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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 98 章 ...

  •   拍卖会临近的普赛克,人声鼎沸。
      繁华到了人挤人的地步,让人难以置信这里位于崇山峻岭的深处,被险峰绝壁包围着。

      梵妮莎站在屋檐下,端着一杯果汁,伊瑟背靠着栏杆半坐在上面,往嘴里塞了颗棕色的椰子糖。
      此时阿尔冯斯不在她们身边,为了搜罗到更多的实地信息,他快一步回到了这里,目前正在通天塔里干杂活。
      他们缺少前期的积累,至少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的盲目乱飞,先做好对目标的信息收集是最重要的。阿尔冯斯是普赛克的本地人,对那里有一定的熟悉程度,能更快混进去。
      梵妮莎则去靠之前和商队的交情找了一些没落的小贵族,到了他们的手下。按照惯例,王室参与的这种大型活动,必然会伴随比武大会一类的活动。一来看着惊心动魄,能点燃人的情绪,二来可以彰显国家中的战力,是个露脸添光的好机会。
      一般来说参与的都是贵族家的子弟,但也会有一些名额开放给民间的勇士。后者需要贵族的举荐或者响亮的名声。梵妮莎知道总会有小贵族有这方面的需求,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为求稳妥,梵妮莎和伊瑟去了不同的地方。既能错开,也为了避嫌。

      到时候出现丢了拍品这么大的事,两个人同时消失目标太大了。不如一开始就不被视作同伴。
      为了拉开距离,梵妮莎还伪造了一个没落贵族的身份,家纹和家族历史都编得栩栩如生,很有可信度。
      今天也是到了快开始的时候,最后碰个面确认一下该确认的细节。

      梵妮莎抬起头,看向立于山顶的高耸白塔。
      这座名为“通天”的高塔是八角形的基本结构,通体象牙白,在白天烈日的照耀之下格外显眼,也格外刺眼。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梵妮莎沉吟片刻,“打理起来肯定很贵吧。”

      伊瑟深以为然:“是啊。”

      白色是昂贵的颜色。
      无暇的洁白之上,一点脏污都格外明显,轻易就能被破坏掉。
      至于维持这份白色,却需要长久的注意和保养,必然要付出大量时间和金钱去维护。在往前些的时代里,白色衣裙甚至是贵族的专属,因为穷人没有余力去保持一件白衣的干净,这种颜色自然而然变得稀有起来。
      光是看见这难得一见的高塔和白色塔身,就能看出来丹顿伯爵的财力雄厚。

      只不过换作以前的梵妮莎,肯定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以往她手上的资金虽然多,但比起金钱,更像是一个数字,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一笔一笔账都记在心里,斤斤计较一个铜币的支出。
      就算看见了这样高,这样白的建筑,也最多是感叹一声,而不会把关注点放在打理起来贵不贵这件事上。

      “你应该见过不少类似的建筑吧?”伊瑟问。

      梵妮莎低头喝了口果汁:“见得太多了。只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去看。”

      “什么感觉?”

      “挺漂亮的。一个好的建筑,不就是应该从各个角度去看,都不错才好么。”梵妮莎说,“现在这个视角,还挺舒心的。”

      椰子糖有点甜腻,伊瑟用舌头顶住糖块,把它推到了牙齿外侧,她的脸颊鼓出一块。
      她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你甘心吗?”

      “什么话啊……”

      梵妮莎说:“当然不甘心。”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又很快放下,唇线变作了一条直线:“我好像从来没和你们说起过我的事。

      “我有三个哥哥,其中两个和我年纪相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多亏了我的……父亲,他是给了我们几乎一样的教育,他们的历史学老师是我的老师,他们的精灵语老师是我的老师,他们的艺术鉴赏老师是我的老师……连礼仪老师都是同一个人。

      “这让我们比一般的王室兄妹要熟悉得多,我可以从他们嘴巴里问出了某位王室教师的喜好,猜一猜老师的出题习惯。也让我常常被拿来和他们比较。有几位老师,他们不认为公主应该和王子接受同等的教养,但碍于王命,他们也不敢怠慢,却在教学的时候总要拿我们来对比。拿我的不擅长,去对比他们的擅长。

      “‘公主殿下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呢?难道是您做不到吗?唉,陛下对您有着这么高的期望,可您终究是个公主呀。就算不做得那么好,对您来说影响也不大。’他们总是这样彬彬有礼地说。而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公主不做得更好也没关系呢?为什么王子就配得上更高的期待呢?我不明白啊。无论怎么想,想破了头,我都想不清楚,我和修斯,我和里希特,我们究竟哪里有区别?!”

      伊瑟:“你们没有区别吧。有区别的,是因为某个未知的理由,用区别的目光看待你们的人。”

      梵妮莎:“没错,但当时并没有谁告诉过我这件事。直到我提出想要学骑射的时候,玛丽非常激烈地建议我不要这么做。”

      伊瑟举手:“玛丽是谁?”

      如果是其他人问的话,只要说“她是我曾经的侍女长”就行了。
      但梵妮莎说:“她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妈妈,是我的……无可替代的家人。所以我才没办法理解她的行为,直接冲到了皇帝的宫殿,得到了他的允许。然后带着一点骄傲和一点心虚回到了玛丽的面前,当她再次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的时候,我很生气地说:

      “‘为什么修斯和里希特可以,我就不可以呢!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学一样的课程,我的成绩一直都不比他们两个差,我只是不能学魔法而已,除了使用魔法之外的所有事我都能做得很好,做得比其他很多人都要好得多!’

