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为人类开始》拾骨瘴江

1、降临

　　青年在祈祷。
　　在寂静的草地里裸露的石头上，摆放着鲜花与清水。没有风的草地格外死寂，青草茂盛柔软到不可思议。但除了青年与青草之外，这里没有第三种生命存在。
　　“那无限宇宙之中的无限，那生之中的生，方索·德沃普斯，您卑微虔诚的仆人需要您的帮助。”青年反复着祷词，祈祷着无上神灵的降临。
　　草地上刮起了一阵风。
　　祈祷被响应的惊喜表情在青年脸上凝固，他抬头看着天空，不知何时那里被撕开了一道裂缝，神明的身躯从裂缝里一点点降下。大脑无法理解眼睛看到的一切，身体也同样无法理解面临的一切，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体内活了过来——每一个细胞都成为了独立的个体，却在降临的存在面前不敢移动分毫。
　　莫比乌斯环自裂缝之中落下，如同绒毛般的触须在他的周身无规则地移动着，昭示着毁灭与新生，无限的宇宙与轮回。青年看见了他所处的宇宙的本质，看见了灾厄与新生，看见了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维生命。他看见了，但是无法理解，每一个细胞都无法理解，每一个细胞都质疑着自己存在本身，每一个细胞都向着自我毁灭前进。
　　“我响应了你的呼唤，莱特·克里斯安。”莫比乌斯环停留在他的面前，声音在他的脑海内响起，“你不高兴吗？”
　　青年已经无法回答。
　　但是作为人的最后一丝意识，将“喜悦”的情绪传达给了他的神明。
　　莫比乌斯环接收到了这丝意识，俯视着仅仅是因为亲眼见到他就不得不毁灭的青年，才想起哪怕是自己的投影都是人类无法直视的。
　　他毫无歉意地将青年残存的意识吞噬，又注视着青年留下的、四处溃散的、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的身体。他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决定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于是莫比乌斯环落得更低，涌入了瘫倒在地上的金发青年的身体之中。
　　想要脱离身体的眼球终于如愿以偿，落在地上。青年缓缓坐起，睁开眼睛，新生的浅蓝色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非人的色彩。
　　“吾名莱特·克里斯安。”

　　他离开了那片草地。
　　他向着存在人的地方走去。
　　直到他被巡逻的士兵拦住了去路。
　　“你是谁？”士兵问他。
　　“我叫莱特·克里斯安。”他这样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士兵皱了皱眉，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见不远处来人的时候住了口。
　　“副队长。”士兵这样称呼着来人。
　　莱特好奇地打量着他。青年穿着一件白袍，白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依稀像是星图，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嘴角带着弧度。
　　这样的表情是叫作微笑吗？
　　莱特不太确定地想着，继续好奇地观察着他。
　　“是克里斯安家的人，放他进去吧。”副队长对士兵这样说。
　　“但是……”士兵犹豫着。
　　“没有什么但是，我们可不能把克里斯安家的人拦在门外。”副队长说着，对莱特作出了邀请的姿势，“请进去吧，莱特先生，记得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莱特点点头，朝着记忆里的房子走去。
　　他听见身后的士兵在抱怨：“他们可是信奉邪神！”
　　“要不是有克里斯安的帮助，我们早就死了。不管在你们如何传闻他们家族是怪物，都别忘了，他们有恩于人类。”副队长平静地反驳。

