，青花瓷里装满书画，各色桌椅散发一种好闻的檀香味。其间物品件件精美雅致，只有我与其格格不入，像是入错了地界。

　　我摸摸衣袖，光滑如丝和我原旧的衣裳天差地别，几次醒来也觉得这就像是一个荒诞怪离的梦。我遇见了一个好看的仙人，他变了很多华服美食，他笑起来比六月的阳光更和煦，我害怕有一天梦醒得太快。

　　你笑笑没有回我。

　　手执豪笔，潇洒自如的在宣纸上书写，那字迹游龙走凤，即使我看不懂，我也知道那是极好看的。

　　真可惜，可惜我不识字。

　　“顾哥哥，你可以教我识字吗？”

　　我歪着头，一派天真的冲你央求道，你看着旁边的我，点点头，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衣袖刮过我的脸颊，冰冷细腻。眼底也有笑意，你总是这样将我的行为当做一个孩童的顽劣。

　　我的手太小握不住笔，在那张金贵的纸上写下字，画了一笔更加略显不安，这样好的东西就这样被我糟蹋了，我更加羞愧难当。

　　你发觉我的窘迫，不甚在意的笑笑，随后顺当的握住我的手，极其自然的牵引着我上下左右，最后一勾笔。尾端上挑的笔锋，一如我的心跳如鼓。

　　纸上黑白分明，手下笔走龙蛇。而后，墨渍未干，余温未褪。

　　一天中除了睡觉时，我有大半时辰耗在你书房，我欢喜和你待在一起的时辰，但你总是很忙。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很忙，屋里总有来来去去的人，他们或者行色匆匆，或者眉宇紧锁。他们脚步沉重，步伐凌厉。而他们每次来找你后，你的脸色都不会好看，有时候你还总是咳嗽，闷闷的像是要将肺咳出来的那种难受。

　　所以我不喜欢他们，可你总将我这样的话当做玩笑。

　　我很认真的练字，即使那字看起来连蚯蚓的爬行痕迹都不如。你也没想到我竟能坚持下来吧，最后也相信了我想要识字的心。

　　你喜欢写字时压两遍宣纸，沉思的时候总是抚摸小拇指，真正笑的时候左边嘴角会比右边偏上，看书的时候总喜欢抹平边角。

　　而我，喜欢你认真的样子，也讨厌你太过专注的神态。

　　我会将你压好的宣纸弄皱，故意打断你沉思，将你抹平的书角折了，然后乐呵呵的看你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敲我脑门，无奈叹气：“真是个无法无天的丫头。”

　　那语气里藏有无法隐藏的宠溺，我很欢喜。

　　阿爹和阿娘还是日日争吵，烦闷时我会向你倾诉今日阿娘又怎么骂阿爹了，你修长的手指会抚摸我的头顶，眼里有来不及掩饰的同情与怜悯，我难过又庆幸。

　　再深沉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也会被磨砺干净，锋利的刀刃日日磨砺会被磨尖，直到一日划破本就不厚的平和。

　　“顾苏言，我阿娘走了。”你以前不准我全名的喊你名字，但是那日竟容忍了我的胡闹。

　　那些时日我心情不是很好，我不知道爹对我说的走了是多久的意思。

　　阿爹日日夜夜编织着同心结，一条长长红红的线，在阿爹的手里轻巧的翻转几下可以变成各式各样的同心结，我小时候觉得那是世上最奇异的事，可是阿娘不喜欢。

　　阿娘说，俞井，同心结能赚几个钱。

　　阿娘说，俞井，家里的米又没了你知道吗。

　　阿娘说，俞井，嫁给你算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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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然后阿娘就走了，阿爹说娘出去几天，可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你想说些什么，没成想还没开口我就已经落了泪，你只能慌忙拭去我的泪，然后手忙脚乱的的安慰我，又不知该说什么。想来我那时真是太过于瘦弱，所以你抱住我，像大人安抚小孩一样一遍遍轻拍我的背。

　　你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动作，那么僵硬与生涩，可是那怀抱不愿让我离开。

　　顾苏言我不得不说你那时候真有点像我阿娘，不过我阿娘已经好多年不抱我了。

　　我用你白色柔软的衣袖吸了口鼻涕，看着你青色难忍，眼角抽搐又不得动的神情，才感觉好受些。

　　内心有很莫名的情绪升起，像是那年我吃的第一口红薯，入口香甜美味，第二口却令人心生胆怯。我体内像有只不知名的妖怪，而我只能看着它一口一口将我吞噬，别无选择。

　　我回抱住你，像是寻求庇护的稚鸟，心中却愈发难过。

　　那日你带我看了你今日市井新淘的小玩意，但我更爱听你讲的各种奇趣的故事。你带着笨拙的讨好，被我弄脏的衣袖也没来得及换去，只一边专注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知道你想让我开心。

　　回去后我看见阿爹，他认真的坐在破败的木凳上，手中有长长的红红的线，翻过右手又插入左手，在阿爹仅有的两根手指上缓慢的编织，他听到声响看到是我，苍老的脸上艰难的露出一个笑
　　来，对我说：“箐箐回来啦，看阿爹我都忘记煮饭了。”

　　可是我知道阿爹不是忘了，而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煮了。

　　我将怀中包紧的糕点拿出，笑着对阿爹说：“阿爹，不用了，隔壁的顾公子说这是送给我们吃的。”

　　我捏起一角塞入阿爹的口中，阿爹抿了抿：“真好吃，箐箐多吃点。”笑起时眼尾布满的尾纹上有泪落下。

　　我想起回来时遇见的那人，他将包好的药粉递给我，嘱咐我每日给你服下，神情鄙夷。然而我还是低眉接过，然后攥紧那人递送过来的银两。他身后的马车华贵，仙鹤补服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衣摆上竟连尘埃都未染上半分。

　　你总说这些是俗物，可很多时候，只有这些俗物才能解决俗事，而我，是个俗人。

　　我也尝了尝，糕点很香，却没有之前尝的那么甜。

　　之后我更是时常出现在你身边，我知道那种见你时欢喜，没见你时思念的感受是什么，我已经十四了，在京城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姑娘了。

　　赵芸这一年里见我时，总是说我一天一个模样，我知道，她有些嫉妒我。赵芸算是我幼年时最好的玩伴，不过你没见过。

　　我为这种不知名的情绪竟感觉到欢喜，我也不知为何，我好害怕自己不是你眼中的一个好姑娘。
　　可我本就不是一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