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修剧中》百漱流央

6、分化须拾

　　“吱呀——”一声响，门被从外向里推入。

　　须弥猛地抬头，如惊弓之鸟。

　　阳光在年轻的君王周身镀出一圈光晕，他有目眩之感，慢一拍行礼道：“王上。”

　　谢涵扶起须弥，“方才对霍将军多交代了几句，劳叔父久等了。”

　　须弥一愣。
　　叔父？竟是极端示好之意？
　　“臣不敢当王上纡尊、如此称呼。”

　　“谢须世代联姻，寡人称须家主一句叔父哪里为过？昔日天子不也敬梁武王为叔父？”

　　须弥脸上挤出来的笑意一僵。
　　梁武王都向天子索要大禹九鼎、僭越称帝，最后葬身上明城，如今坟头赛草高了。

　　谢涵对须弥的僵硬恍若未觉，亲切拉着人相对而坐，瞥一眼纹丝未动的茶水点心，诧异道：“可是不合叔父口味，来人啊——换一套。”

　　须弥连连摇头，“是臣不渴不饿。”

　　谢涵还是让人换了一套茶水点心，清甜的梨子冰糖水，酸甜的山楂糕，香甜的桂花酥。

　　他拿起茶壶摩挲片刻，亲自为须弥斟茶，须弥连连阻止，谢涵已给二人倒完茶水，自己一饮而尽，“秋燥棠梨润肺，叔父尝尝？”

　　须弥抖了下手端起茶杯。

　　是，他确实亲眼看谢涵喝下同一个壶里的水，可据他所知，宫中本就有机关壶，可以通过旋钮倒入壶盖里的毒/药。
　　是，如果谢涵要杀他，没必要现在和他说这许多闲话。

　　可他、他就是怕万一啊。

　　见须弥捏着杯盏的五指泛白，臂膀好像有千钧重，谢涵莞尔，“可是茶水太烫？”他做恍然状，“寡人贯爱热饮，叔父莫不是不爱？”他按住对方手背，“叔父若不爱热饮，且让杯中水凉凉。”

　　“噔——”一声响。
　　云母白瓷重重落在案角，须弥手心满是虚汗，对谢涵笑道：“臣素体内热，喝不下热水，王上恕罪。”

　　须家主还是一如既往的贪生怕死、瞻前顾后。
　　谢涵笑道：“叔父哪里的话，都怪寡人不够周全，上了如此热饮。”

　　又叫人改了凉茶上来，只不再盯着须弥喝茶，而是道：“这次请家主留下，是有一事请教。”

　　须弥：“王上折煞臣下。”

　　谢涵：“沁儿翻了年，就是十五，他贯来惫懒 ，母后只想替他找个能敦促他的贤妻，不知家主可知扶突适龄的女孩儿哪个贤惠好学？”

　　须弥满脸问号。

　　他总觉得谢涵这个时候不该问他这些个家长里短，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沉吟：“这个......”

　　谢涵自问自答，“听闻家主小女十一小姐虽及笄之年，已现高迈风韵，更是饱读诗书，近期欲外出游学。

　　小姐孤身女子在外难免不便，正好沁儿也想周游列国，不如家主与我谢家再添一桩婚事，好让两人一道外出，路上也有个知冷热的人。”

　　原来是这里等着他，八王子谢沁是谢涵胞弟，一向唯谢涵马首是瞻。
　　须弥终于把一颗悬着的心放肚子里——看来对方还是怕。
　　想要和他们缓和关系呢。

　　他拿起乔来，“这个......”苦笑一声，“不瞒王上说，十一是老妻老来得女，爱若珍宝，臣若是不和她商量一声，怕是晚上进不得房门。”

　　谢涵哈哈一笑，“家主也是爱妻之人。如果说寡人给须家一份珍贵的聘礼呢？”

　　须弥一哂，“小女千金不换。”

　　谢涵从袖中取出一份魏尝新拟的奏报，在案上缓缓摊开。

　　须弥定睛一看，脸色骤变，只见其内密密麻麻写着中卿申厘的七十二条罪状，从不恤到犯上，从营私到派家宰给大军下/药，不少还是死罪。

　　“家主以为这份聘礼如何？”谢涵耐心问。

　　须弥喃喃答，“重逾万金。”

　　谢涵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再过一日，就出了先王的孝期，明日母后就会派人来须家合庚帖。”

　　须弥恍然回神，犹豫几息，终是疑虑，“王上竟舍得处置申中卿？”

　　“有何不舍？”谢涵好笑，“他是怀太子的门客，与寡人全无熟悉，寡人为何要不舍？

　　继续任用他，是不想旁人以为寡人不孝，使先王人亡政息。

　　以免天下人诽谤——果然是寡人害死了怀太子，才这样急不可待地要杀了他的旧人。”

　　“外人总是喜欢用最大的恶意揣摩王上。”须弥叹息，“怀太子与王上手足情深，为救王上死于玖氏子之手，与王上有何干系。”

　　“如今申中卿罪行累累，更是招致祸患，为天下计，为了先王和怀太子的名声，寡人不能再姑息了。除孝后，寡人就会宣布申厘的罪行。”

