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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公主施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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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康离步入十二岁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本命年的生辰。
在大周,本命年一般是指十二岁、二十四岁、三十六岁等与出生年属相相同年份,这一年的生辰要过得格外隆重,甚至仅仅次于女子及笄礼、男子及冠礼,一来要庆生辰二来是为了镇太岁祈平安。
康离的生辰在三月初五,就在这一年的开春,虽然不是节气上的鸟语花香时节,但是树木已经开始发芽,天气也逐渐暖了起来。
听到太妃说要给自己办一个隆重的生辰,康离觉着自己一个小孩子,就算要过得隆重,也不好太铺张,毕竟上头还有太妃呢,就开个十几桌宴席,邀请亲朋好友来热闹一番就足够了。
哪知道,太妃嘴里的“隆重”,和康离自己想的隆重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日康离从宫中下学回来,在王府门口遇到两辆马车从王府偏门中出来,马车上堆放着四五个麻袋,看起来重量不轻,压得马车走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
康离本来已经下了马车,觉得好奇又重新上了车,让车夫跟上去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一跟就跟到了京城东门,京城东门是供平民百姓出入的城门,甚至还会有流民乞丐什么的。这是康离第一次来。
这路上,并不见有流民或者乞丐围上来管自己要吃的要喝的,反而看到大家都蹲在墙根下边晒太阳边捧着碗吃东西,还有不少人捧着碗从门口进来,另外有些人捧着碗匆匆跑出城门去。
“怎么回事?”康离方向窗帘转头问冬青,冬青也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公主,到城门了。”恰好这时车夫在外面提问,“咱回吗?”
“那两辆马车呢?”康离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跟着马车走,反正有侍卫,怕什么。”
于是马车重新动起来,咕噜咕噜地往前走,穿过门洞,出了城门。一出城门,外头就喧闹起来了,有吆喝声有吵闹声还有咒骂声,真是不绝于耳。
康离再次掀开帘子,一下就明白了,原来王府那两辆马车上载的是米,是用来出城施粥的米,而施粥的地点,就在东城门外。
城门两侧分别有一个施粥的棚子,棚子底下支了两口锅,都冒着热气,婆子们站在锅后面握着勺子,勺子和碗差不多大,一勺刚好可以可以装一碗。
粥棚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左边的粥棚前站的是男的,右边的是女的和小孩,队伍延伸出去很长,边上有王府的侍卫和家丁在挥着鞭子维持秩序,若是有人加塞或者不遵守秩序,那家丁和侍卫就会打骂。
“小主人,回去吧。”冬青大概没见过这种场景,觉得有点怕,对康离劝说到。
“回去干什么,”康离不但没同意,甚至还让她开门下车,“来都来了,下车去看看。”
冬青虽然不乐意,但是也不能违背康离的命令,只好不情不愿地推开车门,自己先跳下了车,然后再扶着康离下了马车。
自从这马车出现在城门口,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都在张望是什么人坐着这么好这么华丽的马车,居然会到这种地方来,小小的轰动甚至引起了负责施粥的管事们的注意,都转头看去,结果看到王府的灯笼标,都以为是太妃来了,急忙上前迎接。
结果到了近前,刚好遇到康离下车,主持施粥的管事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公主前来,急忙跪地请安,“见过公主,给公主请安。”
听到管事喊公主,两侧排队等着领粥人呼啦一下子全跪倒在地了,口中高喊着“给公主请安”“多谢公主赏粥”“公主大恩大德”什么的。
这场景康离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亲身经历,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拿出样子来示意他们起来,“免礼,继续吧。”
“公主,您是来视察的吗?”管事弯着腰跟在康离身边,“这里太乱了,您看一眼就走吧。”
康离斜了这个管事一眼没说话,径直往前走,心说你这么拦着我,难道这施粥有什么猫腻不成,还是你们在从中私自克扣?那样的话我就更要看看了。
那管事还要再拦,“公主……”
“你在教本宫做事?”啊呀,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太爽了,康离心想。
管事被她的反问给吓一跳,立即下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康离不再理这管事,径直走向粥棚,这才看清,棚底下一共两口锅,一口锅是已经煮好的,还有一口锅正在煮,几个家丁奴仆正抬着麻袋往锅里倒米呢。
康离震惊了,“这米,不洗吗?”