　　他推开了房门。
　　坐在客厅里的中年男人立刻看向他，语气关切：“莱特，怎么样？他有回应你吗？”
　　莱特看着他，语气没有感情波动：“很高兴我能亲眼见到你，卢克。”
　　与莱特长相相似的中年男人忽地明白了什么，站了起来：“是您……可是您怎么会……”
　　“前辈说我不应该一直留在那里。”莱特简单地解释道，“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他应该高兴吗？
　　某种一直以来潜藏在心底的恐惧翻涌上卢克的心头，但他强压下了恐惧，语气平静：“我很高兴。”
　　莱特不理解他的言不由衷，只当他是真的高兴：“你高兴就好。既然我借用了你儿子的身体，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也要麻烦你了，卢克。”
　　“这是我的荣幸。”男人低声地、不那么情愿地回答，“请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真名就算了，你还是叫我莱特吧。”莱特说着，手指在空中拨了拨。
　　对莱特来说，生命没有生与死，没有新生与衰老，有的只是存在与毁灭。
　　年龄在卢克身上逆转。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好像突然回到了二十年前，衰老的迹象在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看起来只是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是应该欣喜还是恐惧，卢克有些麻木地问。
　　“从你的角度来说，我们认识很久了，你别这么拘谨。”莱特拉着卢克坐到沙发上，“我希望你作为‘人’的时间能更长一些。”他回忆起之前遇到的副队长的表情，似乎表达着友好的意思，于是效仿着他对卢克露出了一个微笑。
　　卢克没有再回答。
　　莱特并不在意卢克的沉默，只是关心起了别的事情：“你之前是要我帮忙吧？帮什么忙？”
　　听见莱特提起正事，卢克又打起精神，拿起通信终端递到莱特面前：“这是相关的信息。”
　　莱特接过卢克递来的通信终端，看着上面的信息。
　　【任务S-05-136：安全之地】
　　【任务描述：有数十人声称他们见到了人类的秘密，声称他们找到了“绝对安全之地”，并且都表达出强烈的想要前往西北方向的意愿，怀疑所谓的“绝对安全之地”在圣城的西北方向。】
　　【任务目标：前往西北方向，找到“绝对安全之地”。】
　　【任务备注：该任务不对外发布。】
　　【任务发起人：克里斯安。】
　　这个任务处处都很可疑。可比起与前辈们相关的那些事，莱特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看向卢克，陈述着他从任务里所理解的事实：“他们不知道。”
　　“他们当然不知道。”卢克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应该告诉他们的。”莱特将通信终端还给卢克，“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会帮你找到‘绝对安全之地’的。”
　　“我和您一起去。”卢克的语气坚定而诚恳。
　　对于自己的信徒，莱特向来宽容大度。“好。”他说，“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从网络上获取一些信息。”以他对人类的了解，他判断出网络是一个最方便快捷的获取人类信息的方式，而他现在需要获取一些与人类相关的信息。
　　“莱特房间里的电脑就能联网。”提到莱特的时候，卢克的语气带着一丝颤抖，“我在这里等您。还有，请您小心白泽。”
　　“白泽？”据莱特所知，白泽是一种东方的神话传说中的一种全知全能的神兽。但从卢克的嘴里说出这个名字，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很奇怪。
　　“白泽是监视网络的人工智能。”卢克解释道，“如果被它发现了的话……会很麻烦。”
　　如果被他们知道有一位外神亲自降临到了这座城市的话，单单是恐惧就会毁了现在勉强维持的平衡。
　　“我知道了。”莱特应下之后，便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一个小时之后，莱特再次出现在客厅。
　　卢克几乎是瞬间便看向他。
　　“父亲。”莱特这样称呼他，低着头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一幕让卢克有些恍惚，恍惚莱特还是莱特，恍惚神明从未降临过。但他是理智的，他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更改。
　　“为什么要这么叫我？”卢克问。
　　“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你是我的父亲。”莱特说着刚刚自己从网络上学习到的人类相关的知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这么称呼你了。”毕竟他自认是一名宽宏大量的神明，自然可以容忍自己信徒的任性。
　　卢克没有给出他肯定抑或否定的答案，他只是拿过放在一旁的外套穿上：“走吧。”
　　莱特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明明他的内心很高兴，为什么要作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又矛盾的生物。
　　但很有趣。
　　不枉他亲自降下投影，试图以人类的角度来观察他们。
　　莱特跟在卢克身后，走出了房门，走出了这座被人类称为圣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