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苏影迟•天工•万花谷•御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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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漂亮的明眸，黑白分明，只是眸色稍浅，眼神洞察深刻，看着人的时候仿佛看透了一切。
这双眼睛有着惊人的目力，不说日间可比美那些老猎户的犀利，就算在夜间也能够清晰地看清院落中的一草一木。
有晶莹的光泽沉淀的瞳仁仿佛会说话，也能看得清没有被其他人说出的话语。
家姐曾经如此嫉妒这双眼睛。
家父曾经如此恐惧这双眼睛。
终于有一天，这双美丽的眼睛招来伤害。右眼眼角倒勾起的伤疤，比周围的肤色略深一些，却始终比心里的伤痕浅一些。
从此她更多的时候微垂眼睑，掩起那些与星辰同样闪烁流转的光华。
年轻歉疚的父亲在她八岁时给她取了字，晦如。
姐姐取字灼华，令她多少有些不快。家姐是否更加不快？她不得而知。
对着谎言欢颜笑语，似乎比看到真实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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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可愿意，随我离开？”
直到有天，那位背着轻便竹篓的老者到来。
这位老者自称为僧一行，是个手艺人，并且从那个竹篓里当着她的面取出能够自己行走的小竹马。
即使她点了头，家父大概也是不愿意的。她摇了摇头，却掩不住眼中的向往与好奇。
那老者也不沮丧或者失望，只是牵起她的手示意她带路：“丫头，僧某随你去寻你家人可好？”
“我叫苏影迟。”小手的肌肤细腻而光滑，对比着大手布满厚茧的粗糙与皲裂。
她轻轻地回握，带着这位老者向家的方向走去。
“可有字？”老者并不见怪，依旧与她话着家常。
“晦如。”她闷声回答，随即添上半句，“不过影迟不喜欢。”
“确实委屈了你。”老者轻声笑起来，“影迟是个好名字。”
“我也觉得。”她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嘟囔着。发髻上的流苏铃铛前后摇晃起来，趁着她有些起跳的步伐。
不知道这位老者与家父交谈了什么，年轻的父亲依旧是满怀愧疚送她随老者离开。
她可快乐终于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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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头，只是为老者执着浅黄色的竹骨纸伞，她背着自己不多的衣物饰品，踏上烟柳朦胧的前路。
“师傅，我们要去哪里呢？”雨幕遮挡了视线，她甩了甩头，用力地眨眨眼，总是不习惯看不清的感觉。
“我们继续北上，”老者没什么笑容，须发皆白，却不显得苍老羸弱，“青岩附近有一处山谷，为师与故人有约。只是，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要离家。”
“家姐尚在，若离家也暂无忧心，以后年节也当时时回家奉养家父。”她揉了揉眼睛，只觉得雨天的湿气甚重，沾染得指尖也同伞面一般湿润。
僧一行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髻，难得地温言道：“徒儿心中既然有了计较，那跟着为师学艺也不能荒废了。明日起先学着木雕吧。”
“师傅的小物件都是竹雕。”摩挲着手中竹骨轻伞光滑的伞柄，她的眼睛里映出淡淡的好奇和兴奋，“竹雕是不是比木雕更难呢？”
“手艺都不难。”僧一行摇了摇头，“只是熟练罢了。能工巧匠无一不是时间沉积来的。”
“那我要怎么学木雕呢？”她微微仰起头，伞的边缘天空依然阴霾，隔着重重雨帘，依稀能够看到云朵流动的轨迹。
“为师有位故友，”他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眉，“他号称清新素手，不论材质如何，所雕刻之物皆得其神髓。只是他脾性有些古怪，徒儿若是……”
她的眼中尽是懵懂的期待，却让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只是为了木雕，他的徒弟便可授你相当技艺。追求完美精湛至极致，又何尝不是入魔。”