“不洗,”一个家丁回答她,“没空。”
“公主,”这时队伍里一个有了些年纪的老人开了口,“您是金贵人,吃的米都是精米,俺们这些贱人,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就行了!”
“对对,”另外一个男子跟着应和,“还得感谢您,大恩大德施粥,公主定然会一生平安。”
于是众人又开始说“多谢公主”之类的话了。
康离越听越觉得羞愧,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受这些人的感恩和感谢,深深觉得有些承受不起。她本来是想着下来看一眼就回去的,可是现在却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已经煮了的就不算了,”康离转头吩咐管事的,“剩下的米都过一遍水,把灰尘啊沙子啊虫子什么的都洗出去,免得吃下去得了病硌了牙的。”
管事之前被康离责问已经有些怕她,如今听了她的吩咐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而那些乞丐和流民们对她更是感恩戴德,口口声声说着感谢。
康离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跪,转身去了另外一侧的粥棚,跟盛粥的婆子把勺子要了过来。
“公主!”冬青连忙拦住她,“奴婢来就好,勺子太重了,您拿不动的。”
康离瞪她,“一个勺子而已,有什么拿不动的。”说着就从婆子手里把勺子抢了过来,结果差点被勺子坠了手——这勺子还真的挺重的。
冬青见劝不得她,只好先由她去,自己却在给婆子使眼色,让她准备着一会儿就接过来——那勺子是铁打的和吃饭的碗一样大,勺柄是三指粗的柳木,长约两尺,整个勺子得重有小一斤,哪里是康离这身娇体贵的公主拿得动的。
康离一拿过勺子,就知道自己肯定吃不消,但是现在后退也来不及了,只好转头看了一眼冬青,冬青立即点头表示已经安排下来了。
而那些等着领粥的人看到这场景,一下子都涌了过来——公主亲自施粥,谁不想去沾一沾福分?
“哎哎,别挤别挤。”家丁和侍卫们连忙过来维持秩序,把鞭子甩的“啪啪”响,“都站好,老实点!”
康离见状也赶紧让她们不要挤排好队,说着就准备去盛粥。结果一低头,康离就愣住了。
这,这哪是粥,这完全就是米汤啊,这么大一锅“粥”,康离连着搅了两回才把米搅翻上来,盛了一碗给最前面的老婆婆,“您小心烫啊。”
“哎哎,”老婆婆一手端着碗,一手抹着眼角,转身离开,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哎哟,老婆子享福了,公主给我舀粥吃。”
后面的人往前移动,每个人接了粥都十分地感谢,对着康离拜了又拜谢了又谢,甚至另外一侧有些男子也偷偷跑过来,想“沾一沾公主的福气”,被家丁和侍卫挥着鞭子给赶了回去。
康离本来以为自己起码能舀个二三十碗,结果才五六碗她就已经觉出手抖来了。想想也是,施粥可不光是把粥倒进碗里,要把粥从锅里舀出来,端起来再倒进这些人的碗里,如此反复,不光是手要用力,整条手臂都要吃力,腰更是。
“公主……”冬青担忧地上前,“给奴婢吧,奴婢来也是一样的。”
“不用。”康离咬咬牙,“我再舀一会儿,一会儿你再来。”
这一会儿也没多久,康离又盛了五六碗,到后来已经是一勺粥能洒小半勺了,还得再盛第二勺,太费时间了,只得将勺字还给婆子。
康离还觉得挺抱歉的,结果后来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可能对于她们来说,吃饱肚子可比沾公主的“福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得实惠得多吧。
康离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见一切都井井有条秩序井然,自己在这没什么帮助,正好冬青来请她回府,就上了马车往城里走回。
上了马车,康离还撩着帘子往外看,一直到进了城门后才放下来,“冬青,你可知道这施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
“听煮粥的婆子说从初一就开始了,一直要到初五日,一共五天。”冬青说着摇头,“为什么,为什么奴婢倒是没有问到。”
