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好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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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榴园中榴花胜火，宫人们盥洗干净素手，燃起红泥小火炉。碧色的藕叶煎汤过滤，倒上淘洗好的粳米，慢火静静地煨着。偶尔一丝凉风拂过树梢，带得出几声轻微的悉悉索索。粥中莲藕的香气随着日光的偏移一点点弥散在园中，宛若青色的雾气悄然舒来。
湘帘半卷，玉簟生凉，日头的影子投在阶上，带出三分的婆娑色来。面色沉蕴似水的皇帝靠在美人榻上半阖着眼睛安然入眠，鼻息轻不可闻，像是已经这样躺了很久，只为等着一个人的到来将他唤醒而已。
耳尖微微动了动，待闻得园中多些极轻的动静后，明帝嘴角慢慢掠出一线弧度，干净又爽朗。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等人到跟前这才缓缓睁开眼来。然一看清楚来人是淑妃后，满心的笑忽然僵硬在了脸上。不为人知轻叹一声直起身，将冲过来的大皇子接了住。
摸了摸儿子的发对他最近的表现予以嘉奖一番，故意忽略掉淑妃一瞬间的伤感。心下略感愧疚的皇帝在听到淑妃的请求后，沉默片刻便顺利答应了。没有存心刁难人，更没有迁怒。足见皇帝在对于淑女这点上还是给与了充分的尊重，非常有教养。
抱着大皇子和淑妃闲话了一会儿，父子天伦享受完毕后，皇帝将沉沉的视线对准了随后而来的云阳候。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嘉勉的话，也不管人心中是何做想挥手让人退了下，这才掀起眼皮无动于衷看了侍立在一旁静的好似不存在的楚瑄一眼。
“过来。”皇帝在他沉眉敛目的模样映入眼后立马迅速阴沉了一张脸，方才因为淑妃带来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就似从地平面暴跌到三千尺下的马里亚纳深海沟。说有多少沮丧和不满就实打实有多少，没一点折扣和虚头。
“微臣——遵旨——”楚瑄生怕蹂躏皇帝的心不够惨的，还非常恭敬地火上加油一把，把明帝气得半分高雅的仪态都保持不住。死死抿着嘴角站起身来，怒气冲冲一把拽了人往园子后边走。许是被儿子感染了几分孩子气，皇帝像被欺负似的愤愤指控：“你就是存心不想让朕好过！”却也不再说什么威胁的言语。
楚瑄微不可闻地叹息，这又是哪门子的埋怨？皇帝果然让他的疏远给气昏了头，这般有失身份的话也能毫不犹豫给说出口。还是朝堂上那个只要沉下脸便使得满堂臣子皆心惊肉跳，不敢相互扯皮言语藏刀的年轻皇帝吗？
越城湖畔的落魄皇孙，高高在上的人之主君；为他的一举一动牵挂不已的子钧，抑或不顾他意愿强行求欢的皇帝……这么多的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还可以相信吗？那晚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斩钉截铁说道：‘不管曾经的身份如今的身份，我待你的一颗心总是不会变的’，今日他孤单离去的背影仓惶而又落寞……即便方才气恼罚了他，可是守在园中孤身一人又能比他好受多少？
静静地望着那眼中流露着受伤之意的君王，心头萦绕的皆是他曾待过自己每一分一毫的好。月下共酌迷迷糊糊中的一袭衣衫，人流交错的街道上为他小心隔开每一次的浪潮，睡前耳边轻轻的呢喃，不顾帝王之尊又赖又不讲理……那么多的过往萦萦绕绕，他也只剩下轻轻一笑：“让你好过了我怎么办？”
“呃，你这句话什么意思？”明帝一时之间怔了住，像是根本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衣句话来。从那语气中察觉出丝丝动摇之意，皇帝忍不住喜上眉梢，眼中期盼的神彩流转不定。
“今日叫我来只为赏花吗？”不愿直接回答他的问话，楚瑄局促地避开皇帝欣喜难抑的视线，望着周遭的石榴花有些走神。“自然不是。”明帝见他逃，随即打蛇随棍上，“涵璋，别故意扯开话题，花哪里有朕好看。你方才那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陛下，若是无事的话微臣先告退了。”又是开始逃避，转身就欲逃开。
“楚涵璋……”皇帝恨得咬牙切齿，望着那张略带羞涩的容颜，真恨不得把人直接压倒，恣意轻薄一番。不过看在松口的份上，还是放人一马吧。没有动气，只道：“跟朕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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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语，非常无语。
这是再无言以对不过，让人黑线满头的事情。
比起他最初看到那二十出头的青年竟然对江南小孩子们玩的纸鸢新奇不已，投入到一连月余天天拖着他一起放还要汗颜的多的事情。楚瑄望着那站在碧玉池中挽起裤脚玩的不亦乐乎的君王不由感慨此人完全无救，朝廷没救，大明没救了……