她点点头，踮踮脚，把伞又举得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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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长安不远处的山崖名为望云台。望云台上有座小房子，被茂盛的阔叶灌木半遮半掩着。
从望云台向北望去，只能见到隐隐约约的水面波光和山谷间中年弥漫的雾气。
工圣僧一行带着苏影迟敲开了那扇小屋的门。
门后有数不清的木头物件。还有个痞子。
“见过工圣，苏师妹，在下淡漠，师从清新素手康雪烛先生。”少年随意的马尾有些高，刘海更是不加修饰，散乱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烦躁，丢下手中的刻刀，他甚是随意地抱拳行礼，却没有普通主人该指引落座、奉茶问安的客套，“屋中凌乱，见笑了。”
他微眯着眼，年少而身材修长，脖颈不知弯折，看人的时候颇有些俯视的气概，有些锐利的目光扫得人浑身不舒服。
僧老先生对晚辈微微点头算是见过面，接着就把跟在身后两部左右距离的徒儿推了出来：“这是我收的弟子，苏影迟。这段时日，我要与司徒师弟及康师弟在此等候东方掌门，讨论御风之事，影迟就劳驾你照顾了。”
“见过淡漠师兄。”卸下工圣特意为她制作的小背篓，苏影迟颇为正式地行礼。
其实她被他有些放肆的目光打量得很不舒服。
“影迟木雕木刻之术不过刚入门，迟些时候先看着淡漠的功课吧。”僧一行对两个小辈貌似友好的会面相当满意，捋了捋苍白的山羊胡子，便背着行囊往门外，“下人的房子就在不远的地方，每日记得取饭菜。”
“下人？”苏影迟面露讶色。
“是些隐居聋哑村的江湖老前辈。”工圣听着淡漠的解释颔首称是，她也不再有疑。
“影迟妹子这些日子就与我一起吧。”那名叫淡漠的少年见工圣离开，言语间也随意了不少，“精工出细活，雕刻需得平和的心境和严恪的尺度，妹子心中是非尺度分明，可是怎么拿捏分寸，还得多加练习。”
“师兄指点的是。”她有些不耐他言语中的自负，又觉得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索性在凌乱的屋内仔细地寻找着可以转移她注意力的半成品。
淡漠也不再多言，只是环抱着双臂看着这位师妹在大件的半成品间穿行。
她身形未长开，有些高过头顶的机巧难免错过，也不恼也不急，退出一些距离，护着背上的小背囊，轻轻跳几下，活像一只小兔子。
穿过浑天仪的星刻，时漏，她停在了一个竹制的骨架前。
一个巨大的纸鸢，却在肩膀的位置延伸出来一对用鱼肠线绑住的把手。
这个纸鸢还没有糊上纸彩，单是骨架就比她还高。她忍不住放下背篓，仗着人小灵活，钻进把手与骨架间的窄小空间，虚握着把手，又钻出来，仔细打量这个新鲜的大纸鸢。
“御风。”淡漠伸手扶正了因为她的小动作略有些倾斜的骨架，“师傅说，若是前方无路，我们也可御风而行。”
“前方无路？”她的好奇心完全被这个名为御风的巨大骨架吸引了，“师傅要用御风去到去不了的地方？”
“怎么会有人去不了的地方。”淡漠环抱起双臂，微笑却没有眯起眼，眼中挑衅之意一览无余，依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骄傲样子，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可靠，“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若求道，胸怀广阔，求同存异，不限于己论，不迂于前言，尚可获得灵感一二。妹子以为呢？”
影迟在心里对这番冠冕堂皇的论调瞠目结舌……竟然是个小气鬼师兄，自己不过无视他一句话就拿师兄架子，这么记仇。
“道可道，非常道。”她家父倒是未曾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四书五经、礼乐书数也少有涉猎。
“妹子可有学了轻身功夫？”他稍稍一愣，却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若三日后，与师兄一同驾驭这御风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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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一同学习轻功的，还有另一位师从东方掌门的师姐，雪生。
