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桃花结》玖兰熙

50、第 50 章

　　窗前筛落几许细碎的灿烂阳光，桌面上印有独特纹样的家族戒指一闪一闪地，泛着点点刺目耀眼的银色光晕。

　　黛玉的病好转得快，表面上归功于那位不明来历的江湖术士，由于见效之快令人称奇，贾母凤姐儿没少赏赐金银珠宝，以至让那位老道白白捡大便宜。

　　里德尔揣着深藏功与名的心态，仍然每天给黛玉私下熬制魔药。如若不是时机尚未成熟，这种幕后英雄的事迹还真不符合伟大黑魔王的行事风格。

　　好容易久病初愈，黛玉跟府里的姐妹们一齐题诗游玩，正巧赶上姑苏家里捎来东西，里德尔清点一番，送到黛玉屋里几只大箱子，满满当当的古书典籍，全然是林如海的珍藏宝贝，比其它几箱子的金银财宝加起来还价值不菲。

　　办完事务的里德尔早早来到了沁兰轩，黛玉回来瞧见自己案几上堆积如小山的账簿不禁细细发笑。

　　认真看账的里德尔陷在“山窝”里，薄唇微抿，身上的风衣竟也没换，黛玉轻蹙了蹙眉，唤紫鹃倒来一杯热茶递到桌旁。

　　里德尔搁下手里的账本，头也不抬地接过汲了一口，熟稔吩咐道：“紫鹃，黛的助眠药可熬下了，要不夜里又睡不好。”

　　“这会子该煎好了。”紫鹃应声答道，又将屋里的一只手炉取来递与里德尔，“外头风寒，公子也不仔细着着凉，姑娘可该气恼了。”说罢使个眼色示意黛玉的方向，兀自往厨房取药去了。

　　里德尔收拾完最后一摞本子，淡定地舒展眉毛，起身往面色微愠的姑娘身旁走去。只见黛玉定定地坐在美人榻上，一声不语地抱着紫鹃准备的暖手炉，一副要哄才好的样子。

　　里德尔挑了挑眉毛，解下身上自己的外袍，沾染的寒意早已与阁内暖香贯入融合，不等黛玉启唇便轻轻披上她的肩头。

　　黛玉方才抬起双眸，波光点点间映着一张溢满无奈的素白脸庞。

　　“别生气，看。”里德尔紧挨黛玉坐下，将一本簿子递到黛玉手里，迎上姑娘氤氲不解的眼神，微点了点头。

　　“你要骗我给你看账，是不能的。”黛玉赌气般鼓起胭脂色的两颊，纤纤的十指却一边轻轻翻开纸页。

　　“古籍善本，《冷斋夜话》、《高僧传》、《书小史》……” 登录的全都是些珍稀书名，里德尔掠过姑娘脸上本能展露的笑颜，眼角弯作几丝狡黠弧度，温声道，“既消气，今天的药可不许喝不完了。”

　　黛玉婉转笑道，“果然是哄人来的。”

　　虽说魔药味道不比中药好闻，但效用却是立竿见影，睡眠的质量提升不少不说，里德尔催人喝药的功力也是愈发深厚。

　　只见黛玉乌黑的发顶又被一只不大的手掌轻揉了揉，冒热气的汤药便从紫鹃手里传给里德尔，接着来难为她。

　　古人有云“多事之秋”，里德尔自觉可谓诚不欺我。解决完林如海扔给的一大摊杂难事务后，里德尔得空在抱厦茗一口茶。

　　浅尝辄止而已，里德尔难得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适应了这里的人情世故，带着与西方上流社会大致相似的明争暗斗、追名逐利，尽管如鱼得水如社交场老手的里德尔，也难免感到无谓跟厌倦，要说有什么改变，仅仅只是脑海里无形中形成的一个无法摒弃的念头——守住林家。

　　随行的小厮与往来人士对初管家业却处事圆滑的里德尔皆敬仰叹服，虽然某些雷厉风行的作派透出与其年龄明显不符的痕迹，到底林如海家出来的孩子，家底殷实又左右逢源些，旁人也只有艳羡的份，并不疑心。

　　同样年纪的贾宝玉还在父亲的严辞管教下不得不入学堂读书，实际上……左右不过换个地方，与一群风流人物耳鬓厮磨，互通情感。

　　在书房被贾政当着相公清客数落一番后，贾宝玉辞别过贾母，没携同秦钟一道入学，倒不知是何时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迈开步子径往黛玉处来。

　　黛玉彼时正在窗下对镜理妆，宝玉兴冲冲过来作辞，顾盼四周见果真没了作乱的那条青蛇，连带面色都放松愉悦不少。

　　黛玉刚刚梳好发髻，两肩垂下几条浅蓝发带缠编的辫子，清雅若出水芙蓉，眼波潋滟，只由这一大早风风火火赶来探望的表哥引得眉尖微蹙，扰了一番静美。

　　紫鹃见他呆头呆脑站在那里，笑道：“难得来的稀客，今儿是什么风把宝二爷给吹来了？”

　　宝玉方从痴神中缓过神来，挠挠头，“妹妹快别叫她冤枉我，我心里看重你，只恨不得天天跟你一处。只是……”只是被那看门蛇绊住才不敢来，这糗事岂是能说与黛玉听的？宝玉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幸得沁兰轩新来的丫头婆子尚未进屋侍候，这番暧昧言语若教旁人听去，平白招人闲言闲语。

