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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清月半亏,江风湿寒。

      大家对岸边绚丽多彩的的花灯兴味索然,个个翘首掂足,目光聚焦在东侧的埠头。

      官兵们早已将埠头的外圈团团围住,阻止人们靠近。但深秋的冷意驱散不走大家热涨的好奇心,没多久便将秋水江畔里三圈外三圈给围得水泄不通。

      个子矮的,看到的都是乌泱泱的人头,个子高的,又被官兵叠起的盾牌挡住视线,只能见缝观望。

      时不时有人哎哟一声被踩了脚,还有男子囔囔叫叫:“挤甚么挤!挤了就能瞧见吗!”穿插着孩童哇哇大哭声,热闹得很。

      远处岸提的西面有棵老槐树,树上稳稳伫立两人,正是前来观看抓鬼的妙心师徒。

      阿泽瞥向一旁的妙心,她的注意力全然在前方,神色间并非单纯的好奇,昏暗的夜幕中,她的眼睛因兴致高昂而格外明亮。

      素来静修求道的师父,十几年来传授的皆是健体修心的功法,未有任何涉及抓鬼的道术,他更不曾知道她竟结交过地府的冥官。

      纵然她习得秘法,延年益寿、容貌永驻,可她毕竟还是个尚未得道成仙的凡人。地府与凡间远隔生死之界,地府的官与天上的神仙一般,凡人皆不可轻易靠近,她又如何与判官熟识?

      阿泽心中被各般疑惑所困扰,越发意兴阑珊。他眺望灯火通明的江岸,忍不住问道:“师父曾抓过鬼吗?”

      妙心正盯着埠头外的一顶轿子,随口回道:“抓过,不过并非我一人之力,是与冥官齐手将厉鬼抓捕。”

      她的仙职本是捉妖,偶有几次捉妖之时恰遇见作恶的厉鬼,她也会顺带助冥官之力。

      阿泽又问:“师父为何会结识冥官,与判官果真是熟识的兄弟?”

      妙心笑着反问:“你怀疑吗?”

      阿泽见她没有搭话的意愿,即时收声,目光也往埠头的方向投了去。

      埠头的轿子旁站着两位头戴官帽的官员,官员近身各有三五员带刀护卫。妙心猜想,那位还未露面的大道长应该就坐在轿子里。

      抓鬼也需占卜时机、观测天象,时机未到、道人不出。

      只见一位矮胖的官员突然上前,将轿子的布帘撩开。两位官员恭敬客气地站在轿子一侧,微垂身,将人请出。

      道长踏出轿子,背对岸边。

      他身长骨削,一身青墨长袍与这秋夜江色浑然一体。江风袭来,衣袍猎猎,更显单薄。但道人根骨挺拔、脚盘如石,端端正正、邪魔不侵。

      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发出阵阵叫喊,远处的人们也凑热闹,跟着瞎喊。

      “休要嚷嚷!”个头稍高的官员走向被堵成一团的人们,大声喝止:“若是扰乱道长作法,统统抓去衙门大板伺候!”

      官员即便使出拽牛的力气吼出这话,声音也瞬间被岸边嘈杂的人声淹没。唯有临近的几人听见,纷纷回头叫大家安静,却收效甚微。

      官员没奈何,即命官兵们亮出明晃晃的大刀,这才将大家震慑住,喧闹声渐渐平息了些。

      中间被挡住视线的人们不知所以,以为江上有情况,一个个忙问:“怎的了?水鬼出现了?道长在作法吗?”

      “没呢!官老爷亮出了刀,别吭声了!”旁边的人低声劝道。

      江边虽逐渐安静下来,可因道长现身,往埠头拥挤的人越来越多。

      那胖矮些的大官训了高个子官员两句:“水鬼出没秋水,你还不严令禁止花灯!瞧瞧这人头攒动,要是影响道长捉鬼,坏了大事,你提头面见国主!”

      高个子官员战战兢兢地抬袖按了按额角的冷汗,只管低头认错,不敢辩驳。

      “道长……”胖大官即换作和善的面色,问道:“这些人没被鬼吓过,全跑来瞧新鲜,可是会碍着道长施法?”

