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无心之石（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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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夜间有女刺客来访，楚留香顺着她遗留的踪迹询查天星帮的下落，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出来。楚留香正想顺藤摸瓜，可却转眼间被那好战的中原一点红缠上，半天没能脱身。
楚留香追着线索，一点红追着楚留香，两人你追我赶，很快便来到风雨湖周边。
此时的风雨湖周边，另一名不具名杀手——也就是楚留香追着的那个线索——他所留下的紫色烟雾已经被刀光剑影冲散。不知何时起，湖中奏响了激昂悲愤的乐声！乐声不动声色地操纵着一点红的行动，指示这位杀手抛却理智。于是面前的中原一点红剑舞得越来越快，力道也下得越来越重。
楚留香无奈之下，只好点了一点红的穴，强行把他抛上岸让他冷静一会。做完这一连串动作，楚留香便直接扎入湖中，向声音的由头寻觅。
他要去看看，弹奏这不怀好意曲子的究竟是谁！
在月光的照耀下，水面散发着粼粼波光。这样清澈的湖面，能一眼望穿湖底的风光。盗帅快速地在水中穿行，他轻盈得就像条鱼儿，自在得又像一只飞鸟。
眼看目的地就要近了。这时，却有别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原来在水面的远方，有东西隐约透着明灭的光。
那东西被层层小鱼包围，光线只能若有若无地溢散。鱼儿轻啄着器物，浑圆的气泡向上漂浮。楚留香不禁侧目看了又看，终是没有游过去：琴声与此地背道而驰，楚留香实在不想错过为数不多的线索。
他打定主意，决定一会过后再来此处观察。
盗帅浮出水面，抬头望去。只见弹奏琴声的人，正是那唇红齿白，面若好女的妙僧无花。
楚留香随手摘下了面具，笑道：“大师怎会有如此好的雅兴，在此处抚琴？”
无花也笑：“也不成想盗帅竟会在深夜淌游在这风雨亭附近。”
两人本就是至交，谈笑了一会，只是楚留香到底心中有事，故而还是告了声歉，匆匆别过。盗帅顺着来路回游，将那一点红放置到安全的地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哪处隐隐的不对。
哪里不对？
思绪乱成一团，近乎无从下手。楚留香甩了甩脑子，决定不再去思索太多。忽然他一拍脑袋：对！差点把风雨亭正下方的那枚发光的物件给忘了！
他又来回往复，去寻觅这物件。
微光粼粼，是绚丽的彩色波纹为深蓝色的海涂抹色彩。拨开密布的水草，扰乱小鱼的轨迹。楚留香遮盖住被光芒灼伤的眼睛，在指尖的缝隙中终于看见了这事物的全貌。
那是一只……沉睡着的玉人。
雌雄莫辨的面庞带着浓烈的笑意还有全然的放松。双目紧闭，眼睫投射一片溢彩的流光。半长的发丝扑在地上，有鱼儿凑上去不住亲吻，像是想唤醒沉睡的少年。
琉璃七彩的光投映入眼底，照射了迟钝的思维。楚留香僵在原地，脑子里闪过一片惊涛骇浪。
——叶障目？
怎么会是他？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楚留香一时瞠目结舌，他的唇齿间吐出一串无意义的气泡。盗帅的目光闪烁一阵，终于决定不再思索太多，还是先将叶障目从这湖里推出来才是。
他试着去用力。可这是湖底的最深处，算上宝石可怕的重量，阻力大到别说是推拉，就是让玉人少年挪移都困难。
必须想办法让玉人苏醒。
考虑到水的阻力，呼喊绝对是行不通的。可是除了呼唤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叫醒叶障目呢？
楚留香脑子里突然升腾起两个字：破坏。
真的要这么做吗？
——如果不这么做，他说不定要一辈子在这里沉眠下去！谁又知道玉人需不需要呼吸……万一他在水底溺死，那这便是我的责任！
楚留香咬了咬牙，将玉人后腰处那枚黑刀拉出，用刀刃去小心地敲打玉人的躯体。希望能将玉人唤醒。
“当！”
闷响声扩散，叶障目若有所察地皱了皱眉。他的口鼻处冒出一串细密的气泡，整个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当！”
楚留香第三次挥刀：“当！！”
闷响伴随着尖利的奇妙声音，幸好水面限制了声响的扩散。楚留香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耳朵，随即惊喜地发现叶障目的眼睛微微张开。楚留香冲着茫然的少年做出口型：别睡，离开这。
叶障目吐出个泡泡，他的眼神轻飘飘的，里面是满载的空茫。他看起来很困很困，这种困并不是身体意义上的，而是他的精神反馈出来的。疲惫已经令他无法说出话来，他的眼睫慢慢地扑闪，下一秒似乎又要沉眠。
楚留香急了：回客栈再睡！跟我回去！
玉人少年安静地看着盗帅，他眼底的光黯淡到微不可查。楚留香干脆不再理会他，直接拽着他的手臂，强硬地拉着他向前走。
盗帅已然注意到了一件事：叶障目的状态明显不对。玉人曾经在他的面前犯过困，也打过瞌睡。但从未有一次，他会表现得如此脆弱。就仿佛是……这时候只要一根稻草轻轻跌在他肩头，他都会不堪重负，长眠不醒一般。
……所以无论是线索，还是什么嫌疑，都暂且往后放放。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情况不妙的叶障目给拉回来。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他自然知晓，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双给予帮助的手究竟意味着什么。