那日她正坐在离草庐不远处的小山包上，晒着太阳，握着一小段胡桃树的木料细细磨去表情的纹理，一边看着雪生师姐在空地上演练一套刀法，一边默诵着师傅传给自己的轻功口诀。
一心三用却也不怕削到手，本来雕刻机巧之术也不该在如此悠闲的情况下练习。
阳光正好，树荫下却很凉快。她惬意地眯起眼，这位师姐端的好容貌好身材，招式中表情肃然气质凛然，冷艳得叫人赏心悦目。
刀刃反射出点点寒光，环成一段隐约的弧，也像是划开了刀者身边的空气。
墨色长衫翩若惊鸿，衬在内里的绯色轻纱亦在阳光下时隐时现。少女朱唇紧抿，墨眸深敛，目光所及，刀光尽现。腰间的玉露药囊不时随着刀势骤变而轻轻摇晃，悠悠然在墨色与绯色中摇曳生姿。
她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一上午的成果，手中的木料已经被淡漠师兄刻出大致下刀的轮廓，自己只需要顺着纹路均匀地掏尽多余木料就好。练习什么的总是枯燥的，她也隐隐觉得师傅并不是想要教她这细节上的精工。
现下听着师姐刀锋破空之声，她却意外地有了雕完这块胡桃木的兴致。
三寸长的刻刀单刃没有刀柄，一端尖锐而细致，一端宽大却微钝，半月形的刀身不带太多弧度。
白刃没进胡桃木的纹理，刮划都需要一定的指力，若不能一气呵成，木雕表面就凹凸不平，毫无光泽。
提起刻刀，她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细细地刻划着心中飞禽的羽翅模样。
“镪——”，刀刃相交，且刀锋两边都不愿放手，一声脆响之后仍旧拖出悠长的纠缠。
这尖锐的兵器厮磨之声也算是个休止符，苏影迟总算松开了手中的胡桃木，连同刻刀一起丢在脚边的树下草丛里——尽管她在开始雕刻羽翅的时候就知道，有人手痒痒地看着师姐演武许久了，却还是感谢他待她雕磨结束才动手。
仔细看过去，才知道自己所听有误。与那弯明鸿长刀胶缠在一起的虽有金属之声，却只是不是何种材质的毛笔而已。
笔身约摸有一寸多粗、二尺上下的长短，笔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细毫所制，招式总是虚晃而过，笔尾却又缠上如意的纹样，似乎颇有分量。
持刀的雪生少女从接下第一招到现在已连续后退了四五步，墨色裙裾悄然失了翩然。
那边身着宝蓝色长衫的淡漠少年却是游刃有余，兵器虽短，仍能够步步紧逼，甚至将左手背于身后，仅以右手执笔点向雪生各处要穴。
一蓝一墨相斗片刻即开始游走。乍一看是雪生招招抢攻，细看两人表情，她的恼怒都快不能被冷漠的表情掩盖。
“雪生妹子，”淡漠右手挽过个虚势，一式傍花随柳使出，笔杆托着雪生的刀刃绕过自己的脖颈要害，弹开了刀刃就想敲她右手肘的穴位，“刀者，霸道之武，刃之内不可伤，刃所向无不毁。若要伤敌，何必刃向自己。”
“谁要叫你师兄。”雪生少女甩了一句不相干的回答，右手执刀平平向前推出，却在诱得淡漠搁挡招式变招之前皓腕翻转，同时左手向刀背一拍挡开他手中之笔，右手同时一松，刀把就贴着手腕转了半圈，恰好落在左手中，不等刀风停顿，左手执刀刀锋已到了他鼻尖。
淡漠一挑眉，右手连同那支笔已被荡开，背于身后的左手只能挡在面前，靠着手臂上的护臂环挡下一击：“妹子是想给师兄的脸留下记号么，那多少妹子该伤心咯。”
雪生轻哼一声，手中刀光更甚，不断变幻在左右手之间，让人防不胜防：“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冷不防足尖轻点地面，于缠斗中猛退出三丈多远，“刀名，反。”
淡漠一愣，足下随即发力追上墨衣少女，却被去而复返的雪生一式少明指打散了春泥护花的气劲，右手一颤，险些托不住不足二十斤重的反刀。
“叫影迟师妹看笑话了。”雪生轻哼一声，右手一拍刀背推开淡漠的笔，舞了个收刀势将刀收回背后的刀鞘中，然后往苏影迟所在的树下走去。
“雪生妹子对师兄真是不客气啊。”淡漠也不以为意，却没有将手中的毛笔挂回腰间，只是跟着走了过去，还有十几尺时突然发难，一式傍花随柳绕过在前的雪生，竟是要同刚学武没几天的师妹切磋，“影迟妹子今日的功课如何了？”
“唔？”还坐在地上的苏影迟双手撑地一个后翻躲过当头一击，随即脚尖点地如同雪生之前一般倒退出三丈远。
“不错。”淡漠没有继续向前，只是单手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明日就去看看御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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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内云雾缭绕，站在山崖上隐约可见有湖泊的莹莹水光和奇石怪峰的苍翠山色。余下尽是白色浓厚的云层。