　　只见宝玉状似费力般顿了一顿，倏尔恢复往常讨好女孩子的游刃有余常态，软语相求道：“好妹妹，长时间不见你，下学回来咱们一起调胭脂膏子罢。”

　　黛玉自忖他是个痴儿，自小放任浪荡惯了嘴里没的遮拦，只怕平日没少添人姑娘家的麻烦，正想推辞，却被那憨里憨气跑开的离影迅疾堵了回去。

　　“等我回来才制，噢。”远远传来一句。

　　紫鹃不禁私意忖道：……要不，还是把小青蛇从洞里挖出来挂架子上吧。

　　“前些日子老爷捎来好些东西，”雪雁想起补充道，“接着大公子到老祖宗那里商量了一阵，以后咱们在贾府便不用管账房领月银，只用林家自己的便好。”

　　雪雁说着脸上带出些许欣悦，自然，不用看人脸色过活是最自在的，且不说自家小姐尚不是没有家底的孤女，已经有人见不痛快，若真要在这地方长久寄人篱下，像攀附枯木的藤蔓，日子只会愈加艰难。

　　时值季秋，宁国府贾敬寿辰及至，请老太太跟少爷小姐们一道过去家宴，这会儿又天高气爽，满园菊花盛放，争妍斗艳，黛玉自觉是番风雅，亦不作拒绝。

　　偏生是最爱热闹的人却不得去。王熙凤自领着姑娘少爷们往东府上去，少不得向贾珍、尤氏夫妇解释一番，只道老祖宗高兴之余多食半只桃儿便身子招架不住，断来不了了。

　　众人先入园子赏花，花朵不大，颜色却极好，若不是尚有长辈在前，几位姐妹恐怕难耐诗意大发须得尽兴吟哦一曲。

　　宝钗穿着蜜合色棉袄，缓缓行在众人之后，黛玉赏得累了，便也随着宝钗落在后头。

　　近处见时才显出宝钗面容苍白憔悴，黛玉不由得关切道：“姐姐瞧上去脸色不好，怎么不好生在屋里歇息？”

　　宝钗只摇头笑说无妨，整个人却是精神萎靡模样，继续往前面移步。

　　晚间，黛玉捧着一卷新册子细细品读，倒不是平时易得读物，因而一扎头进去，便再不愿将其放下。又趁着里德尔在宁国府宴饮，手伸不长的机会，恁是过了时间也不入眠。

　　“本就身子弱的人，怎么惯会逞能？”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蓦然划过耳际打破僵局。屋里的丫头皆默默松口气退回角落，左右代劳劝觉的人是来了。

　　每当黛玉翻阅着从姑苏带来贾府的稀罕典籍，手不释卷又须得就寝之时，堪堪被里德尔逮个正着，免不得挨他苦口婆心一顿劝导。

　　起初耐不住黛玉那双沁满露水的杏眼脉脉祈求，黑魔王不容置喙的坚定一退再退，最后抛到角落旮旯里便再没设法给拾回来。

　　黛玉如愿以偿尽兴而眠，代价自然是白瞎里德尔一阵炼药功夫。

　　紫鹃与雪雁两人看在眼里，忍不住拿来打趣，“平日里一本正经、大人模样的姑娘，在大公子面前倒尽显孩子脾性，恃宠而骄都叫不为过的。”

　　黛玉自是伶牙俐齿一一回怼过去，“什么‘恃宠而骄’，我的丫头如今儿这般没个体统，可不是我平日惯的缘故？”

　　至于揶揄里德尔，丫头们自然是……不敢的，平日里里德尔待人接物大方有礼，举手投足与生俱来的风度翩翩，却也是生人勿近的疏冷气场，仅在黛玉面前才显得真情实感些，没有距离。

　　然而，黛玉得逞的次数一多，里德尔便也有硬心肠地夺过书卷，将前几日的气势堪堪收纳回来的时候。

　　自小养成夜猫子行径的黑魔王，近日往各处走动愈加频繁，夜色是最上佳的隐蔽色，借助黑漆漆的袍子、一记无声咒，里德尔慢条斯理地穿行于荣国府后山的大片森林。

　　红彤彤的枫叶林里，落木缤纷，淡淡的雾气氤氲在冰凉湿冷的空气里，周围空寂得只剩下脚下的窸窣声响和夜莺低吟。

　　里德尔没被这幽雅的景致吸引，目光逡巡扫过四面峭楞楞的梧桐、松柏，一直探往高处。

　　天生行动敏捷，能够轻松在树枝上跳跃而不被人发现，昼伏夜出的诡秘生物——范围缩小到这里，里德尔不由得眉头蹙紧，抽出怀里的魔杖加速步伐。

　　夜巡的梆子敲了几回，灯盏徐徐挑灭。

　　里德尔方从空中着地就瞥见沁兰轩的一道光影，须臾，黛玉的屋子里的最后一支红烛挑烬。

　　由小径通往偏角，梨香院一处灯光乍起，乒乒乓乓的物件砸落的声响依稀落入耳间，里德尔瞬间移形过去。

　　灯光骤灭，紧接着一双锐利的红眼睛在黑洞洞的房间里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