      被质问的蓝发蓝眼的侍女长蹲下身,视线和小小的公主平齐,她摸了摸梵妮莎的头发,说:“我知道的。您的所有努力,所有成果,我都看到了,我都记得,一件都不敢忘记。”

      梵妮莎本来想偏过头,躲开她的手,但最终还是没有置气。
      她的眼里包着泪,想竭力忍住,又软又颤的声音却像试探出去的爪子,一点点地向前摩挲着:“那是为什么嘛,为什么连玛丽都……”

      “对我来说,公主殿下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您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在我看来,您比任何人都要优秀,都要可爱,没有谁的地位能越过您。”

      玛丽抱住了她,如同自幼时起无数次抱起她那样,轻柔又安稳,很暖和,香香的。
      仿佛在这个怀抱里,不会遇上一丁点风雨:“这都是为了保护您。如果您要得太多了,就会过得很难,也许一辈子都会很累很累。而我是个自私愚钝的人,我做不到什么大事,我只希望您能成为永远健康,永远快乐的小公主。”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玛丽的回答。”梵妮莎说。

      伊瑟:“……她很爱你。这种生存方式,是符合你们人类社会大多数人所认可的吧。”

      梵妮莎:“对。我从前不明白这也算是保护,但我现在却知道得真真切切了。就像是壁虎为了生存会断尾一样,成为合格的弱者,牺牲掉一部分自我,就可以被纳入强者的羽翼之下。哪怕会成为低人一等的弱势群体。谁也无法否认,这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伊瑟:“阿尔冯斯就很会示弱,他知道这样会被轻视,会被小看,但这就是他的机会。”

      屋檐的影子落到了梵妮莎的身上,她能看见角落里的小小鸟巢:“躲在屋檐伞下,就不用直直地收着风霜。只要我先退一步,做出必要的牺牲……要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我无数次地想过,我为何不退一步?为何不再后退一点?为何不继续往后退呢?要是一开始我就没有拥有这么多……我只远远看着与我不同的那位女性长辈,我没有为学习强者的骑射去争取过,我不曾拥有过和他们一样的教育和机会……甚至在最初的时候,我就没从某人那里得到莫名其妙的‘馈赠’。

      “我就不会生出莫须有的狂想,不会负担着奇形怪状的烦恼。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是不是根本不会存在。我也根本不需要去想了。”

      放空大脑,不去思考,随波逐流。
      比起残酷冰冷的现实,还是混沌温暖的梦境更加令人亲近。

      “……”

      “……”

      “可是你不甘心啊。”伊瑟重复了她之前的话。

      “我怎么可能甘心啊?!”

      梵妮莎紧紧攥住手里的杯子:“要是一次都没见过那番光景的话,当然可以轻松地放下,当个柔顺温婉,健康快乐的人。可是现在……让我该怎么甘心呢?”

      怎么甘心被他们甩在身后?
      怎么甘心与红龙般耀眼的前辈形同陌路?
      怎么甘心就此隔着遥远的距离,在看不太清楚的远方仰视着他们?

      “事到如今,让我笑呵呵地当个旁观者默默祝福……想都别想!”

      伊瑟的双手撑在栏杆上,上半身却忽地往前一倾,猛地一个下沉,又往侧上方偏过脸,将身体探到影子里,与梵妮莎面对面。
      近到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倒影。

      她说:“既然是这样,到时候我就帮你绑住他们,让他们都跑不了。”

      “……一般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抱住我或者安慰我才对吧。”

      伊瑟咬破嘴里的糖:“但是你就算不被任何人保护,也没关系的。”

      “是吗?可听起来,像是你想保护我似的呢。”

      梵妮莎说笑了一句,一把托起她的头,把她的身体正了起来:“扭成这个鬼样子,难看死了。”

      伊瑟慢慢直起身体,慢了半拍。

      梵妮莎将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拿起暂时放在臂弯里的红色斗篷,抖了两下,披到了肩上,拿起放到脚边的箭筒:“我得走了。”

      她迈步走入烈日之下,抬手扶了下兜帽。
      以前、现在、以及未来的许多时刻——

      都没人能保护得了她。

      总有些风雨,是要湿了身,好像脸皮都要被刮走的。总有些霹雳,是要教人激灵一下的。总有些霜雪,是要冷得人直哆嗦的。
      避不开。躲不了。逃不掉。
      这都是走在这条道路上,所必经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怕得不得了,等到走出檐下的时候,她才发现,痛是真的痛,苦是真的苦,难是真的难,累是真的累……
      可她受得住。

      伊瑟坐在栏杆上,手想继续回到身侧撑住,却一个打滑,差点没坐稳。
      大概只有她,能看见梵妮莎那副样子吧?
      她抬起一只手,放到了耳朵边上。像是要捂住,又像是要弯着掌心,去听些什么。

      方才的一瞬间里,她听见了汹涌的涛声,好像一息之间回到了黑暗的深海,澎湃的浪潮足以轻易吞没一条鱼。海浪即将她往下压,也将她往上抬。

      伊瑟回过神,猛地转过身,依稀还能在人潮的起伏间,看见那道红色的影子。

      “梵妮莎!”

      声音如同海螺里的浪声般,亘古不变,随时附耳便可听闻:

      “……我能去找你吗?”

      等到回去之后,等到找到西泽尔之后……
      在回到海洋之前。

      他能去找她吗?

      伊瑟翻过栏杆,往前追了几步。

      她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伊瑟难得的感到几分懊恼。伴随着骤然剧烈起来的心跳声,不断升腾的浪潮声席卷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伊瑟太慢热了,跟铁树开花似的……
    我本来一直幻想着100章刚好完结正文,多好,有仪式感。但大概搞不定了……自从到了接近结局的阶段,难产就变成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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