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迈陂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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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楚瑄反复琢磨了母亲每逢提起章德太子“谋逆”一案反应，加之从景学士以及当年和父亲有过交情的众臣那里套出不少以前的旧事。他才知原来父亲作为太子太傅，性子太过刚介正直，不为俗事折腰。曾多次和章德太子起过冲突，若不是景帝怜悯其才华横溢，只怕早已任不了太傅一职。
章德太子的存在应该是朝中诸臣的禁忌，除了景流风拐弯抹角提点过他当年太子谋逆前与楚父彻底决裂之事外，其他人都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差不多都是无用的搪塞之语。
楚瑄大致明白为何当年太子被赐身死而父亲却得以保住性命辞官归乡的缘故。只是让人不料的是太子伏法几年后父亲却在惠帝驾崩之际，作为外戚和朝臣权势角逐中转移视线的替罪羊而被牺牲掉，连申冤都无机会便病逝在大狱中。
想通此处他愤怒眼圈都红了。朝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黑暗他也知道。然仅仅出于争权夺利的原意而将已经远离朝廷枢纽，开馆授书的臣子再次拖入浑水，害得人家破人亡，这点让他怎么都不能放任那些参与其中的人恣意逍遥！
一连几日心神皆困在此事之中，皇帝登门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简直让楚瑄的冰山脸给气得掐死人的心都有了。然对着他满脸凛然的神气，皇帝气到昏头都没办法对着那纤细的脖颈下手，遂只得怏怏窝在宫中，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放彼此冷静几日。
而楚瑄在皇帝郁闷的这些日子中有得是事情忙，他知道若想为父亲正名须从章德太子一案着手开解。可此案时日过久，尤其惠帝登位之后对这其中的辛密更是严厉封锁。他的百般查询皆未果，最后只得在刑部尘封的档案上动脑筋。
只不过这些被定为深度机密的朝廷密要又怎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可以接触到的？所幸皇帝大张旗鼓的恩宠终发挥了些作用，楚瑄在平日里一些巴结他的底层小官僚中找到了一位看守刑部案卷的小吏，欲透过此人偷偷摸进刑部库房去。
在使了不少银子再加保证必然寻机在皇帝跟前美言的利诱的前提下，楚瑄这才在一日下班后从翰林院折到了刑部专门收藏过往案例的库房前。“楚大人切记注意时间，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不然说出去之后你我都将……”那名小吏虽然对于能巴结上皇帝跟前的红人欣喜万分又觉忐忑异常，将他引到书库前时不由又小声叮嘱了一次。
“嗯，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楚瑄含笑打断了他的话，勉力压下心中的不耐。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他又怎能忍着再在无聊事上耽误时间。
“嗯，那大人自己看吧。”书吏将他带到书架前翻捡，自己出去放风了。所幸现在刑部的人该下班的都走了，即便是加班审案的人也不会出现在库房附近。周围是异常的静寂，除了自己“咚咚”狂跳的心外，楚瑄再也听不清别的声音。
密封多年的书库沉闷又压抑，堆满了几十年中所存下的卷轴。那些藏在暗影中的书架像极了蹲在黑暗中的巨兽，虎视眈眈，择人而噬。楚瑄待完全确认周围没人之后压下心中的激荡直接朝库房后边封着机密要案的架子走了去。
他生平并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主，如今留在京城中和皇帝百般周旋也只为此事。遂在看到书架旁殷红几个大字“机密，违者必斩”时跟本没放在心上，一心只想弄清楚到底当年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要寻的这个案实在关系太大，连机密要案的文书记载上也不过寥寥几笔。大意便是章德太子野心勃勃，竟然趁景帝病重之际在府中私藏龙袍，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而在贬为安王之后依然不死心暗中谋划，最终被景帝赐死，满门抄斩。
不知为何楚瑄在看到这些记录时心重重一跳，惊恐不安到了十分，竟比起年幼时随着母亲探望被关在牢中的父亲更为忐忑。好些回忆中血色的画面刺得他太阳穴附近不住作痛，眼前一阵青一阵白，差点站立不稳撞到书架上。
肩膀附近被撞的生疼，还未来得及多想，搁在书架上最高处一方密封的盒子摇摇晃晃“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守在房外的小吏听闻到动静不由担心：“楚大人？”
