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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深山藏古寺

      禅房花木深

      无限的清净空灵却被一团火焰焚烧殆尽。

      长庚在给那株比他还高出许多的牡丹浇水。

      青枝绿叶之后是黄公子所住的禅房。这里是寺中的禁地,住持吩咐过,黄公子是来赶考的,除了送茶送饭,一律不许打扰。

      长庚却总听见,有奇怪的喘息声从黄公子的房里传出,两个月来天天如此。听那喘息声,分明是人在欲望的深渊里痛苦地煎熬着所发出的……长庚忽然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他想起师兄们打杀山下的农家的黄狗烧来吃的那晚,他也曾在心里这样痛苦地翻腾过,罪过罪过!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眼前红影闪过,长庚慌忙垂下眼去,口念佛号不迭。

      “小师傅好勤快。”柔媚的女声在清晨的寺院里听来格外刺耳惊心。

      长庚喃喃地应了声,抽身要走,手中的木勺却不争气地掉下来,那袭红裙立刻濡湿了一大片。

      “小东西,慌手慌脚地作什么?”响起的却是黄生带笑的责备。一身蓝袍的他看起来神清气爽,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花前的女子。

      那女子转眸而笑,腮边有绾落的乌发丝丝飘摇,更是妩媚非常。长庚虽不谙声色,也觉得心神为之一眩,如牡丹在眼前怒放。

      “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黄生走下台阶,揽过那女子,毫不忌讳眼前的小沙弥,反而调笑道,“公主之美倾倒世人,莫怪小师傅也要把你当菩萨参拜。”长庚这才记起约莫就是牡丹打花苞的时候,寺里确实迎来了一位贵客,听说是京城里的魏国公主前来还愿,一住就是两个多月。

      公主并未嗔怪黄生的轻薄,只轻巧地跳出他的怀抱,指着身边的牡丹道:“春风国色,公子原来喜欢牡丹?”美目流波,似有所待的投向黄生。

      黄生却正色道:“花自有品,品有高下。比如梅花,就是烈士,荷花就是君子,兰花,柔弱了些,好歹还算个隐士。牡丹么……”

      “牡丹怎样?”

      “杜诗中有句,最宜牡丹。”黄生缓缓道,“朱门酒肉臭……”声音里满是嘲弄和不屑,更衬托得自己一身清高风骨棱蹭。长庚有些崇敬地看着他,不为花的美丽鲜艳迷惑,这大概就是住持夸赞过的名士风度罢?

      公主勉强一笑,古怪的神色说不得失望也说不得欣慰。长庚挠挠光头,看着黄生俯身凑向公主耳侧,柔情款款地说着什么。春末的早晨,暖风和煦,即使是自幼出家的小沙弥也突然觉得一阵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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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勺清泉缓缓灌注花根下的沃土,牡丹花瓣舒展,嫣然欲醉。长庚握勺的手指遂有些发烫,似乎握着的是当日把木勺拾起递给他的那只细白如玉的手。

      正恍惚间,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那张让他畏如魔障的美丽面孔映着微红的晨曦,依然是晨妆未整的慵倦。

      “公主?……”长庚慌乱起来,只怕这半个月来日日早起的缘故已被人窥破。

      公主却没注意到那只被藏在小沙弥身后的木勺。嫩如春芽的手指抚过牡丹花叶,又抚上小沙弥青白的头顶:“有劳小师傅日日照料这花,绛罗在此谢过。”笑容忽转凄艳:“这世上,能真心待牡丹的已不多了。”

      长庚忽然脱口道:“黄公子虽不爱牡丹,对公主却是……”

      公主眼中果然一亮,低声接道:“爱花,只以其美,不以其虚名;爱人,只以其好,不以其富贵……原是我多心了。”她在满是青苔和露水的地上坐下,红裙如花瓣散开,略一招手,长庚也中魔似的贴过来坐下,听她笑语柔柔。

      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也象长庚这样乖乖坐着听姥姥讲古。

      故事里也有一座寺院,院子里也种着一株牡丹,不,不是这咄咄逼人的葛巾,是白瓣檀心的玉版。那寺院里也住着个赶考的书生,可巧的是那书生也姓黄,也是个最风流多才的情种。故事里的黄生拥着名叫香玉的女子,两情相悦就是一辈子的事,上穷碧落下黄泉,到死也不曾分开。姥姥用一句叹息结束了故事:\"黄生那样的男子,才是女子可托终生的良人。\"姥姥是因为不曾遇见黄生而感慨吗?又有多少女人遇不见自己的黄生?小女孩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从此就陷入一个关于黄生的绮梦中,再也没有醒来,也不愿醒来。

      后来呢?

