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继续做实验还是重拾热爱》人寸三

5、公司的半年4

　　放年假前，终归是没有做完土。我忙完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我跟星星说，我请你吃了饭啊，快放假了么，她说，不用了，不想吃，别人都发年终奖了，组长，我们为啥没有。我说，不知道。等我们回办公室的路上，小敏说晚上一起吃饭啊，刘姐有事走了，我们一起去啊。我在屋里坐了一会儿，领导说让我过去一下，我过去以后，她说，这半年也辛苦了，这是给你的年终奖，你也知道公司刚成立，也没什么利润，可能有点儿少。我说，星星的呢？她说，她的我一会儿给她就行了。这个每个人跟每个人的不一样，也别问别人。这时候有人敲门，她突然把拿出来的那个信封放回了柜子里。那人走了以后，她看了看我说，要不你回去穿个白大褂，这身上也没个口袋装。我就回去穿上了羽绒服过来把我的年终奖领走了。
　　我们实验室几个女生商量着出去吃饭，我看着那211得女生还不走，还问吃什么？觉得奇怪，是还叫她了吗？结果出门的时候真的跟我们一起走。等公交的时候我拉住理化组组长，我说，她也跟着我们去？谁叫的她？理化组组长说，不知道啊，好意思跟着一起去。好不好意思的反正都跟着去了。我们去吃了火锅，期间我跟星星说，领导说你的年终奖她微信上转给你，你记得跟她要，过两天不给你，提醒她一下。理化组组长说，获奖的那些人还有奖金呢，她得了个最佳员工，发了500块钱。我想，那那天上了三四回的小姑娘真是赚大发了。
　　吃完饭回到家九点多了，我看见前面小楼里科长屋里的灯亮着，我想都这时候了还没走呢？正好我去跟他说一声明天我回家。我敲了敲门，他说，刚回来啊？我说，嗯。他又说，我以为你要走了呢，还说这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说，明天就放假了，下午的火车。我跟他说我差点过年就得在这儿过了，又跟他说了好多糟心的事。他问我，那想不想回来？之前也有几次他也问过我，想不想回来，每天这么累死累活的还不如回来，每年就那几个月忙。我把买的茶壶给他的时候，我俩坐在实验室里，他跟我说，从你走了以后，好多事没人干了，那两个也指望不上，你要是回来再给你看看能不能再涨个工资。他问我你想要多少钱？我说再多500？他说我就没想着500，我想着直接跟你说1000。再后来还有一次，他跟我坐在我门口的台阶上跟我说，你要是回来，我就跟主任争取争取你工资的事儿，你要是想学东西，看看能不能把你送出去学习。我看着满地的落叶说，回来吧，工资的事儿随便你去谈。这是第三次了，他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在那儿就是个工具人，一天天的你要是在这儿这么干也能拿那么多钱。从你上班，我就没见过你几次。我说，你怎么可能看见我，白天七点多就走了，晚上十好几点才回来，周六日有时候也不在。他说，那不结了，你在这儿那么干也能挣那么多钱。年终奖发了多少？我说，6000。他说那不就是加两个月的班也就那么多钱啊。我说，我回来吧，反正合同就签了一年，早就想走了，就当提前了。我说，我就是想多学点儿东西，把气相色谱，气质联用什么的都学会，这样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说完就想起评审的时候那位老师说，你原来是跟着那边的人呢，他是不懂这个，跟着他学不到什么东西。我嘴上笑着说，这不是换了个工作嘛。心里却说，我懂就行了。
　　我一直都不喜欢任何人说我觉得是好人的坏话，像是当初我男朋友，他给过我温暖，我感激他，至少我在难过的时候能打电话给他，他也会跟我说没事的。像是我从小长大的闺蜜，大学宿舍的人觉得她有时候不好，我冲着宿舍的人反问，她怎么不好了？又像是科长，他不明白那些技术，但是他也教了我很多东西，你跟他很熟吗？凭什么这么说。只是长大了，我不会当着人面去反驳他的话了。那天晚上，我跟科长说，我明天下午才走，要不上午我请你吃了饭吧，本来想早点儿请的，但是我一直回不来。他说，算了吧，这几天正闹肺炎，有没有口罩，要不给你俩？我说，我屋里还有几个。第二天我把屋里收拾好，拖了一遍地，就提着一桶油跟一箱坚果准备回家。出门刚好看见他，他说走啊？我嗯了一声，他说，火车上记得戴口罩，我说一会儿进火车站了再戴。我下午就回了家。
　　在火车上，我哥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哪儿了，我说六点多到邯郸。他说，回来吃饭吧，给你留了饭，我说知道了。我跟我哥长大了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感情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了，回的家也是我哥跟我嫂子的家，我有时候觉得我根本就不算是回家。
　　在家一呆就呆了将近两个月，肺炎弄得人心惶惶。我在家一边看各种仪器厂家组织的各种线上培训，一边应付领导说的话。回不去石家庄，领导说还要扩项，要做计划，4月中旬要把海洋项目和ICPMS的扩项完成，我跟理化组组长说，这怎么可能完成，还不知道啥时候回石家庄，回去之后还有好多记录没有写，这事弄得我年前处理的那批样品又白干了，还要重新处理。4月中旬，我看是做不完了。我们两个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做了一个又一个计划，有机组组长被困在家，没电脑，整天拿着手机做表格，看的她眼睛都花了。期间科长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问我回不回去，然后我说，回。然后第二天我就跟领导说，我要辞职！我不想干了。
　　领导问我为什么？我从九月份一直抄记录跟她说到年前那批样品，我说，可能是我不适应吧。她长篇大论的在微信里跟我说了一大段又一大段的话，唯独不打电话，有时候十一点又发过来一大段。我看的心情烦躁，我说你要想想我们实验员的心啊，我们又不是机器人，挣得钱又不多，公司里面也没什么人文关怀。你知道我每次从实验室里出来，整个公司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什么心情吗？你知道我每天加班加班的什么都没有什么心情吗？你知道我晚上打车回去，那出租车司机越来越偏僻，你还跟我说夜里是黑，也没个路灯，我在想什么吗？最后她说，你还是想一想，跟家里商量一下，以后你就是公司元老，你要是去别的公司，你顶多就是实验员。我说，不用想了，我就是不想干了。
　　后来的几天，星星有天问我，组长，你要辞职啊？领导刚跟我说你要走，问我知不知道。我说，是啊，我早就说辞职的，这才说了。星星说，真的要走啊？我说，呆够了，受不了。她说，我也知道这个公司不好，我也留不住你。我说，以后你就好好干吧，年终奖给你了吧？她说，给了。我说，那就行。我跟我们实验室的小姐妹们说了我要辞职的事情，她们也都没有问为啥，大家都知道，我早晚要走的，早或者晚而已。后来实验室主任又跟我要学习日志，我说我已经辞职了，这组的组长应该是星星，您有事找她吧。再后来，我才知道，领导把我辞职的事儿瞒的严严的，大家都不知道。有人问星星为什么我要辞职，星星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什么。
　　等到三月我回石家庄，公司新来的总经理说让我去找他。我去了以后，他问我，为什么辞职，因为二月份工资没给你？我说，不是，二月份工资没给是后来知道的，就是觉得不合适，不想干了。他问了问，我对二月份工资的想法，我说基本工资的一半吧，他说，公司里没回石家庄的基本上都扣了工资了，你这一半可能比大部分人的还要多。不过我在跟上面的提，不过给不给的就不好说了。我说，随便吧。出来以后，领导在微信上问我到了吗，想跟我聊聊。我去找了她，她说，现在你肯定也是辞职了，那有什么话也好说了，我还是想问你对公司有什么建议没有？我心想，怎么辞个职一直问我对你们公司有什么建议。以前的时候就问我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跟你们提了也不见听，问这个干啥？但是那时候还是一种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状态，于是又跟她掰赤了半天。