“无妨，不小心碰到东西了。”弯下腰本想捡起来放在高处，却不料在看到封条上“曲氏泣奏”四字时奇异地顿了住。鬼使神差像是冥冥之中还有个人在他身体内指引怎么做似的，他颤抖着双手直接撕开封条。开始还小心翼翼生怕留下痕迹，可是到最后根本就是一把扯掉，眼神急切而惶恐，甚至连手指被划破一道血痕也不在乎。
待里边已经变成褐色痕迹的血书跳入眼帘时，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不假思索展开狂乱地往下看去。或许是血书的主人在写的时候过于激动，或许是害怕兼有之，字迹显得极为凌乱，而且还有几处像是水渍干后的痕迹：“妾曲氏若水拜泣奏之：妾身自及笄后承蒙圣恩，入东宫侍太子殿下已逾六载。虽未有嗣子之功，但终日殚精竭虑，不敢懈怠。然太子殿下不行圣德，藏狼子之心，妄图弑君夺位。妾自幼受圣贤教诲，又焉能看……”
剩下的字楚瑄一个都没有看清楚，脑海乱成一堆找不到线头的麻团。努力去想头绪却越来越多，而且想的方向根本偏离正轨，是一个他应该并不熟悉的名字——曲若水，这人是谁？听血书中语气应该是章德太子昔日妻妾中的一人。可是身为妾却呈上血书指证自己的夫君私藏龙袍，结党营私，密谋造反……
此血书被密封保存封案归档想必当年呈在案堂上时无异于烈火烹油，晴天霹雳。此证据一出，还是由章德太子的枕边人亲自揭发，还有谁人会怀疑其中的真假？！也不知被定案判刑的太子是不是心若死灰，后悔不该错信人？
曲若水，若水……名字似水，可是这女子的所作所为哪里有似水的温柔，反倒果断狠烈到了极点连自己的夫君都可以抛弃？不过既然她身为太子的姬妾，在章德太子被判满门超斩的时候她又哪里去了？
看完血书后楚瑄直觉此女子必定是谋逆案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恐怕所有事实真相都藏在她身上，若想知道当年的真情最好去找此人问清楚。只是，可以到哪里去寻她，她还活着吗？
其实楚瑄并不认为章德太子会谋逆，他自己潜意识里极为怀疑这一点。太子在那时已经被封为东宫只差一步便可以登上九五之尊之位，那么多年等得，难道最后在景帝病重时便等不得了？虽然众口相传当年景帝病危之际有临场换太子的打算，章德太子是因为害怕才会提起动手起事。然太子储位乃国家社稷之根本，岂是说废黜就废黜的？
不过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也是浪费精力，他只管从这些中间抽丝剥茧找出父亲并未参与其中的证据即可。管那些尘封多年，冤枉或者根本就是事实的黑暗龌龊的皇室争斗做什么？
再准备翻检其他关于谋逆一案的记载时楚瑄突然听闻门外小吏匆忙提高的赔笑声：“下官见过云阳侯，不知侯爷大人这么晚了……”自是提醒他有人过来了。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门外一个清晰的男子声传了来：“此次本侯受军中诸将所托，来书库取一份三年前我破云关将士被御史台弹劾以权谋私的文书，还请劳烦这位大人带路。”那语调是说不出的谦逊有礼，带着低低的磁性，不见半点沙场征伐之气。
楚瑄听这交谈便知道一定避开，不能被此人发现他出现在库房中。匆匆忙忙寻了处勉强可以藏下人的缝隙，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死死盯住了书库的门口，心如擂鼓。视线内先掠入的是一只穿着重纹方头朝靴的脚，紫色的王侯服再往上只能看到一方圆润的双下巴，以及一张抿起的角度显得极为无情温润而丰厚的唇。
此人危险！脑海中蓦然闪过此念头，惊惶不安仿若前几日在状元府外遇到的那个轻狂的纨绔子弟一般，让他忍不住便想要逃开。
望着满室几乎没被翻动过的东西，那人忽然奇怪“咦”了一声，“原来书库中有人吗？”这声听在楚瑄耳边极为熟悉，是谁？
“没有，下官一直守在外边，半分也不敢懈怠，不曾见过有人出入书库。侯爷大人您要的文书在这边……”小吏自然是百般遮掩，生恐被云阳侯发现。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找就成。”声音冷了一瞬，隐着不为人知的犀利无情。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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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瑄缩在角落里屏息凝神听着朝靴落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擦擦声，本因看完血书冲击过大而有些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全神戒备警惕到了顶点。心知来人便是裴临口中曾提起过的护国公之孙，当今淑贵妃亲弟镇守破云关的云阳侯苏青阳。若是被他发现自己一个人躲在文书库，接下来的麻烦只怕不是一两句能够摆平的。