      长庚问,心里却模模糊糊地明白了点什么:小女孩终于遇见了属于她的黄生,一样是翩翩名士,两情缱绻,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公主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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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雪落得特别迟。长庚楞楞地想,大概这就是那株牡丹坚持不肯冬眠的原因。初雪的庭院里乍见数朵妖红,香客们都啧啧称奇,长庚的眼前却总会掠过六幅缃裙。今秋大比,黄生一去不回;放榜前的那日,魏国公主的鸾驾平空消失,而这一日,师兄弟们开始匆匆打扫起寥落已久的偏院,准备迎接蟾宫折桂的驸马爷衣锦重来。

      终于要回来了。

      长庚立在檐角下,竟有些怯怯地看那身着红袍的新贵人在前簇后拥中笑声朗朗地走来。他身边同样踌躇满志的公主也是一袭正红宫装,鸦翼似的美发高高盘起,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娉娉婷婷地走来……却不是长庚心里供着的那尊菩萨。

      “怎么?怎么不是魏国公主?”长庚拉住师兄。师兄正急着跟去看热闹,顿一顿脚道:“你这只知道浇花种草的呆子,难道还没听说?京城里哪有什么魏国公主,那小娘子谁知道是什么人物,来得蹊跷,去得更是奇怪,保不准就是花精狐怪幻化的。好在她舍的香油钱倒锭锭都是真金白银……”咧嘴一笑,指着那边渐远的女子背影,“那是今上最宝贝的妹子玉真公主,黄公子真是好福气。也算他机警,没多在那假公主身上耗神,早早攀上这玉真公主,高中了不说,往后的更是大富大贵。”

      长庚顶门如挨一记闷棍,口中喃喃诵道:“爱花,只以其美,不以其虚名;爱人,只以其好,不以其富贵……”这拗口的句子是当日清晨黄生对魏国公主的剖白,又被公主猜疑不定地复述过多次,眼下却突然变成一句尖刻的嘲讽。

      师兄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更是得意:“你还在犯什么傻?你道春天那会儿黄公子是怎么搭上那假公主的?一见有什么鸾驾,听说是公主还愿,什么清高名士,还不是巴巴地跑来花银子求师兄我传诗牵线?不过我瞧那小娘子也早存了心思,不然怎么一读那几句酸文假醋的诗就作下了那几个月的好事?话说回来,那公主虽是假的,人却生得十二分标致,黄公子便是没捞半分好处,也落得个风流快活……”说得正口沫横飞,眼前却早已不见了长庚。

      长庚看着院子里的人。

      他真是没用的小沙弥,只会呆呆的瞪着,无数种情绪在同一时刻爆发,却又不能象除魔金刚那样,劈面揪住那个应该承受怒气的负心人。

      住持正殷勤地向黄生~~或者黄驸马?~~指点着那株雪中独放的牡丹。

      “贫僧早说过,驸马的面相清奇富贵兼而有之,必定是不凡的人物,如今果然应验。这花开得更是好兆头,就是春天当令的时候也不见这么开得这么夺目。”

      “可待生涯如此贵,百花俯首拜芳尘!”黄生开怀而笑,满面红光,气色和诗咏远非当日寄读山寺的异乡书生可比。

      将要握朝板的手划过胭脂色的花瓣,再无比优雅地放近鼻前一嗅。正风流佻达处,一团烈焰从花心腾起,火光熊熊,顷刻间将他和他那身新装包围。

      “绛罗!”

      惨叫声和呼救声中,长庚看着一双手臂将黄生紧紧搂住,血样的罗裙翻飞,渐渐离开地面。那正在消失中的女子丰艳如牡丹,凄厉如鬼魅……

      “公主!”

      长庚奔上前,拥住那团火焰不放,终于跪倒在地。

      文宗十三年冬。

      终南山圣灯寺。

      驸马黄某携公主入寺还愿,观雪中牡丹妖花,受妖火焚身,尸骨无存。

      圣灯寺牡丹葛巾,盖洛阳魏紫之种,高丈余,花大如盘,亦毁于一旦。

      圣灯寺十四岁小沙弥长庚,入魔道,抱花而死,不见其尸,唯火焚处来年生异种牡丹,枝叶肥大作五色,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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