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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陆诏年学业不佳,十里八乡都晓得。人们背地里笑话她父亲,农民出身,血脉里就没有慧根。陆诏年忿忿,想争这口气,可一上课就忘了。国文课念之乎者也,数学课拨打算盘,哪有窗外的天牛甲虫或“叮叮猫”有趣。(方言:蜻蜓)

      以前考试不及格,她嬉皮笑脸,同母亲撒撒娇就过去了。自从家里多来了一位哥哥,她考试不及格,母亲就要用“二荆条”伺候。(方言:广义指挨打)

      陆诏年被母亲追赶着,赤脚往院子里跑。
      迎头撞上一道视线,陆诏年险些摔到。

      四周花团锦簇,陆闻恺坐在一把竹矮凳上,捧着书本。他眉目清俊,气定神闲。

      相形之下,陆诏年这幅样子实在张牙舞爪。

      陆诏年来不及转身,后颈就被母亲逮住了,接着母亲揪住她耳朵,怒吼:“给我回屋!”

      陆诏年没有逃脱余地,立即改变态度,搓着小手道:“母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往后我会认真学习的!”

      “你这话说了几遍了?信你我闯了个鬼!”

      夫人拽起陆诏年回屋。只见不远处读书的少年走了过来,陆诏年以为他看笑话,朝他瞪眼咧嘴。

      陆闻恺笑出声,对上夫人的目光,邃敛了笑:“夫人,依我薄见,小姐聪慧过人,考试成绩不如预期,恐怕不是自身的问题。”

      夫人挑眉:“你倒认这个妹妹,替她说起话来了。”

      陆闻恺道:“小姐生性活泼,对世事充满好奇,如若喜欢什么,就一门心思扑上去。倘若小姐找到了对课业的兴致,想来就能轻松取得成绩。”

      “你说得轻巧,什么办法我们没试过?”

      “夫人不妨试一试我。”

      “你?”

      “自我来到陆家,受尽夫人与老人惠泽,我年纪尚浅,还不能有所报答……若是对小姐课业有帮助,能了夫人一桩心事,我心里也能安慰些。”

      “你自己都是个学生,又怎么教人?”

      “正因为我还是个学生,懂得怎样学才出成绩。”

      夫人松开了陆诏年:“罢了!今天且饶过你,你拿起试卷课本,跟哥哥到书房去。”

      “他才不是我哥哥。”陆诏年不情不愿地咕哝,可不敢不抓住这个机会,一溜烟跑了。

      须臾,陆诏年来到书房,陆闻恺先到,正在温书。旁边有个女孩伺候着笔墨,是陆诏年的使女,因为干活儿还不利索,平时不怎么能看见她。

      “你过来。”陆诏年颐气指使。

      又绿规规矩矩地走到陆诏年跟前:“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不要和他一起。”
      “是夫人让我……”

      “别为难她吧。”陆闻恺出声道。

      陆诏年道:“从前不知哥哥伶牙俐齿,竟用这种法子讨好我母亲。”

      “哦,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笨,回回考试不及格。”

      陆诏年睁大眼睛:“你方才还说我聪慧!果然是骗母亲的话,我要告诉母亲去!”

      “那我会如实禀告夫人,陆诏年顽固不化,只能多打两顿才开窍了。”

      陆诏年气得不好,攥紧双拳。

      陆闻恺笑:“快过来吧,小学的功课还不简单?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下次就不会被夫人追着打了。”

      “你不过比我大三岁,有什么神气的,过不了多久,我也会上中学。”

      “你考得上?”
      “我不考也能上!”

      陆闻恺牵起一点笑,不知怎么有点冷。

      陆诏年忽觉不服气,走到陆闻恺旁边,把课本放在书桌上。“如若你教不好我,就和你母亲离开这个家!”

      陆闻恺怔了下,“我若同你赌,我有什么好处?”