没问到倒也没事了,反正听到这儿康离基本就明白了,这应该也是自己本命年“隆重”生辰中的一部分。
康离去了城门口的施粥铺这件事早就被人送信回了王府,张嬷嬷一听说就着急起来,“哎呀,东城门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公主去那里干什么,快来人,快去把公主请回来。”
太妃却笑起来,拦住张嬷嬷和要去的人,转而问起了康离是怎么去的,以及去了之后的情形是什么样的,听到说康离吩咐人让洗了米再下锅,先笑了一下,心说:灰尘沙粒又怎么样,灾年的时候吃树皮都有。
等又听说康离自己亲自盛粥给了这些乞丐流民时,更是哈哈大笑,“就她那小胳膊小腿,端的懂勺子?”笑完之后倒是严肃起来,“让她见识见识也好,别整日关在这牢笼里,不知民间疾苦。”
太妃都这样说了,张嬷嬷还能怎样,只能作罢。等到康离一回来,立即拉着人去换衣清洗,换下来的衣服直接命人烧掉,马车也让人仔细地清洁整理了,“谁知道那些人身上有没有灾病。”
康离知道了啼笑皆非,“嬷嬷,不至于的,真的。”那套衣服很贵的。
“哪就不至于了。”张嬷嬷不赞同地说到,“我看很至于,公主是万金之体,日后可不要如此犯险。”
太妃虽然没有表明赞同张嬷嬷的话,但是一直沉默着也没有提出反对,就知道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换洗完毕重新来到太妃这里,太妃正等着她用午饭呢,“你也没说不回来,也没说去哪里,那我可不是得等着你。”
“哎呀,”康离懊恼地一拍额头,“忘了让人回府告诉您一声了,是阿离的不是,阿离以茶代酒,向祖母赔礼。”
“嗯,倒也不必。”太妃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来,“用饭吧,忙活这一中午,饿了吧。”说着夹了一筷子竹荪炒豆皮到康离面前的碟子里。
“嗯嗯,”康离将菜夹起来就着米饭吃了一大口,“早饿了,祖母也吃嘛。”说完了也夹了一筷子浇汁金昌鱼给太妃,“这个鱼肉不错,刺少,让丫鬟替您吧鱼刺挑干净了再吃。”
康离是真的饿了,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而且吃得特别干净,一粒米都没有剩,连餐盘里剩的一小块青菜叶都夹起来吃了。
吃完饭,康离搀着太妃的手臂往房间走,说起了她今天看到的施粥的事,“以前只知道施粥施粥,不知道施粥是什么样的,今天看了一回才知道,那哪里是粥啊,是米汤啊。”说完,脸上已经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太妃没有做评论,只是告诉康离,从初一到今日一共三天,府里已经运出了十车粮食,每辆车都是四五个麻袋,每个麻袋最少装了两百斤的米。
康离听完默默估算了一下,不禁大吃一惊——以现在的米价估算,每天少说也要二百两银子,从初一到初五,那就是要近千两。
自己这生辰,真的过得很“隆重”呢。
“祖母,”康离扶着太妃在暖阁的椅子上坐下,“其实没必要这样,阿离怕承受不起。”承受不起来自平民百姓们的感恩,承受不起来自太妃的关怀和关切。
“瞎说,”太妃嗔道,“你是公主,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再说,大家都这样,怕什么。”太妃以为康离是怕太过张扬惹闲话。
其实康离不知道的是,太妃做的不止这些,她还命人送了价值约五百两银子的衣物到京城的各个慈善堂和寺庙庵堂,还给相国寺和大觉寺以及药王庙分别添了五百两香油钱,让每座寺庙都给康离点了一盏长明灯。
但是这些都没有告诉康离,因为走得都是太妃自己的私账,根本没有动用王府的银子。还是那句话,太妃要是想瞒康离一件事,哪有瞒不住的?若不是那日从王府拉米被康离给撞上了,施粥的事康离也还被蒙在鼓里呢。
如冬青所说施粥从三月初一开始,一直到三月初五康离的生辰日,而且用的是康离的名义。最后一天,不光有粥,还有用白面和高粱米黄米面蒸的窝窝头,分给这些乞丐和流民,每人一碗粥一个窝窝头,领粥和窝窝头时每人按照旁边管事家丁教的,说些“公主万安”“平安喜乐”“福寿双全”之类的吉祥话,算是给康离祈福。
而这一天康王府中,也在大宴宾客,为康离的第一个本命年生辰举行隆重的庆祝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