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29、蒙尘（三）

　　五
　　接着听见有人砰砰敲门的声音，声音急促而且粗鲁，洪林走过去应门：“什么事？”他心里焦急，语气生硬。
　　“总管大人，是开京的军报。”敲门的是建龙卫，大概是从士卒手里接过来的军报，没拆封，还用密信装着。
　　“那个……”
　　“什么事？”
　　“送信之人说希望能够面见殿下。”
　　洪林微微皱起眉头，他很想替王祺拒了这个人。不过这不是他能做主张的事情，万一军情紧急、误事怎么办？
　　王祺自己却已经被刚才粗鲁的敲门声彻底吵醒，听见洪林的说话声，出声询问：“怎么了？”
　　“是王京的消息。”洪林如实答道。
　　方才的建龙卫走进来行礼、汇报。
　　王祺受惊般地抬头。洪林把信笺递了过去。
　　“让他进来吧。”王祺慢吞吞地坐起身，滞涩的动作让洪林几乎以为他的骨头会发出缺乏润滑油的机械般嘎吱嘎吱的声音。
　　王祺手里拆着信笺，又说：“另外传一下金镛庆千兴……郑世云也来吧……”既然是开京的军报，要用兵就不能不找这几位行伍出身的重臣过来。
　　建龙卫领命而出，洪林回头看见王祺正在读军报，虽然有点心疼，也只好默不作声。
　　洪林就那么看着王祺的脸一瞬间变成惨灰色，好像所有的血色很快地被抽尽一般，而他看到了那个抽血的全过程。尽管王祺本来脸色也很差，却绝不是眼前这个面无人色的样子，前后的对比让洪林害怕，他几乎以为他马上就要晕倒。
　　“殿下……”洪林正要开口，门外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王祺把军报反过来放在身边，起身正坐。
　　朝臣和信使陆续踏进屋内。
　　“军报所写，可是全部属实？”尽管强自镇定，句尾还是带了颤音。
　　“是……”信使伏跪不敢抬头，“辛亥日红贼攻陷王京，纵火焚烧宫阙，我军已溃，不能守卫……火势蔓延，沿途民宅亦不能幸免……”
　　洪林眼前都觉得一黑。
　　满月台，那是自太祖定国以来四百余年的王宫……
　　他约定了要和殿下住一辈子的地方……
　　国家政权的象征……
　　千年文物地，可怜焦土。
　　王祺没有出声，信使继续说下去：“红贼杀牛马，张皮灌水为城，所以外人爬不进去……”
　　“城中百姓可遭残虐？”
　　“……”信使偷眼起来看着王祺。
　　王祺不动声色地等着他说。
　　“王京十万百姓，尽皆投奔红贼……”
　　不止洪林，在场诸臣，同时为之色变。
　　王祺难以置信，他直着眼不知在看哪里。

　　专制时代“惟以天下奉一人”，作为政治制度确实弊端极多；但是家天下时代的君主，视国家为一己之国家，其责任感远非后世走马灯似的换届的民选总统可比。
　　（这话的主旨不是我说的，是唐德刚说的，汗）
　　京城、王宫是君权的具象，王京被破宫阙遭焚，若是发生在儒家文化发祥的中原，上至天子，下到普通士子，不知有多少哀伤痛悔五内如焚的情绪，即使是对于一贯“墙头草”作风的高丽半岛来说，也算得上近乎亡国般的奇耻大辱。
　　如果光是如此也罢了，小国寡民，无可奈何，但是十万百姓投奔红巾军，则民心向背，不问可知。
　　王祺怔怔地看着眼前虚影般的景象。
　　元廷杀我
　　权臣杀我
　　倭寇杀我
　　红巾杀我
　　民众杀我
　　……
　　这就是执政十年苦苦挣扎所得到的东西。
　　所有的改革，以充满希望开始，以极度失望告终。
　　所有的努力都不会有结果的。
　　简直有如苍天将倾般的绝望。
　　他恍惚想起很早很早以前，自己被送往元国以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说起他哥哥和他的名字，祯祺，是吉祥的意思。
　　吉祥吗？
　　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掉到地狱里了。