宝石人的头发在海底沉浮。银鱼从他的发丝中钻进钻出，叶障目没有理会，任他们来去。细密的泡泡从前方的盗帅口鼻处浮现，在后面的叶障目伸手捞了一把。内底是温热的，属于人类的气流。宝石少年垂下眸子，洁白的浓密睫毛遮住眸里多余的思绪。叶障目顺着手中的力道跟着楚留香一步步走。
冰冷的白玉拉了拉没有回头的侠盗。楚留香转过头，正要说：坚持一会。却见白玉突兀松了手。男人心头一紧，只见那白玉捧着一只漂亮的桃花鱼（注），歪着头望向他。
楚留香低叹：别闹。
叶障目松开手，他看上去有些失落。玉人垂眸：嗯，走吧。
玉人重新握住男人的手，与他一步步走上湖面。
湖边到岸上有一段距离，楚留香想用轻功将叶障目强行带上来，却见叶障目摇了摇头，稍微往后走了一步，而后猛地向前一冲！
竟是凭借着自身的弹跳力，生生跃了上来！
楚留香长吐出一口气，这时他才恍惚察觉到，胸膛的心脏正在砰砰跳个不停。刚刚水下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可怕，他是真的生出些许恐慌来：玉人少年休憩时，胸腔不会起伏，口鼻也不会有气流涌动。他在那里安睡，就仿佛一具尸体一样。
楚留香看着叶障目，拨了拨对方湿漉漉的发丝，低声道：“你吓到我了。”
“抱歉，我……呃，”叶障目迷茫地看着他：“楚、张……楚、楚兄？”
楚留香一愣，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原来在刚刚会面无花时，他已然随手将面具给抛了。
盗帅摸了摸鼻子，这下轮到他心虚了：“我既是楚留香，也是张啸林。这次出行是为了办案，所以借用了他的身份。抱歉，我并非有意对你隐瞒。”
叶障目平静地点了点头，轻飘飘地把这事算是揭过了。
弄得楚留香倒有点不上不下，不是滋味。
叶障目领着楚留香一路向前。待楚留香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站在一家成衣店门口。没等楚留香发问，叶障目先道：“去换身衣服吧。湿漉漉的，不难受吗？”
楚留香又没忍住摸了摸鼻子：“那个，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我不以真实身份面对你，一路上有什么事还处处对你隐瞒……”
“没关系。”叶障目温声说，“我不在意。”
他的表情很平静，柔和的五官为这分平静渡上一层特有的温柔。
楚留香有意去看玉人的眸子，那双眸子的底部仍然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
——因为周围一片漆黑，所以，这次连眼底的光都灭却了。
楚留香怔怔地看着这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真的不在意吗？他是不在意，还是正在气头上，说着气话？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楚留香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厚脸皮的盗帅难得感到尴尬，因为他确实做错了事。这些天里，玉人明显是与他赤诚相待。而在江湖之中，这种赤诚往往是无价的。
叶障目轻拍一下他的肩头，叹了一口气：“别想那么多……先去换身衣服吧，我会跟你解释一切的。”
楚留香点点头，接过崭新的衣袍，便更衣去了。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又太杂了。混沌的思想找不到头绪，只能浮在海面上困惑地寻觅如针线般的起始。
衣袍很合身，边缘处是与叶障目纹路相似相同的暗纹。宝石少年对外貌并不是特别注重，可很多细节都表现出一点：他的品味很好。
楚留香系上腰带，将自己环在湿衣服上的玉佩取下，又摘带在自己腰边。
“当！”
是错觉吗？为什么总能听见玉石碰撞的奇妙声响？楚留香再是揉了揉耳朵。那几声声响实在是伤他不浅。水面确实阻碍了声音的扩散，但他站得实在是太近了，连躲都躲不掉，只能硬生生受下那几次可怕的音量。
“当！”
楚留香皱起眉，他不管酸胀的耳朵，又侧着头去倾听。这次的声响似乎跟上次有细微的不同。幻象也能如此真实？最近发生的事太奇怪了，弄得他都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楚留香等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等到第三声声响。他提起的心刚刚放下，转瞬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突然发现，他自进店之后，就没听见水流顺过衣袍，跌在地上的滴答响声了。
他的确是在店里更衣，可叶障目正穿着身湿漉漉的衣服站在外面等他。
——怎么会没有水声呢？
盗帅甚至没有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便急匆匆奔出房门！他一边跑着，一边还呼喊道：“叶公子！”
门外是湿淋淋的，跌坐在地上的宝石少年。
在他的身旁，是溢落的四肢。
贝壳状的漂亮切面闪烁着迷离的七彩霞光。这是令所有贪慕财宝的人见了都会失语的美丽场景。
听到楚留香的声音，地上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来。水珠从额角顺着眼睛滑下面庞，最终跌在凌乱的布料中。
这是一种脆弱、被迫残缺的美丽。
楚留香不禁向前走了一步，他望着面前的一切，差点失语：“这……这是……”
叶障目平静地望着他，半晌才移开视线。
犹如蝴蝶振翅的眼睫遮盖住眸子，纤细的少年波澜不惊地说：“我又碎掉了。”
他的四周，尽是他散落的手足。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无心之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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