　　谢涵说的很清楚了，左右申厘不是他的人，现在杀他祭天他是一点也不疼惜的。

　　一席话后，须弥心满意足，准备提出辞行。

　　谢涵派人拎来一盒药材，“这是燕国终白山上运过来的野山参，还有神医党阙调配的外伤药膏，劳烦须家主代寡人慰问拾家主。”

　　他无可奈何道：“拾家主傲烈，寡人刚接到消息，派去他府上的太医都被棍棒赶出来了，这药石若是寡人派人送恐怕进不了拾氏的门。”

　　“轻狂。”须弥斥责，却没有接过药盒，犹豫道：“只是王上既然早就打算处死申中卿，何必还与拾老弟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谢涵沉默片刻，只是盯着须弥。

　　骤然寂静的殿内，须弥坐立难安，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好似那野外的猛兽、梁上的毒蛇。

　　须弥：“王上？”

　　谢涵缓缓道：“叔父，寡人是齐国的王，可以处死任何一个臣子，却不能被旁人逼着处死哪怕一个庶民。

　　谁若是敢动王权，纵然寡人年少德薄，哪怕鱼死网破，哪怕拉着对方陪葬——总归要他死无葬身之地，要他家破人亡三族尽灭，女子全部充为军妓，男子上至古稀老叟、下至襁褓婴儿全部处死，否则去地下也无颜见历代先王。”

　　谢涵语气平淡，顺便将药盒塞进须弥掌心。

　　好像突兀的一个冰扎子撞了过来，须弥手心微颤，好险抓住盒子的拎手，“拾家主就是暴脾气，心却是好的，绝无对王上不敬之意。”

　　“这个寡人当然知道。”谢涵亲切地拍着须弥手背，“诸位叔父都对我国鞠躬尽瘁，个个劳苦功高，只要一如既往，寡人定保叔父家族万年，好与我谢家枝叶共长，令我齐国虎视天下。”

　　“拾家主什么脾气，寡人早就知道。若非如此 ，他在殿上言行哪里只区区廷杖？叔父你说说，换个人，敢在大军出行前公然诅咒，是不是早就杖毙了？”谢涵苦笑，“只是没想到寡人想大事化小，拾家主却还是耿耿于怀。”

　　“叔父离宫后务必要替寡人看望拾家主，免得他这脾气又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过脑子的事来，就不好收场了。”

　　“王上放心。”须弥拎着药盒，“拾老弟必定会懂王上苦心的。”

　　“哦，对了。”谢涵又说，“处理申厘的事，叔父莫要走漏风声。叔父谨慎小心，拾家主却直率坦诚，还劳叔父莫要告诉拾家主，这事寡人会亲自和拾家主相谈的。”

　　须弥了然，对方必定是要好好安抚拾夏一番，打个棍子给颗糖么。

　　他怀揣着大不韪的想法来上朝，又在离宫的路上决定安稳度日为上。

　　谁没事想犯上作乱啊，成了是一辈子骂名，败了抄家灭族，还不是被变法触动到根本了？

　　到了拾家，拾夏擒着银色长矛，站如松，眼中有寒光，“霍无恤已经带着三军离开扶突北城门了。”

　　须弥心里咯噔一声，“使不得啊老弟。”

　　“还使不得？须弥——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我们再忍气吞声，他谢涵就能把我们的里子面子都扒拉下来往地上踩，把咱们的根本碾碎了去滋养他的王座。”

　　你什么时候忍气吞声过？
　　须弥心道，面上连连做噤声状，“可不敢直呼王上尊讳。”

　　拾夏上下打量须弥，“你怎么回事？吓破胆了？之前干什么来？”又盯着他身后仆从拎着的木盒，“带什么东西来？”

　　“这是王上赐下的药材，给你治外伤补气血的。”须弥笑呵呵的拍着拾夏肩头，“王上还得仰仗咱们，要我说啊，你今天实在是过了，才逼得王上不得不......”

　　他话还没说完，肩头就是一重，冰凉锋锐的矛尖架在他肩头，在日光下闪耀着森寒的光，拾夏眉间是深刻的戾气，“实在是过了？别忘了这是咱们两家商量好的。”

　　你所有骂人的语句和大不敬的话，老夫可都没和你商量过。
　　须弥额头冷汗，僵笑抓着矛柄想推开，却发现其重有千钧，“拾老弟，咱们有话好好说 。”

　　“我想起来了，你被谢涵留下来了。”拾夏虎目微眯，“他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现在退缩了？”

　　“不是退缩。”须弥不再追究他对谢涵的称呼，无奈道：“拾老弟，咱们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没必要喊打喊杀。虞家、玖家，哪个当初不是齐国第一大世家，最后落败，抄家灭族。太危险了！

　　你想想咱们清纯可爱的侄女儿，文武双全的侄子，温柔贤惠的弟妹，还有一大家子老老小小......你想让谁去做妓/女，又想让谁的大好前途拦腰而断？

　　咱们要的，不过是申厘的命而已，他现在已经下狱了。”须弥想起答应谢涵不走漏风声的话，委婉暗示，“或许很快会自食恶果。”

　　拾夏和须弥着实谈不上心有灵犀，冷笑一声，“暗杀申厘只会送给谢涵把柄。就算死了一个申厘，只要他还有这颗打压我们的心，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申厘，你暗杀得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