      陆诏年踌躇着不知许什么,抬眼瞧见又绿,道:“我就把她许给你。”

      陆闻恺冷冷道:“你的使女,我要不起。”

      陆诏年皱眉:“那么等你真的教好了再说吧,说不好就只有今天一次。”

      “你坐下,先看看你的试卷。”

      凳子还没焐热,陆诏年就开始发难,要垫子,要吃糖,要换钢笔……倒把又绿折腾了。

      陆闻恺处变不惊,待又绿拿来吃的喝的,搁置一边:“这一页写对,才许吃。”

      “你凭什么——”

      陆诏年话未说完,教陆闻恺抢了去,“夫人应允我教你功课,现在我就是你的老师。难不成你不懂何为尊师重道?”

      这等于说陆诏年没有教养,家门低微。陆诏年可不敢让人抓住话柄,只得老老实实写字。

      为了和陆闻恺较劲,陆诏年精神抖擞,瞌睡不打了,要吃的东西都给忘了。

      夫人悄悄过来看,又悄悄地走了。

      陆诏年和陆闻恺不知不觉中挨近了,他碰到她胳膊,她便“哎呀”一声。陆闻恺以为她闹脾气,却看见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红痕。

      “又绿,劳烦你去姨太太房里拿瓶药膏过来。”陆闻恺道。

      不一会儿,又绿拿来药膏,给陆诏年上药。又绿平时学做粗活儿,下手没轻重,陆诏年喊疼,陆闻恺便道:“我来。”

      陆闻恺抹一点药膏,细细涂抹到陆诏年手臂上,同时呼着气:“还疼吗?”

      “疼。”

      “疼啊,下回该知道用功念书了。”

      陆闻恺笑了下,陆诏年怔怔地别过脸去。

      可陆诏年对一样东西,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便同陆闻恺较劲兴致也维持不了多久。

      几天过去、陆闻恺念什么,陆诏年的脑袋跟着点,昏昏欲睡。

      陆闻恺唤她,唤不醒,哄她,她不听。陆闻恺拽她辫子,轻轻的,她没感觉,拽得用力了,她吓得惊叫唤,看准了原来是他,便反手招呼上去。

      书房闹哄哄,还伴着又绿的笑声,惹得家中上下都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陆诏年趁机央求母亲,学不动了,不要学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夫人一耳光甩过去,把陆诏年打蒙了。旁的人都蒙了。

      “看看你这德性!现在哪个名门闺秀不是饱读诗书,你这个样子,怎么跟人比,往后怎么嫁得出去?”

      “我不要嫁人,我出家当尼姑!”

      “这学期末再交白卷,不用你说,我立马把你送青城山去。”

      青城山以古寺名刹闻名,传说白素贞便是在青城山修道成人的。

      陆诏年打了个激灵,噤声不语。

      夫人遣散了人,让又绿看着,今晚不写完功课,他们三个人都不许睡觉。

      “不过作文而已。”陆闻恺道。

      “不如你来写罢!”陆诏年挑起笔杆,愁眉苦脸。

      “什么样的人作什么样的文章,我帮你写了,往后的日子都帮你过了么。”

      陆诏年盯住陆闻恺,竟觉此话颇有道理。

      “你每天跑来跑去,没有一件事可说吗?”

      “有!你使我痛苦!”

      陆闻恺笑起来,笑着笑着,抬手扶额。

      “也罢,总归是一件具体的事情。你写吧。”

      陆诏年惊诧:“写?”

