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卦说》姜悠

1、乾卦

　　武德九年五月，太白经天；六月初一，太白又经天，初三；太白再经天。太史令傅奕密奏大唐天子（大唐开国皇帝）李渊：“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初四，李渊次子秦王李世民在玄武门发动兵变，两个月后接李渊禅让之帝位，登基称帝，是为唐太宗，年号贞观。
　　这场历史上著名的“玄武门之变”在改变历史轨迹的同时，也改变了一个女孩的信仰，这个女孩叫杨法门，她的名字出自“不二法门”。
　　佛家说“不二法门”为直接入道，不可言传的法门。杨法门满周岁抓周时，满地的东西一样没取，径自爬到奶奶身旁，一把抓住了奶奶手中的佛珠。于是笃信佛教的奶奶觉得这孩子与佛有缘，亲自给她取名“法门”。
　　杨奶奶崇信佛法，在她的影响下，杨家的七个儿子、四个女儿都信佛，杨法门作为杨家奶奶最喜欢的孙辈，从小便被杨奶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讼经礼佛接受佛祖感召。按照正常的轨迹，她本来应该成长为小佛教徒，但武德九年“太白经天”精准地言中了“秦王有天下”，于是她迷上了神奇的道家术数。
　　“世间佛道本一家，只是传承分了家。”其实佛道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杨法门遇到的问题是，教她阴阳术数的师傅有一个雅号，人称“大唐第一反佛斗士”。
　　隋唐时期，佛教风靡全国。太史令傅奕在当时是一个奇葩的存在，他坚决主张废除佛教。武德四年上奏《请废佛法表》，武德七年再上《请除释教疏》，但因朝臣中信佛者较多，公开支持他主张的人只有太仆卿张道源一人，于是他的上奏都不了了之，即便如此，他仍坚持不懈，不断搜集魏晋以来驳斥佛教的著作，与佛教对抗，因此被戏称为“大唐第一反佛斗士”。
　　知道杨法门拜傅奕为师之事后，她的奶奶也即老杨家的当家主母广平王妃痛心疾首，抱着她嚎啕大哭，说都是奶奶的错，没看护好她，以致于让她的乖孙女误入歧途。
　　杨法门的爷爷是大隋观德王杨雄，在隋初时与高颎、虞庆则、苏威并称“朝中四贵”，而且被隋帝杨坚认了亲，她家便成了大隋皇室的宗亲。不过那些皇室宗亲的荣光杨法门半点都没有感受到，因为她出生于武德元年，那一年隋灭唐立，她们家已经不再是广平王府了。
　　改朝换代对于杨法门一家而言，没有多大的影响。因为她们家跟隋帝杨坚本就没有太深厚的血缘关系，她们家入宗亲不过是因为她爷爷有能力被赏识而已。她奶奶一再说，只要有本事，换个东家一样打工挣钱，养家糊口。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们家在大唐初立时就挂上了“国公府”的牌匾，杨家七子皆在朝中担任要职，大伯父官拜宰相，小叔叔尚了公主，四女皆嫁入当朝权贵，其中两女为国公夫人，杨家荣光依旧。所以她的奶奶仍然被世人尊称为：广平王妃。
　　小叔叔尚的公主是唐高祖李渊的第五女长广公主，这位公主曾经给大唐开国功臣武士彟做谋，女方是爷爷观王杨雄之弟的女儿杨牡丹。杨法门的这位堂姑姑嫁去武家之后，生了三个女儿，其中二女儿在数年后也跟“太白经天”扯上了关系，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杨法门作为家中最受祖母宠爱的第三代，不可能在路边摊随便找个打卦算命的人去拜师，要找老师还能找得到比太史令傅奕更厉害的吗？——当然不能。此时，后世大名鼎鼎的袁天罡和李淳风二人均在傅奕麾下担任太史丞，是傅大人的小跟班。
　　九岁的杨法门拜师的第一天，傅大师起了一卦，卜得六十四卦第一卦：乾卦。
　　六十四卦为八卦两两上下组合而来，下方为主卦，上方为客卦。两个八卦中的乾卦上下组合即构成了六十四卦中的乾卦。
　　傅奕说：“下乾上乾，主乾客亦乾，说明主客双方势均力敌。合则双赢，斗则两败。收你为徒前路难料。”
　　傅奕又说：“元亨利贞为乾之四德，与四时相配，元为春生，亨为夏长，利为秋收，贞为冬藏。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永葆生机。正合师徒相传之道。”
　　杨法门疑惑了，这听起来怎么互相矛盾呐？傅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这师傅是让拜还是不让拜呀？
　　傅奕说：“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如何让自己预测准确？听明白了吗？”
　　杨法门歪了歪头，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直接开始上课了？我这是拜师成功了吗？”
　　傅奕点点头。
　　杨法门想了想，明白了，好坏都让他说了，能不准吗？这不等于是骗人吗？她好奇地问：“‘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何解？”
　　傅奕说：“解在‘当有’二字。”
　　杨法门沉默了，师傅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如果秦王未登基，他还留有后手？总能把话给圆回来？”她纳闷了，她到底是来学占卜的还是来学诡辩的？她忍不住问师傅：“阴阳术数何用？”
　　师傅说：“托神道以设教，权宜时政，斟酌治纲。”
　　杨法门一听，震惊了，心想：“师傅这是明目张胆地说，他就是拿这些做幌子的？”可是，内心坚信占卜之术神奇的杨法门不愿意就此退却，如果大唐有比傅奕更精通阴阳术数的人，她一定会另投名师，可惜没有。于是她留下学习，她相信，她一定能找到“道家”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