      道长说:“倒不妨碍。只是抓鬼不比抓人,一不留神,恐伤及无辜。”

      胖大官点点头,正苦恼如何驱散众人,就见道长缓缓转过身,面朝人群。

      妙心即刻凝神聚睛,慧眼通明,就将道长的面容瞅得一清二楚——面容清瘦、眼眶深凹、眉峰如镌、颧骨微突,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模样。但眼神锐利,像刀锋的尖芒,即便收敛了利势,依然慑人心胆。

      妙心却了然地笑了笑。

      她还以为陆判官新结拜了哪位兄弟,原来是他本人!

      冥官抓鬼时,为避免影响凡间气数,又为办事便利,遂在凡间皆有化身。妙心就曾见过陆判官来凡间办事时的化身,遂一眼就认出来了。

      却说陆判官扫看众人,轻掀唇:“这水鬼曾因闹事被仙官镇压此处,怨念深积,可在瞬息之间吞人魂魄。诸位若再继续淹留此处,恐怕等她现身即是生死之变,望你等惜命返家,莫要给这江中水鬼填补口粮。”

      他口吻淡然,声音却能达及百丈之外,连岸堤上的人们都听得清晰。

      见他几句言语就使神通,大家无不信服,哪个不怕死,不消会儿就散了大半的人。剩下的多半踌躇在江堤远远观望,只有少数二三十个胆大的年轻人还留在离埠头不远处。

      胖大官正要差人将他们赶走,不知谁喊了声:“水里有动静!”

      众人目光迅速聚集江面,却是见一只翠鸟轻轻踩过,掠起一圈涟漪。

      大家吊在嗓子眼的心扑通扑通地,缓缓回落。

      陆判官却即刻吩咐官员:“速速撤离岸边十丈以外!”

      两位官员听他语气严肃,不敢迟疑,即命众兵撤离。官兵快步往岸上走,顺带将驻足观望的二十几人一并赶走。

      忽闻一声哗啦啦,大家下意识扭头看去。江水中央突然涌现一只巨大的手,由水凝聚的大手眨眼将那振翅欲飞的鸟捕住,攥在掌中,合拳一握,飞鸟瞬间被碾成模糊的血肉,飞溅在江面。

      众人被这惊悚的碎尸场景吓懵了一刹,只听胖大官高喊道:“跑啊!!”大家仓皇回身,拔腿就跑。

      忽闻一阵娇软如绵的女声,悠悠渺渺,如泣如诉。长吟之音勾人心魄,咏叹之声慑人身魂。

      人们一不留神就被这声音摄去了神智,目光渐渐呆滞。

      “捂住双耳!速速离开!”
      陆判官高声如雷,携带万钧之力,试图冲开鬼音。他手中捻诀,江水陡然翻涌起浪,将那大手砸碎。

      鬼音突然嚎叫嘶吼,吼声越大,浪潮越高,一波接着一波,直往岸上冲去。

      岸上临近的人还未来得及跑开,就被鬼音摄魂,一个个成了木头桩子,愣愣呆呆地杵着不动。

      眼看江水就要漫过去,陆判官抬手施法,口中念咒。咒语化作无数条状的金光符箓,刷刷直插沙土,圈作坚固的屏障,将江水阻隔。

      鬼音声线越发细腻魅惑,直钻人耳膜。扰得众人丢了魂一样,拖着僵硬的步伐往江边走去。

      远处槐树上的妙心将前方的状况看在眼里,她神色自若,显然早已定了心性,未受鬼音影响。

      忽闻两声略微急促的呼吸,妙心偏头看向去,就见阿泽眉头蹙起,似在强行抵抗。

      “可能抵御这穿耳的鬼音?”她问道。

      阿泽咬紧牙关,心思全在屏蔽鬼音的侵扰中,无暇开口。

      妙心侧过身来,两指并拢,依次点在他头顶、眉心、胸前三处位置,教道:“凝真气,走三焦经,守百会、印堂、檀中,封魂门、天门,定神收息。”