望云台的几间小茅屋边站着欣赏自己作品的机巧大师三位，苏影迟的师傅，僧一行，机关世家的继承人，司徒一一，以及面色温和的书生，清新素手康雪烛。
被欣赏的作品有三件——康雪烛的徒弟，淡漠，东方掌门的徒弟，雪生，以及僧一行的没过门的徒弟，苏影迟——以上三人身上的巨大翔翼。
纸鸢一般的翔翼连着一条吊带，连系在三人的腰间，环着三人身体的还有一个三角形的塔架，正好在胸前搭手的地方。
虽然已经在青岩附近的小丘陵练习过数十次，山谷里吹起的风卷起淡淡的云气，还是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淡漠，雪生，你们先去吧。”身着白色圆领长衫的书生微微一笑，“为师已经检查过龙骨和塔架衔接了，没有问题。你们下去先找孙老先生和裴元师侄，或者看到聋哑村的几位前辈也可请他们带路。”
康雪烛点头看着淡漠雪生两人一前一后趁着风起，一跃而下，转向看着僧一行等指示的苏影迟：“苏小师侄稍等片刻，等我那两个顽徒传来信号再行动吧。”
苏影迟抿了抿嘴，不知为什么，看过了这位康师叔的作品，她对这位时常温和教导自己的师叔有不自然的感觉，当下也执着面前的塔架行了不甚完整的一礼：“弟子省的。”
与书生比学究气更重的司徒家机关大师却哈哈一笑，两手在褐色短袍的两侧一擦，又在身前搓了搓手：“小师侄莫怕，我司徒一一跟你保证这司徒家的模型万无一失。之前用司徒家的机关镜探过，这山谷里自山崖起五六里都是大片平地，用御风下去稳当得很。”
苏影迟点头称是。这位前辈什么都好，人也诙谐，就是一旦开始计算就太可怕了。
司徒一一又搓搓手掌，捡起地上一截被雾气浸湿的树枝，毫不在意身前无案无笔，蹲下身就开始写写画画，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按照我司徒家的算法，这山坡在坐标上的位置是纵轴，下落的夹角是小于15度，也就是说，计算横轴上的长度就是下落的距离……”
听着这些完全听不懂的计算，她抬起头向最厚道却丢下她和师兄师姐厮混的师傅求救。
不想她最厚道的师傅也饶有兴趣地在司徒大师的身边蹲下：“今天入谷其实不是最理想的情况，还可以计算一下风的阻力对速度造成的影响，假设起始的加速度不变……”
温和的书生见状又一次发挥了温和的书生的作用，轻轻捏了捏苏影迟的包子髻，示意她注意不远处的云雾：“你看，绿色烟花，雪生和淡漠到了。苏小师侄可要趁现在风起之时出发？”
“僧师兄，如果假设风向一个方向吹，方向为与地面成30度角向上，对于下落时候的速度有这样的影响……”
“司徒师弟，事实上，今日的风应该是动态的，我们取这两点来分析……”
宝贝徒儿果断地把尊敬的师傅的讨论抛在脑后，助跑了几步，在师傅师叔的讨论中一躬身跃出了望云台。
一瞬间的失重感和冷风让她不由得闭起了眼睛。
而起初的云层掠过脸边后，就是温风拂面，不再有山崖上的刺骨。
重新睁开眼，山谷中果真如司徒师叔所言，是平坦而宽阔的谷地。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三座屹立谷地中心的奇石怪峰。这三座高峰拔地而起，与周围的地势格格不入，仿佛三枚印章一般，峰脚隐约可见点点水色。
目力所及，谷地东面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汇入一片湖泊，林木并不茂盛，而南面另有一深潭，潭中也有一座与四周高地不相连的怪石峰。潭后群山环抱，看不真切地形。
飞翔的感觉太好，她借塔架双臂用力，稍稍向□□了倾身子，御风轻巧地转向了西面。
巨大的翔翼越过谷地中央的小丘，西面地势稍低，原来是又一片湖泊。西面的树林比东面茂盛，隐约可以看到西北面有巨大的瀑布白幕。
有山有水，地形环抱而气不外漏，果然是宝地好风水，有机会还要再飞两次。她歪着头对自己的想法抱以肯定，然后尽目力所及寻找先落地的师兄师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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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降落点离预定的谷地中央的小丘有偏差。
落地后把御风的骨架折叠受起，背着一人多高的骨架，苏影迟在树丛外湖泊边的空地上长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自己临危不乱，看到湖泊的时候就尽量把身体向后压，才在这一小片空地上落下，不然这会儿该在水里当落汤鸡了。
水里有一只落汤鸡。
“哗——”划水声总算告一段落，落汤鸡两手扒着岸边突出的石头好歹是爬出水了。
苏影迟看着落汤鸡爬上岸。