      “写。”

      油灯下,女孩一笔一划认真作文,少年坐在旁边看书。烛火摇曳,偶尔发出轻响,又绿守着两个小小的人,昏昏欲睡。

      *

      这日,长工背着陆诏年上学堂,陆诏年眼皮直打架,到了学校,还是一声惊雷叫醒了她。她吓得哇哇大哭,长工又只好把人背回家。

      陆诏年怕打雷,有时还被雷声吓得躲到柜子里去。人们说这是命里带的某种煞,夫人向来不在这方面苛责她。

      可得知陆诏年没去上学,夫人还是将人质问一番,昨晚是不是没写完功课,找借口不去上学。陆诏年委屈巴巴地说,作业交上去了。

      大雨下了一整天。傍晚,陆闻恺放学回来了,浑身淋得浇湿,用人赶忙撑伞、拿毛巾。陆诏年听到动静,跑出去看。

      只见陆闻恺打着哆嗦,被姨太太带回小洋楼。

      不知怎的,陆诏年想追过去。可还未踏出院子,又绿一声“小姐”就把她叫了回来。

      “用饭了。”

      “那……他们呢?”

      “小姐是说姨太太他们?他们一直单独用餐呀,等我们吃完了,厨房会送过去的。”

      “吃完?”

      “小姐不知道吗?”

      夫人让又绿下去歇着,把陆诏年叫到身边来。

      “母亲,哥哥……淋了雨。”陆诏年不敢当着母亲的面直呼陆闻恺名讳,可心头又别扭的紧。

      “嗯,我已经叫厨房熬姜汤了,你小哥哥无碍。”

      “哦。”

      “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夫人给陆诏年夹菜,“多吃点。明天可不许不去上学了。”

      翌日早晨,夫人亲自给陆诏年穿衣裳,看着长工送陆诏年去学堂,直到望不见影了,才垮回门槛。

      长工问,小姐累不累。陆诏年说,不累,她今后都要自己走路。长工摸摸陆诏年的头,笑说,小姐真勇敢咧。陆诏年暗暗想,这才不叫勇敢。

      陆诏年给自己鼓劲儿,今天一定要好好听老师讲课,否则晚上回去,陆闻恺问起,她又是一问三不知,可能不让他看低她了。

      国文课上,老师叫到陆诏年名字。班里同学哄笑,陆诏年也以为这次又要挨批评了,可老师温柔地笑着,让她上台朗诵她的作文《小哥哥》。

      第一次受到老师表扬,陆诏年心动不已。这股力量促使她认真上完一天的课,捱到放学,她催促长工:“快点儿,快点儿!”

      回到家,陆诏年迫不及待将上台念作文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母亲颇高兴,招呼厨房做一桌好菜。

      陆诏年长睫毛扑扇,问:“能不能让他们过来用饭?”

      “闻恺昨天淋了雨,夜里发烧,进了医院。”

      “怎么没和我说?”

      “和你说,你能做什么。快些去写功课罢,一会儿吃饭。”

      “可是……”陆诏年终是什么也没说,慢腾腾地上了楼。

      夜里如何也睡不着,陆诏年撺掇奶娘带她去医院。奶娘哄不好她,又不敢擅自带着她出门,便差使又绿去一趟。陆诏年郑重其事地把作文装进信封,交给又绿。

      原想等到又绿回来,毕竟是小孩子,这样就好像了却一桩心事,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奶娘引着陆诏年起床梳洗,到楼下用饭。陆诏年一瞧,陆闻恺和他母亲都坐在饭厅桌上。她“哇”了一声,忽然又闭紧了嘴巴。

      她只是担心他生病了,可又不是真的同他交好。

      夫人让陆诏年坐到桌上,笑道:“如此可满意了?你作文得了老师褒奖,还不谢谢你小哥。”

      陆诏年鼓了鼓腮,道:“才,才没有,那是我自个儿写的。”

      陆闻恺一声轻笑,引得陆诏年侧目。他发烧,起了炎症,陆老爷都去医院看了好几趟,还请大师来家里做法事。十来天了,终于大病初愈,他看上去还有些憔悴。

      陆诏年撇唇角,欲言又止。

      陆闻恺亦无话,执箸用饭。

      一直到陆闻恺娘俩走了,陆诏年也没能道个谢字,更别提询问他对那篇白话作文的感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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