      阿泽依言,单手敛气正神,自丹田凝聚真气,沿三焦经络往上游走。真气存于三中守心之穴,封堵两侧气泄之门,终于定心正神。

      妙心复往江上一看,却惊了惊。不过片刻功夫,离得近的二三十人就被水浪悉数卷走,呼救的机会都没,统统入了水鬼的肚子。

      这哪里是来观赏花灯,分明就是跑来送命的。

      陆判官一边施法阻截水浪袭来,一边念咒驱散鬼音的侵扰。却不想道高一尺,鬼高一丈,江水滔滔荡起百丈之高,屏障叠叠不及其高涨之速。江水如瀑布从顶端倾泻而下,夺命一般追向一动不动的人们。

      陆判官阻止不及,水鬼又吃了十几人。

      妙心暗道不妙:这陆判今日忒不济,只管防御,却不打杀。水鬼招招夺人性命,阴招防不胜防,他若迟迟不反杀,这江上更无活口。倘或水鬼食了足够的生魂,许能增强力量挣脱封印,城里的人就得遭殃。

      妙心思量稍刻,心生一计,与阿泽道:“为师要高歌一曲,你稍作忍耐。”

      阿泽疑惑地看着她捏了捏喉头,又清了清喉咙,再两手拢在嘴侧,作扩音状,张口就来——

      “一头猪啊,两头猪,三头四头五头猪!六七八九十头猪!阿莲欢喜把猪点,卖猪换来金饽饽!一头猪啊,两头猪……”

      本是乡里娃娃们编的童谣,愣是被她唱出了杀人般的凌厉气势,如摧山瓦土,将飘荡在江上的鬼音沉沉镇压。

      大伙儿瞬间被这气势逼人的歌声给惊回了神,捂着耳朵,骂骂咧咧:“谁在唱歌,消杀我耳!!”

      “杀你耳好过杀你命!还不快逃!”空中传来妙心怒喝。

      众人闻言,如梦初醒,头也不回地往江堤跑。

      猝不及防被施以援手的陆判官:不知哪位高人在暗中相助。

      近距离接受完师父歌声熏陶的阿泽:不管怎样,师父最美。
      *
      眼见江上看热闹的人全跑光,水鬼便收了声,也撤回了漫过岸边的江水。

      忽见江面阵阵耸动,水往上走,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形。月光如银,将这透明水状的身躯照得剔透清亮。是个身姿曼妙,玲珑有致的女子,面部有凹凸的五官,但辨认不出容貌。

      鬼本就无肉身,水鬼封印在江底许多年,早已与水相融,自然以水化作肉身。

      “方才是谁在鬼哭狼嚎!”水鬼厉声问向前方。

      暴露位置的妙心却不慌不忙,哂笑着驳道:“你个真鬼还奚落旁人鬼哭狼嚎,比起你那矫揉造作之音,我的童谣还算能入耳。”

      水鬼愠恼扬手,江水顷刻凝结几十支水箭,齐刷刷腾空,遥指远处的老槐树。

      妙心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像冰柱般的利箭,嗤笑道:“虚张声势的东西!你这水箭若是能射到我这儿来,将你镇压在此处的仙官可以引咎辞职了。”

      水鬼又被嘲讽一番,气得想扑杀过去,却也只是在江面噗噗翻滚了几道浪花,片刻归位平静。那几十支水箭终究没射出去,哗啦啦落回江面。

      水鬼哪能甘心,咬牙大咄一声:“无礼鼠辈!!”猝然飞跃而起,半空变作一条水蛇,张开阴森大口,如离弦之箭,朝妙心所在方位疾速冲去。

      水蛇拖着长长的尾巴,因本体被镇压在秋水江,蛇尾末端依然连着江面,越扯越长。

      陆判官迅速念咒生符,巨大的八卦金光符轰然挡在水蛇前方。水蛇不避,蛇头猛地冲撞八卦金光符,只听嗙嗙巨响,震天动地。

      即便水蛇正慢慢逼近,妙心盯着那拼命冲撞的水蛇,立在树上岿然不动,反还有打趣的心思:“这水鬼定在江里憋坏了,性子这等泼狠,一言不合就撞头。”