这是一国之君应该做的事情吗？还是说这皇帝的喜好着实让人无语凝噎。更让他黑线的是这位居然玩着玩着不满意自己心不在焉出神还故意向他泼水花……
“陛下！”手执钓鱼竿的人大怒，“我的鱼眼看就要上钩了，你竟然……”就皇帝现在做的事情，实在担不起他一个‘您’字，更担不上别人的恭恭敬敬如履薄冰的对待。
“嘿嘿。”淘气一鬼脸过来，他的态度越随意，皇帝就越高兴。
“呃……”应该怎么说？楚瑄是挺为明帝到现在还持有天真童心一面表示很为欣慰，可是：“陛下，你不觉得糊了一脸污泥再跟我吐舌头是不是蛮像……”溺死鬼的？只能看到眼白和血红的唇，“啊啊啊啊——你做什么！”太无耻太无耻，居然敢偷袭他，还抹了他一脸的泥！气急败坏的楚瑄望着飞速逃离到齐膝水中，让他鞭长莫及的皇帝怒吼。
“朕…哈哈哈…咳咳……”看着楚瑄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泥脸，皇帝哈哈大笑两声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嗯，污泥不遮俊颜，更显得那双水润通透的眸子楚楚动人，秀色可餐啊秀色可餐。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阳秋空顽性！”蛮横霸道，气焰嚣张，委实气人！愤愤将鱼竿扔到一边，这该死的皇帝居然照着牡丹园外的碧波湖建了一模一样的景致，很是振振有词这叫重温江南风情，还拉他一块疯，他肯定是想不开了才会点头同意，肯定！
“怎么了涵璋？”被他讽刺也不恼，看他出神，玩的十分投入的皇帝额上带着亮晶晶的汗珠，赤脚踩在池中关切地发问。硬是吓得一池的鲤鱼狼狈逃窜，惶惶乎犹如丧家之犬。想必一向慢摆轻游讲究姿态美感的鱼儿们从来没有这么凄惨逃离五指山的时候，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哪点犯到了皇帝，才会被这般折腾。
“陛下，你此等行为难道不怕御史参奏？”对于这只有十多岁孩童才会淘气的事情换在九五之尊身上，能维持神色平静已经是楚瑄修养足够好，哪像一旁的福喜和小禄子一脸眼珠都快要跌下来，手足无措的表情。
“难道朕在自家后宫挖个池子捉鱼玩还要他们来指手划脚一番？哼，也得看看他们有这个胆子没！”明帝玩够了将手中才捉到的一尾肥鱼往池中一扔，朗朗一笑得意非凡：“再说还有楚修撰陪着朕一起挨参，朕十分的乐意，呵呵。”
所以说什么叫帝王霸道，不讲道理，王权大过天……楚瑄气结，鱼竿往身边一搁，他恨有权人！
忿忿中一眼望去——正逢夏初，清风徐来，空气中盈满了花木淡淡的味道。日头偏西，额上一层薄薄的汗.明帝的笑容明朗而无暇，宛如还未雕琢的上好碧玉，光华内敛。薄薄的唇微微一勾，让人不由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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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瑄木然地盯着自己手中铁叉上穿着的卖相凄惨，说倒霉或又可以说荣幸被皇帝亲手抓上岸的鲤鱼，无动于衷地将已经被烤的遍体流油的肥鱼翻了个身。心中嘀咕：下了地府你别怨我，要怪就怪皇帝去，若不是他突发奇想，想必你们的一大家子也不会遭罪……
“想不到涵璋烤鱼的手艺也是不一般啊，朕都等不及了。” 旁边的皇帝衣冠散乱手上端着份荷叶粥，望着他的眼睛黑亮的瘆人，颇有种立马大享快垛一番的架势——也不知想享用的是人还是鱼。
此种凡夫俗子行状差点让在一边守着的福喜都快哭了出来，本来就奇怪皇帝为什么在碧波池中不养锦鲤却养普通鲤鱼，这下没疑问了。
但是陛下您不是八岁，十二岁，您已经亲政三年了……忠心耿耿的总管大人面条宽的泪水澎湃而下：天啊，这还是我看了十多年的主子吗，还是那个一向英明远瞩冷静的君王？怎么现在摇身一变成为邻家顽童，好像只有十岁的智商？而且御膳房的大厨哪个不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进宫任职，若非技艺超凡岂会轮到给皇帝当差？可是皇帝为了讨好的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功绩给抹杀了，足见苍天何其不公，不公……
“其实晚照的手艺比我更好，少年时逃学出去玩耍一般都由他负责烤鱼的……”甚觉皇帝冒着小火苗的视线非常的危险，那看着好像要吃鱼的目光让楚瑄错觉自己才是手上那条被烤的倒霉肥鱼，赶紧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哦，涵璋和裴编撰以及户部司主事年少时常常逃学，是谁发起的？”明帝小时候也没少在伴读的怂恿下带着一帮子小孩子逃课，气得太傅大人花白的胡子抖上三抖。不过因为在意新科三甲以前的关系，即便是很顺从地表明自己实打实被楚瑄给转移了心思，可皇帝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怎么看都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敢无视太傅威严不怕被打板子，只是偶尔偶尔！不过这些话楚瑄自然只能在心中小声嘀咕一番，低下头不去看皇帝，很自觉很勤劳地翻着手上的鱼：“说起来臣实在深感愧对两位师兄和家父，每次偷溜的时候都是我主动提议，而晚照一般站在我旁边，子明即使再不愿意也得舍命陪君子。”浅浅一笑，每逢想起两位同窗时总是暖意上心头。