只是这人……拿文书也不应该支开看管的书吏，一个人进来做什么，莫不是也像他一样别有意图？一边寻思着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眼角的余光可以发现那人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往他这边走着，目标并不是方才书吏所指的方向，那么说云阳侯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极度紧张地弓着身子，以防蹭到旁边的文书弄出什么响声来。心哐嗵哐嗵跳得厉害，抓着衣角的手指痉挛了几度，若是要真被他发现的话，要付出的代价……脑海中无数纷纷杂杂的念头不断浮起，痛，又开始痛了起来。不知何处来的痛仿若如针刺火燎，直入骨髓深处，几乎瞬间让人惨白了一张本就无甚血色的脸。
所幸脚步声往他这边一会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了住，耳际只闻得人翻书的悉悉索索声。楚瑄忍痛悄悄探出头扫了一眼，看到那人正饶有兴致地背对着站在他先前的位置伸手翻着文书。
他发现了什么？身子微微抖了抖，正思忖间忽然听到人含笑的声音轻飘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好像不是没人吧……”接着顿了片刻好似要给人反应时间，“咦，怎么有猫的脚印？书库的人是不是也太不小心了……”
那人的食指甚是轻巧地在文书的封面点来点去，还甚是闲暇地划了个弧。指腹在上边摩挲来去，嘴角掠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灿如晨星的眸子玩味地闪了闪，突然朝他藏身的方向断喝一声：“什么动静！”
楚瑄猛地打了个哆嗦，明明他藏的小心连半点喘息声都不敢有，怎么还是被察觉到了？！
“是猫吗？”许是觉得方才厉声有点小题大做，这次声音轻的好像是试探冰层厚薄的狐狸，透着种说不出的诡秘意味。
楚瑄缩在角落里身子抖的厉害，宛若一只要被猎犬追赶上不辨方向仓惶逃窜的兔子，心都要跳出腔子外。这寂寂而又压抑的一小方天地只有他和那人，偌大的房中擦擦的脚步声不断，虽极轻可落在他的心头却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眼前一片晦暗不明。
这景象他定然是在何处经历过，以前必定有过相似的情景他才会熟悉到眼前不断浮现出种种幻像。他竭力的回想，可是记忆就像是逆流的河被顽固的闸门阻拦，根本倒不回去。宛如身在重重梦靥之中，他以为自己痛的唤出声来，却不知窒息的感觉就像一只手生生扼住了他的咽喉。
“几度云深不知处，惊鸿朱砂窃冰纨。”不知何时房中突然响起了这样一句话，接着锐利的视线朝着他的藏身之地射了过来。那人脚步声忽停，佯装慢条斯理地道：“小猫是不是藏在这里边呢？”
猫？楚瑄听明白了云阳侯言下之意迅速黑线了一头，这人的意思该不是要他学猫叫吧……待注意力落在那句诗上时身子猛地一颤，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勉力扯出一抹苦笑来。果然报应不爽，天理昭昭，他只不过乱发脾气迁怒了人一次立马便被报复了回来。
这人显然便是他几日前在墙头冷嘲过的年轻男子，此刻他似乎并不想把自己揪出来，只不过还记着先前的仇，故意挤兑他。但是他怎么知道藏在里边的是他？
来不及多想，眼看人衣袍的下摆离自己越来越近，“喵……”颤颤巍巍受惊小猫特有的柔嫩嗓音在角落里响了起，甜腻腻中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委屈。云阳侯听到后先一愣接着失笑，嗓窝里透出来的声音醇厚和低哑：“原来是乖猫猫啊，躲哪里了？”
楚瑄恨得牙根发痒，这人的性子果然恶劣的和皇帝有得一拼，不亏是一家人！忍，我忍，脑门青筋跳的欢快又学了一声猫叫，“喵——”然里边已经盈满了不耐烦和压抑不住的愤怒。
那人似乎也明白再继续下去捉弄下去不会没什么好下场，遂自语轻笑：“哦，差点忘记自己的事情了……”“侯爷，不知您找完没？”守在外边的小吏忧心里边的情形，等了这么些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云阳侯看似不经心地往楚瑄躲着的角落里扫了一眼，眉毛一挑，细长的眼睛眯起：“书库里怎么会有猫？”书吏赔笑：“可能是外边不知哪里来的野猫，惊动侯爷，实在是抱歉。”
眼中一抹洞彻的寒光划过，云阳侯翘起嘴角勾魂摄魄一笑后，拿起据说是破云关将领处罚的卷轴的补档，走了。往外的脚步迈的极为轻快，显然心情很是好的不得了。
躲在角落里的楚瑄松了一口气，芒刺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弯着腰从书架后边钻了出来，一张脸上盈满了也不知是愤怒还是赧然，让守在一边的书吏吓了一跳，心有余悸拍拍胸脯：“真危险啊，大人你差点被发现了。”
“是啊。”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袖下的指甲紧紧掐入掌心，不一会儿便是一排齐齐的月牙儿伤痕。可是抬起手望着手心的那些伤，楚瑄眼中无波无澜，好像那根本不是自己的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迈陂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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