落汤鸡是个身着墨绿色短袍的少年，连背后的药篓也往地上滴着水，发冠被浸湿了软趴趴地搭在发髻上。倒是眉目清秀，抹了一把脸之后对着水面整理了一下无论如何没办法整理的发型，这才转过身作了一揖：“在下乃药王孙老先生座下二弟子的二弟子，小师妹，你可以叫我二师兄。”
“……二。”影迟点了点头，看着少年瞬间垮下来的儒雅表情才继续了下半句，“师兄。”
“小师妹，你是工圣弟子吧，每天飞来飞去真是辛苦啊。”这二师兄自来熟，全然不顾刚才被打击到，还边说边走近了一步，“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三星望月吧。这么面生，应该是第一次下来啊哈哈。”
看着他身上和药篓里滴下的水，苏影迟后退了一步，打量了这少年一番又点点头：“敝姓苏，名影迟，字晦如。那就有劳二师兄了。”
青年嘿嘿一笑，还抓抓湿漉漉的头发，又向影迟的方向走近了一步：“晦如妹妹，跟我走吧，药王弟子先入谷，还可以带你逛一圈。”
苏影迟模糊地动了一下脑袋，不知道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二师兄请。雪生师姐和淡漠师兄应该久候了，我们稍微快一点过去吧。”
青年显然把这模糊的动作当作了点头，兴高采烈地就差跳起来，执意凑到影迟身边：“这一路野猿多得很，晦如妹妹跟紧我。”
言语间，抓着药篓的右手还伸到腰后摸出一支笔，带着水淋淋的袖子甩了甩：“二师兄我练习以久的洛神赋总算是有机会嘿嘿……”
“啧，”觉得自从见到二师兄之后，自己的太阳穴有点酸胀得突突直跳，苏影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认真瞪了这怎么都不靠谱的少年一眼，“二师兄，你研习的词赋竟然是洛神吗？”
“晦如妹妹，洛神之优雅可是二师兄我毕生的追求啊，”满面笑容的少年忽然停下不着边际的神神叨叨，迎着影迟严格地审视，表情也带了几分严肃，五官看起来竟隐去了刚见面时的轻浮，“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沉吟这两句，他执笔的右手随意斜挥，笔杆末端竟在看似不稳的抖腕中连击出十数下。
长臂一振，左手挥出拂袖，顺势掐了个兰花指，面前虚晃一式，同时身姿轻摇，却不显下盘空虚，并无可趁之机可破之处。
但随即就是脖子抽筋一般甩了一下头，一缕湿漉漉的刘海从额边搭到了额中心。
苏影迟惊得目瞪口呆，若是女子使出这两式，定是身形轻盈，容姿曼妙，可眼下一个尚算壮实的少年使出这两式，当真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再配上眼角微微抽搐和严肃的表情，她只觉得眼前这少年比淡漠还要难揣测，或者说，形容猥琐。
少年看着苏影迟惊讶的表情似乎十分得意，总算从严肃的眼角抽搐中转换到眉毛都扬起的笑：“明眸善昧，辅靥乘权。晦如妹妹，可有看到二师兄我迷人的明眸皓齿啊？咳咳，近日偶然落水，又为了出行采药扎了发髻，这一甩头也不见长发飘飘，着实可惜啊可惜。”
两人自林中小径绕回三座奇峰所在的小丘暂且略过不提。
雪生看到前几日一起练习的小师妹竟然跟着二师兄一同前来，平日里没什么明显表情的脸色瞬间有些发青，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影迟，醉墨没对你唱什么奇怪的诗赋乐府吧？”
“醉墨？”苏影迟把背了一路的翔翼放在雪生和淡漠的翔翼旁边，没有反应过来雪生说的是谁。
依旧湿漉漉的少年笑眯了眼，药篓没放下，却总算是不再滴水了：“就是在下了。”
“其实刚才就想问，药王老先生和师傅同为万花谷的授业师傅，药王老先生二弟子的二弟子不就是我们的师侄吗？”苏影迟摇了摇头，“还有，叫我名字就好，这个字我不太喜欢。”
醉墨作西子捧心状还要凑上来：“影迟啊，小影子，辈分都是假的，你要承认二师兄啊，二师兄最近在找可以给二师兄生孩子的……噗哦！”
话未说完，醉墨已经连人带药篓和肩胛的一枚秀气的脚印打着圈远去了。
雪生轻甩了一下头，刚才因为一脚回旋踢而散乱的刘海温顺地落回脸颊：“影迟，我们去看看僧师叔要的材料准备好了没。”
“是，雪生师姐。”影迟点点头，不再关注那个猥琐的二师兄。
谷内的人声渐渐萦绕着雾气回荡着，雪生和影迟也汇入了这份忙碌中。万花谷建谷只是个开端，所有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若是前方无路，我们就御风而行。
何处落脚，遇到何人，发生何事。
最后，殊途同归。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苏影迟•天工•万花谷•御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