对他的回答皇帝点了点头，表示没意见，可是楚瑄嘴角那抹淡而温柔的笑意却让皇帝着实不高兴到了极点。一提起他的两位师兄涵璋总会变得容易接近，足以由此可以看出两位师兄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要。
重要，重要？这个念头让一人独尊惯了的皇帝非常非常的不悦，忍不住一口狂醋便上心头，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涵璋似乎跟两位同窗的感情很好？”曾经这两段感情被他拿来威胁楚瑄顺从，可是这胁迫如今却让皇帝很不爽，非常的不爽。虽然确认了因这些楚瑄肯定不敢轻易离开，可那种不是因为自己而留下的情绪却让皇帝心中像是有一窝蚂蝗在拼命的吸血，想爆发然知道不该，也不能。
“同窗四载，焉能无情？”楚瑄古怪地瞥了皇帝一眼，一点都不理会他这句话将皇帝给气了个呕血三升，差点半死。在暴怒的人想吼出来时他及时将烤好的鱼送上，安抚一笑：“陛下，鱼好了，要不要尝尝？”
“当然！”今日叫他来无非是想重温以前在越城时两人一起露宿郊外抓鱼烤鱼吃的旧景，怎么能因一点点，小小的别扭而忘记自己的初衷？
愤愤之余忘记了鱼刺皇帝大口咬下，刚嚼了两口意识到这次要被扎惨了，不过一呆……怎么没刺？皇帝在惊诧之下注意到楚瑄脚边有一堆不明显凌乱的小刺，心情不由大好。就算是他跟两位同窗的关系再好，可是谁人能让他到亲手挑刺，还是这般用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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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这儿子今年到底有几岁了？”太后在听闻裴苇忍着笑意跟她报告了皇帝今天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之后甚是不可思议地抬首发问，连手中的佛珠都一时间都忘记了拨动。
裴苇即便是再想笑出声来也只能在太后跟前强忍着，她自然知道太后不是口头问的意思，于是恭敬地答话：“听闻柘榴园中陛下今日心情甚好，不时有笑声传来……”一扫前几日皇帝阴沉个脸整天给朝臣找无趣的行径。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实在不懂我这儿子。”而且太后现在开始怀疑这皇帝到底是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的，怎么跟历代帝王、以及自己完全不像？如此幼稚的行径及和臣子不分尊卑胡闹是一国之君应该有的？偶尔礼贤下士一下表明自己是明君便可，每次都这样也太过荒唐了！
太后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皇帝幼时的教育上那点出了错，委实不太懂都做了父亲的人竟然还有心情玩这些小孩子才有的游戏。
“你说，我怎么就不懂了呢……”不解加困惑，太后寻思自打今年春闱以后，怎么她这个儿子就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逐渐偏离一个帝王应走的轨道？莫不是那个楚瑄真有此等魅力，竟然能让皇帝给完全变了？难道又是一个多年前的楚太傅？可是她儿子怎么都不是章德太子……
裴苇知道太后实属自言自语，于是也就站着没插话，只是心中有点感慨。今日离近一看，虽说楚瑄跟他的父亲长的并不肖似，可是那风度乍看之下都好像是一个，总让人隐隐有种不敢轻看和接近的感觉。一想起当年血淋淋的宫闱秘事，经历多年风浪的女官也禁不住胆颤心惊起来。
“陛下留宿他没？”一颗颗拨动佛珠，心中已经做好了听到最坏答复的打算。
“没有，陛下去了皇后的坤宁宫。”这是个好消息吧，足以证明皇帝或许并不是真的动心，不是……
太后沉默了一瞬，忽然间手上的檀香木佛珠一颗颗迸裂看来，在地板上下了一场清脆的阵雨。裴苇咬着唇眼中忧愁之色如雾气般翻涌不迭，望着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太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又要来重蹈覆辙呢，太傅当年费尽心力才好不容易从宫中的一滩浑水中抽身而出，为什么身为他儿子的你却不听教训非要来……
如今，让我怎么去帮你，太后她几乎动了杀心了！
若梅若梅，为什么不看好你的儿子，为什么还要让他懵懵懂懂地闯入这吃人的宫廷来？
大风大雨都走过的女官简直再无力支持自己的身体，靠着扶手低低呢喃那个曾经在心头萦绕过千百次却从不敢唤出来的名字——墨白，墨白，我该怎么办……
太后的声音冷硬如铁，当政多年的大气手腕尽现：“下去给我认真查一下这位新科状元郎的底细，以及陛下最近的作息情况，半点都不许给我隐瞒，统统给我报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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