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无心之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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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近乎是下意识挡在了几位姑娘的身前。在三五个呼吸后，手中触碰玉人的触感终于迟缓地反馈上来。那是最最坚硬不过的冰冷，只是大概因为阳光的渲染，而增添上了半分柔软。
这丝微末的柔软也来得轻缓，它漫不经心地在半透明的手肘上转着流光，最终折射到宝石的眼中。
玉石弯弯的眉目渐渐消缺笑意。楚留香发现，玉人的笑只凝结在晶亮眼珠的表皮，他真实的情绪原来早被绚丽的彩光所掩盖。
盗帅看不出他称得上浅薄的伪装层面之下，真正掩盖的东西。
而那玉人微微皱起眉，他望了眼楚留香身后的人，声音放轻了些：“抱歉……我可否吓到你们了？我竟忘了，人类是非常脆弱的存在。”
他谈及人类时，语气中的带着满满的温柔与怜惜，但眼角的淡漠却连遮都遮不住——这令他整个人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楚留香何等敏锐，他自然很快便察觉到对方言语下的异常。
盗帅看了玉石一眼，思量：就算他是真的人类，他也绝对是人群中的异类。
是的，楚留香仍然对玉人的身份抱有怀疑。要知道，楚留香并不是个信神佛的人，每当李红袖同他讲些神神叨叨的玩意时，他也总会以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来回应——但玉石开口，这件事到底太过突然。而他又能确切地保证，在他将玉人辛苦运来的途中，玉人绝对没有被倒换的可能性。
可世上多的是千奇百怪的功法。缩骨换皮比比皆是，虽然他从未听闻过让肌肤变透明冷硬的功法，但说不定就有呢？
在长久的沉默后，楚留香应答道：“你并没有吓到我们。”
盗帅停顿了一会，他探究地望向玉人，而后道：“但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可否叨唠阁下与我去厅堂一述？”
宝石人眨了眨眼睛，他的表情带着一种天然的纯善。他抬起头，无害的笑容烙刻庞若烙刻进骨髓：“好啊。”
犹如天鹅一般的修长脖颈便露了出来，玉人温顺的样子像极了献祭与神佛的祭品。他言语里透露的情绪是如此柔软，简直与眼底冰冷的绚丽光芒格格不入。
楚留香的眸光微凉，他无法对这样矛盾的家伙托付信任。
盗帅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收回，脑内仍然抱着无数困惑。掌心里的冰冷感还未曾消失。他恍惚了片刻，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确实。这样的事既荒谬又梦幻。叫他怎么好轻易相信？
李红袖端上一杯茶水。那玉人谢了她的好意，只是将茶盏放在一边，看上去没有喝茶的意思。
楚留香见此情形，目光闪烁了一阵，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怕我们下毒吗？”
玉石为他的言语感到好笑：“我们又没有冲突和恩怨。我没有对你抱有怀疑的必要。”
他低下头，弹了弹杯盏的边缘，神情似乎带上了些许落寞：“我没有口舌之欲，只是因为我无法感知而已。人类的感触太过细碎，这真是一件令人又羡慕又觉得可怕。”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他换了个话题：“我该如何称呼阁下？”
“叫我小叶，阿目，小钻都可以。”玉人收回手，他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回应：“我曾经被叫做钻石，现在我是叶障目。”
“等等……”楚留香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被触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叶障目？！”
自称叶障目的玉人微微眯起眼睛，很快又眉目舒展开。他问：“怎么了？可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玉人歪着头，温润的面庞上是能被一眼看穿的茫然：“难道不是罗刹剑么。除此之外，他难道还代表了什么不成？”
楚留香的眼神带着探究：“你既知晓他的名号，又为何还要使用？虽然罗刹剑消失至现在已有五年之久，但他是死是活还无人知晓。你既是有从前的名字，又为何要顶着如此风险，用这凶神恶煞之人的名号？”
他的话里有话，这是在不动声色地询问面前名为‘叶障目’之人的目的。
叶障目在心底回答：因为我便是那叶障目。
他没有改名换姓的打算。又没做亏心事，到底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伙。既然如此，又何必做贼心虚？
……再一个就是，他一开始也没想到，副本一和副本二在同一个地图中。
叶障目沉吟一会，最终以一记直球撞碎这拐弯抹角的询问：“我知晓我的话可能会令你难以置信。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我与人做过一场约定。我们的联系成了我名字的因。至于为什么与罗刹剑同名？天下同名的家伙那么多，我也不可能一一刨根问底，去问清所有人的底细。”
他边说话边托着下巴望向窗外，表情明显有些无聊。
楚留香察觉到了，叶障目似乎很不喜欢提及这件事。他犹豫了一会，抓住叶障目言语中的另一个重点：“那……小钻？”
“谈起这个……”宝石人歪了歪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人类常称呼我为金刚钻。此刻的我仅是换了一种形态而已。”
他站起来，轻盈地转了个圈，头上的透明发丝都在阳光下闪烁着光点。那种闪耀着的美丽简直圣洁到无与伦比，而精致到不属于人间的容颜，也着实令人很难升起任何邪念。他纯洁得就像仙人指尖滴落的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楚留香失却言语，他望着面前的少年，脑海终于迟钝地做下定论：是的，面前的绝对是玉石成精。
这天下，绝对没有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
