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消失的美食 ...

  •   我住在重庆,是地地道道的重庆人。地地道道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的祖辈和我都是从这里长长短短的市区小巷中生养长大的。这大概就是我对那些人们不太留意的小吃念念不忘又无法割舍的原因吧。

      小时候,因为父母都要上班,婆婆为了让我多睡会儿,一到六点钟,就出门给我买早饭去了―婆婆就是奶奶,我们重庆人不叫奶奶,叫婆婆。那时街边已经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摊子。有卖稀饭的,有卖包子馒头豆浆油条的,最红火的要数靠近医院后门的一家。两块扁平的铁板合在一起,中间有许多圆洞,抹上油,浇上米羹,就是大名鼎鼎的熨斗糕了。掀开盖子,大家早被香气吸引过来,很快就售卖一空。老板赶紧刷上油,准备下一锅。刚出锅的熨斗糕金灿灿的,表面有一层焦皮,吃起来外酥里软,香甜中带着一丝微微的酸味,让人胃口大开。

      这家熨斗糕是做得最好的。价格也不贵,一块钱三个。

      卖熨斗糕的对面是一家卖糯米团的。糯米裹了油条在黄豆面上滚一滚,捏成鸡蛋形状。又香又糯,是我最爱的早点。

      现在街上偶尔也能见到类似的早点铺。低窄的小桌,摆上三五器具。卖主们也缩身在暗淡的巷口处,把道路留给川流不息的人们。

      医院后门是一片住宅区,我的儿时玩伴就住在那里。旁边是一个花园,花草极为茂盛。大家放学后就经常约好在那里踢毽子,跳橡筋绳。有时候能跳到脖子的高度。春天就去抓花里的蝴蝶,惹一手白灰。

      有时候玩得忘了时间,婆婆就会来喊我吃饭。“xx,回来吃饭啦!”她嗓子很大,一声把树上的鸟都惊下来。夏初,草丛里长着一种红红的野菜―马齿苋。她就用手采了,回家做凉拌菜。

      朋友家养了一只猫,极凶。每次见我靠近,都弓起身子嗷叫。朋友的母亲叱它:“去!”它就不情不愿地走了。这只猫我很少见,大部分时间都晃荡在外,行踪不定,活像一个侠客。

      朋友的父亲沉默寡言。我有时在他家玩军棋玩到天黑,他也不催。朋友生日的时候还煮了一大锅烧鸡公款待我们,是那时候难得的好菜了。

      上初中后,家离学校更远了。放学时肚子已经饿了,就忍不住四处觅食。那时候小卖铺里卖油炸的豆腐干,敷上厚厚的辣椒、味精、糖―就是北方人口里的辣条。我更喜欢另一种用广味香肠做的,又香又有嚼头,吃起来有肉的味道。

      这种广味香肠还可以用来煮麻辣烫。老板们把食材穿在签子上煮进火锅汤里。有豆皮、海带、年糕、火腿肠、金针菇等等。素的多,荤的少。一般花一块钱就能把肚子吃饱。后来又出了一种冷的麻辣烫,在夏天里卖。将煮熟的食村放在盆里拌上调料,很有些现在“钵钵鸡”的样子。

      学校的后门常常是各类卖零食的小贩争相竞技之地。一处平坦的小坡上,淡黄色的鸡蛋面糊被倒入平底小锅内,不到几分钟,蛋烘糕的面皮就做好了。老板会根据不同的口味添加馅料。甜的洒上芝麻、花生、白糖。咸的则舀上一勺咸菜。最贵的是加肉松的,要比其他的多五毛钱。这种蛋烘糕吃起来比蛋糕要细滑一些,也更好消化。我有时路过就会买上一个,热乎乎的,暖冬天的肠胃。后来他又多了一套工具,铁板内许多半圆形的小孔。和蛋烘糕做法一样,出来是一个个浑圆的小蛋球。这种糕点如今有了好听的名字,叫“鸡蛋仔”。

      这样到家,多半就吃不下什么饭了。自然就会招致婆婆的数落。可即便如此,每次出门我的兜里还是会多出几毛钱。

      那时菜市场有卖卤核桃肉的。即猪头肉,婆婆有时会买给我吃,很嫩很香,还有些薄薄的肥膘。不过听说小孩吃了不好(迷信的说法),后来就很少给我买了。

      婆婆是个很厉害的人,每天去买菜,在菜市场和人讲价。“你这菜叶子都蔫了,还拿出来卖钱?”她嗓子很大。在家里的时候,她却只是默默做事―午饭和晚饭都归她负责。做好之后,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儿子媳妇孙女回来吃。有时候一坐几个钟头,她就把针线拿出来,缝我弄破的衣服。

      家门外往左是一块长长的斜坡。那里有一个卖烧饼的,老板是个长得很精明的年轻人。架着硕大的炉子,和旁边卖麻汤(一种麦芽糖)的一起吆喝叫卖。烧饼也分咸甜两种,看着不大,吃下去很抗饿。不过他的烧饼经常烤糊,有一种锅底灰的味道。

      有时来不及做饭,婆婆就会给我一块钱买两个烧饼。那时候烧烤刚刚兴起,家门外就有一摊。有一回我鬼迷心窍,拿买烧饼的钱买了一串羊肉。咬下去才发现是生的,把我悔了几天。

      再往左是一段很高的梯坎。底下是个游泳池。梯坎的最上面有一个老婆婆在卖酸辣粉。把苕粉在火锅里煮了,再加上醋和辣椒油。没有现在的花生粒,肉末,榨菜调味。可那时的辣椒和醋味道浓烈,让人十分开怀。

      这位婆婆和我婆婆年纪差不多大,营业时间很不固定,也没见有什么亲人子女出现过。她卖酸辣粉的时候越来越少,到我们搬家之前,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婆婆煮的饭并不好吃。为了节省,她通常只放很少的油,菜叶都黑漆漆的。可有一样她做得很出色,就是烧白。猪肉软而不烂,猪皮又糯又香,咸甜适中,比饭馆的要好。尤其是浸泡了油脂和酱料的咸菜,每次有它,我都会多吃两碗饭。

      我去读大学前,婆婆跟我嘱咐:“要好好吃饭。”在她心里,吃饭是头等的大事。她做了一辈子的饭,为了出外奔波的亲人。

      到如今婆婆已去世十二年了,我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烧白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