　　我出了公司大门，迎面凉风吹过来，突然就觉得这半年像是耗尽了我所有的热情。我有点儿不知道当初毕业的时候坚持做检测对不对了。我很喜欢看那些化学反应，我喜欢看那些络合物，絮状物，很美很漂亮；我也很喜欢有机实验里，各种蒸馏，浓缩的装置，很多很精致；我也喜欢无机实验里，各种滴定，比色，很神很细致。我喜欢各种各样的烧杯，量筒，锥形瓶，移液管，漏斗还有各种消解罐，样品杯，定量环。我在每节实验课上，认认真真做实验，仔仔细细看反应，详详细细写记录，我觉得一切都很有趣，我喜欢这种安静，独自思考的事情。可是这半年，不断的重复抄写同一份结果，不断的篡改我做出来的结果，不断的推翻我知道的理论，甚至不断的在告诉我，我的一些操作是错误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让我觉得检测是没有用的。我曾经的信仰是，我要做一个出真数，不做假的检测人，我要成为技术上大牛！
　　可是你的结果要符合环评，环评通不过，厂子建不了，你就没有工资拿。这让我陷入了一场困局中，如果我坚持我的信仰，那么我养活不了自己，如果我要养活自己，我就要违背我的信仰。经历半年，我的信仰在一点点崩塌，我曾经的梦想在一点点幻灭。可能这是我攀岩路上的一道坎，是我通往光明前必须要经历的黑暗，可是怎么才能跃过这道坎，走完这光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