　　洪林捏着拳头，紧张地看着他。
　　“现在各道各州府的可用之兵还有哪些？”沉吟半响，王祺问道。
　　郑世云和金镛面面相觑。主上这样问，是要发倾国之兵，但是现在究竟还有那些兵力那些将领可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而且调兵遣将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到。
　　“开京以南，尚未被贼所害。红贼劳师以袭远，必不能长久。贼锋虽然锐利，一旦顿挫，却不能久留，现在占领王京，志满意得，难免有骄态，我军陆续调兵将松都团团围住，围而不攻，贼兵粮草耗尽，我军再行攻城，比现在强攻更好。”郑世云终究是老于行伍的将领，一板一眼地说。
　　这的确是个办法，但是王祺忽然问：“如此围城，城中百姓岂不是要比贼兵先冻饿而死？”
　　“啊……这个……若有战机，臣等自然会领兵尽快攻城，解民生于倒悬，殿下也可尽快返京。”
　　郑世云积极献策，王祺眼前无人，听他说得有理，萌生了用郑世云为总兵官的念头。
　　“对了，安佑金得培的行踪已经找到，如今方在用人之际，还是让他二人将功赎罪才是。”
　　“全罗道倭寇横行，故全罗道之兵不能调动。”
　　一番探讨，倒是定了郑世云为总兵官，调度安佑、李芳实、黄裳、韩方信、李余度、金得培、安遇庆一干将领，李芳实安遇庆都是两年前击退红巾进犯的名将，郑世云也很满意。
　　洪林对朝廷用人，知道的不少，本来心慌意乱，听着听着心里渐渐有了点底，这阵子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主上，心中颇感慨殿下心理素质真是太厉害了。
　　天色将明，洪林送了郑世云金镛出门。

　　六
　　洪林推开拉门，王祺还是原来的坐姿，看着洪林。
　　眼泪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他一句话也没说，表情也很平静，只那么坐着，眼瞳漆黑，睫毛湿漉漉的，眼泪在苍白又泛出胭脂般潮红的憔悴面孔上微微发亮。
　　唇间枯白的弧线仍是往常那样克制地紧抿着。
　　那种冰冷沉重的气场在几步之地牢牢地掌控了洪林。
　　洪林一步也动不得，只觉得惊心动魄。

　　洪林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脚边，伸手去碰他的手。冷如寒冰。洪林赶紧握住，攥在自己手里。“您别这样……”洪林开口，才发现自己说话也带上了哭腔，“殿下，您别这样……”
　　被洪林握住手的时候，王祺抖了一下，然后忽然不可遏止地浑身发抖。在臣僚面前一直勉强克制着的身心的痛苦和虚弱全都涌了上来，他呼吸急促，目光散乱。洪林惊慌地起身抱住他，他颈间和脸颊灼热感、呼吸间的热气蹭在洪林脸上。
　　“您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洪林语无伦次。
　　王祺任凭他抱着，苦笑。
　　“说实话，我方寸已乱。”
　　“您太累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想吧，先睡一觉，您太累了，这样撑不住的……”洪林把手覆在他额上，觉得温度似乎更高了。
　　“不可能睡得着……”王祺摇摇头，“现在一闭眼……眼前都是宫里的样子……一想到……都烧了，就……”
　　他用异样灼然的目光盯着洪林。
　　这世上他唯一像爱着洪林一样深爱着的，是高丽啊。

　　一路逃难，再怎么说王祺终归有人侍候，洪林就彻底没有功夫整理仪表了。男孩白皙圆润的下巴削尖了，上面长出了黑色的胡子。王祺似乎第一次看着这样的洪林，不复以往秀美精致的模样，意外地富有男子气概。
　　他用手摸摸有些扎手的胡子，亲吻着洪林的脸颊、脖子。
　　一阵久违的愉悦感陡然冲上洪林的身体。
　　有多少天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事情了？
　　“天气太冷了，而且您现在也……不行的。”洪林心头砰砰乱跳，嘴里这么说，却还是抱着王祺没放手。
　　王祺把手放进洪林衣服下面，虽然刚刚洪林已经给他捂了捂手，却还是被冷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洪林……”
　　“臣、臣在……”恭敬地答应。
　　“洪林……”没有听到似的低声喃喃着。
　　他昏沉地沉溺在男孩的身体里，只要洪林在身边，即使真的永无还京之日，即使被红巾军赶下大海，即使沦为亡国君，到底还是有洪林在身边，即使赴死，也……没有什么可怕。
　　一声声落在洪林耳中，男孩微微怔住。主上原来并不是让自己应答，只是在一次次叫着自己的名字而已。
　　洪林慢慢吻去王祺脸上带着咸味的眼泪。
　　一瞬间洪林领悟了主上的心思。
　　是那样的吗？
　　只有自己，能够安慰他。
　　只有那种方法，能够安慰他。
　　虽然是那么荒诞的，近似于自暴自弃般的举动。
　　洪林小心地解开他的衣带，松了自己的衣衫。
　　如果您想要的话……
　　肌肤因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而涌起了成片的粟粒，洪林的身体覆上去，彼此间身体接触带来的温暖让人贪恋。
　　啊，估计明天自己会被朝臣和娘娘骂死……洪林一边动作，一边戏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