楚留香蠕动了一下双唇。努力地合了合眼，才摆脱眼底的痴迷之色。再度睁开眼时，他没敢去再看玉人的容颜，只好将视线下落，这一落，便落在了玉人腰间的配饰上。那是一把被细细的布帛所缠绕，挂在后腰的乌黑长刀。朴实无华，外表几乎看不出什么来。但是气息却很锋利。
……
从未杀过人的楚留香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正常的器物……不，没见过血的器物，决不会发出这样锋利的气息。
佩剑的主人一定杀过人。
可是面前这样如梦如幻的玉人，无论如何都难以将他同冰冷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楚留香喉头轻微抖动一下，他的目光定格在少年漂亮的眼眸上。
楚留香问：“你是江湖中人？”
叶障目挑了挑眉，似是感到些许好笑：“自然。”
“阁下定非无名之辈。”
“若要说起江湖上的身份，那你倒是可以唤我一声，”玉人的语调上挑，几分奇异的情感从中流露，“极乐教教主。”
楚留香听过这个新生教派的名字。
这个组织崛起得太过突然而且不详。沿途的传闻却说教主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斗之人，在走遍大江南北之时，望见沿途发生的故事，总是想做点什么。故而收留了很多可怜之人。
当然，这套说辞楚留香是不信的。
在见到教主本人之后，他更是明白，这定又仅是江湖中的谣传。行侠仗义？好斗？面前的这玉人，眼中的情绪淡漠且浅薄。楚留香能看透人心，他自是看出这温润少年目光底部的冰凉。
那是玉石打造的心肠。这样的家伙，比起侠客，更应该去当高台上，摇着扇子轻笑的贵公子。
想到此处，楚留香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那些发自内心的震撼惊讶哑然，都随着这一口气缓缓吐出。他说：“我竟从不知晓，新生便已经占了江湖一席之地的极乐教，教主竟是如此惊才艳艳的少年人。”
他在下一瞬便已恢复了自然，而后这盗帅微微躬身，向面前的人作揖：“感谢叶公子为我解惑。可否再容我问一句，叶公子为何要扮作玉人，在金家府上待那么久呢？”
叶障目微微歪着头，他像是思索了一会，又或是普通地神游一会，过了很久之后才慢吞吞地回应了一句：“因为我困了。”
“困？”楚留香微微皱起眉，为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感到困惑。
叶障目”嗯“了一声，趴到桌上。楚留香这时才发现，叶障目虽然仍是一副绮丽的魄人模样，但他的发丝和瞳孔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了许多。若说之前阳光之下的他是耀眼的太阳，此刻的他便只是依仗着烛火的飞蝶。摇摇晃晃，随时都会被
玉人垂着眸，低声说：“……没有光就会感到困倦。我知晓，突然出现的我来路不明。常人定会抱有困惑。你对我的怀疑实属常态，但我实在是太困了。我可能支撑不到回答完问题的那一刻，便又会陷入沉眠。原谅我的冒昧，我必须得在睡着之前向你证明才是。”
楚留香嗅到了不详的气息。盗帅垂下的手臂，肌肉已经开始紧绷。就连离核心最远的足尖，内力也开始遍及。他至始自终未曾忘记，面前的家伙可是一个‘叶障目’。
海风呼呼地吹。
身后的佩刀随着风声出鞘。
楚留香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哪知道宝石人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黑色的刀鞘跌在地上，叶障目猛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片淡漠，什么都没有。而与之相反的是他的动作，他竟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臂斩却！
楚留香连阻止都来不及！他只能呆呆地望着叶障目出乎预料的动作。而与此同时，身后的三女同时发出惊呼。姑娘们害怕地闭紧眼睛。生怕猩红的可怖液体闯进她们的眼帘。
可是她们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鼻尖缠绕上铁锈味。而耳边所流淌的，并非是黏腻血水跌落的声音，只是窗外海浪呼啸的声音。
眼帘前似乎突然诞生了一处光源。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如此亮堂？
男人的声音响起：“……你们睁开眼吧。”
姑娘们害怕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只青葱的断臂。从横截面处平滑断开，内里闪着流光幻彩的光芒。
尽管屋内没有什么光线，他手臂内的金石填充物依旧如梦如幻，散发着世人无法想象的精美流光。
手臂的主人却不知何时已跌落在地上。他的面貌白皙温润，面目温柔平和。他似乎在做一场梦，大梦之中流连忘返，又怎会记得凡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睡着的样子安逸得犹如神佛座下静谧的童子，不言不语，只是望着便令人感到安心。
楚留香蹲下来，他触及对方的心脉，转过身摇了摇头：“没有呼吸，没有起伏。”
他陈述着下定论：“加上那只手臂。——他是真的玉人。”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三女蹲下身，苏蓉蓉观察了一阵手臂的断面，又凝视片刻少年的面庞：“不是易容。”
李红袖小心地触摸，发现不会碎掉后又大胆地敲击了一下：“边缘有平滑，每个面都坚硬得吓人。刚刚敲击时所产生的碎裂声……这般脆的坚硬玉石，也就只有金刚钻一个了。”
宋甜儿眨了眨眼：“我是不懂这些的。只是他什么时候才能苏醒啊？他真是我所见过的最甜蜜、最绮丽的少年人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苦笑一声，回应：“我也不知道。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他带到甲板上吧。”
甲板上尽是充裕的阳光。依据少年玉人的说法，他应该很快便能苏醒。
楚留香耐心地等啊等，他没有等到叶障目醒来，却等到了一具浮尸。
紧接着，是整整四具浮尸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无心之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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