      阿泽可没她这般淡定,唯恐水蛇突然撞破金光符伤了师父,他即刻凝聚真气,化作气盾将二人周围罩住。再拔剑将妙心护在身后,拽开双足,严阵以待。

      当他的身影倏然遮住了视线,妙心才注意到原本襁褓之中的小娃娃竟已长得如此高大,这肩宽体阔的身形,堪比能独当一面的成年男子。

      初次遭逢鬼怪,他非但不惧不怯,反倒毫不犹豫地以己身躯护她安危,颇有些令她刮目的胆量和担当。

      她从未带阿泽出山历练,莫说降妖抓鬼,就连斗兽捕禽也未曾实践过,不如借此机会教他一教。妙心心中计量,便道:“一味防御只会给对方翻身杀来的机会,它此时被困在符后,你可趁机出奇制敌。”

      阿泽默默观察前方动静,问道:“此鬼显露的身躯为水,水惧火,弟子以火将其攻退?”

      妙心点头道:“以火圈遏其项,灼尽其力。”

      阿泽即刻收了气罩,捻诀催生五行火。他抬手指向水蛇,火如长龙,贴地飞去。靠近水蛇下方时,猝然窜上去,变作火圈将其颈部牢牢圈住。

      他拳头忽地握住,火圈犹如火绳,越勒越紧。水蛇不停扭动脖子,却无法挣脱,嘶吼尖叫声刺破上空,夹杂着烈火淬水的滋滋声。

      水蛇随着火圈的缩紧而渐渐变小。水鬼维持不了蛇形,嗖地退回江内,而被火圈扼断的半截身子化作一滩水,洒落江滩。

      妙心方才所言不假,水鬼力量受制于江中的禁制,波及不了太远。

      离江越远,水鬼越难操控力量,那条化作水蛇的分身才越来越弱,连个普通火圈也没能捱过。即便没有陆判官的八卦金光符消耗水鬼的力量,如此远的距离,仅凭阿泽一人,也能用火圈遏制她的攻击。

      妙心依着月色往下方瞧了又瞧,江面只有凉风拂过时的浅浅涟漪,水鬼早已逃匿。

      阿泽未敢放松警惕,握剑立在妙心身前,转身问她是否要返回客栈。

      妙心正要回话,就听下方陆判官开口:“今晚两番蒙道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不知道友可否现身,在下将人情记上,日后定寻机答谢。”

      阿泽见师父要与那道长言语,即退至她身侧。

      妙心这才客客气气地说:“既然为同道之人,顺手相助也是情理,不必言谢。只是……我仍有碎语要念叨一二。”

      “道友请讲。”陆判官隔空作个请的手势。

      妙心话锋一转,严声道:“水鬼方才现身,道长本有机会将她打杀,却屡次错失良机不出杀招,酿成数十人被害的惨局。而水鬼化蛇意图袭击我时,道长分明能一招斩首,却仍然只以符盾阻扰。此时水鬼受了些苦头,躲在江底喘息,道长不去趁机将这水鬼给诛了,更待何时?反有闲暇关心还我人情?难不成道长要做个慈悲为怀的佛,不忍杀了这作恶的鬼?”

      妙心一口气不带喘地将他数落一顿,咄咄逼人的架势哪里是念叨一二,分明像个严厉教育下属的头头。

      就连一旁的阿泽也不禁暗吸一口气。师父平日里还算温和,只是练功之事稍许严格,却也不会如这般字字带棍、句句如鞭,不留半点让人辩解的余地,噼里啪啦将话给堵绝了。

      陆判官被训个措不及防,聚睛将那端量——男子身形高挑,女子娇小一些,二人皆穿白色衣袍,只是瞧不清容貌。

      陆判官蓦然想到个人,狐疑唤道:“妙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妙妙威武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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