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以南》徐其野

2、第 2 章

　　因为下午效率不太高，陈薇把活儿做完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了。

　　在门口踢掉了鞋子，陈薇光着脚走向沙发，一把咸鱼趟了下去。老房子不太隔音，她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邻居在开着麦克风唱歌，“如果大海能够带走．．．．．．”。

　　这时手机微信连续震动了几下，以为是工作群的消息，陈薇烦躁地从背后捞出手机。

　　“陈老师”
　　“（一个笑脸）”
　　“老师你已经大学毕业了吗？”
　　“在做什么工作呀？”

　　是周以琳。头像是一个拿着冰激凌的动漫少女，名字是Y琳。现在的00后都不流行用非主流网名了吗？

　　周以琳，周以南......陈薇想了想，点开了右上角。这时周以琳的消息继续发过来，“老师，我打扰到你了吗？”

　　算了，陈薇想，周以琳只是个孩子罢了。她退出了删除界面，回了句，“在忙，有空聊”，就扔下手机进了洗澡间。

　　......

　　洗完澡出来陈薇扫了眼手机，看到锁屏上Y琳的回复，“好哒~老师再见~~O(∩_∩)O”。她从抽屉里拿了支烟点燃，走到了阳台上。

　　陈薇住的这个小区是个旧小区，楼层不高，只有八层，她住在第六层。没有俯瞰万家灯火的视角，倒是能看到远处商场的广告屏，色彩变换不停。

　　陈薇在一片烟雾中忍不住又想起了周以南。也不知道他毕业了没，她隐约记得他提到过要准备GRE考试，应该是要留在美国读研的。

　　吐出烟圈，陈薇望着远处的广告屏，记忆中男孩年轻帅气的脸庞已经不是特别清晰了。她甚至不太记得，跟周以南是什么时候失去联络的，似乎是外公生病的时候。陈薇想，生活不像电视剧，没有那么多狗血和曲折，有的人，慢慢地就不再联系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告别仪式。

　　有的人再也不见，有的人再也见不到。这些人来到过她的生命里，留下过温暖，也留下过绚烂。她既没有深切怀念，也没有抱怨。陈薇想到了张萌萌曾经对她的评价，“跟你不熟的时候觉得就是个乖乖的孩子，熟了之后觉得你有时候挺冷漠的，你们天蝎座也太难懂了吧.......。”

　　想到公司里咋咋呼呼的乔海音和大众女神张萌萌，陈薇笑了笑，熄了火准备刷牙睡觉。

　　．．．．．．

　　偶遇周以琳母女的插曲很快就被陈薇抛之脑后，她又投入进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陈薇是阳城都市报新闻采编部的记者。如今传统报纸都在寻求转型，融入互联网的大潮。阳城都市报作为南方报业集团的老牌都市报，不管是在转型大潮前还是后，都是佼佼者，因此陈薇在阳城大学毕业后，毫不犹豫向阳城都市报的社招投了简历。

　　“今天来办公室了吗？？中午一起吃饭不？”陈薇刚到办公室坐下，就收到了乔海音的消息。
　　陈薇跟乔海音分属不同的部门，陈薇在采编部，日常需要跑新闻一线，乔海音是网络编辑部的，平时基本上都在办公室。陈薇没有外出任务的时候，才会在办公室。

　　“来了，刚到。”

　　“耶！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可不想跟地中海一起吃饭。”

　　陈薇回了个好，有些无奈。“地中海”是乔海音的部门主任，在工作中人没什么问题，但就是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讲一些黄段子，特别是女同事在的时候，嘴脸油腻。

　　乔海音是阳城本地人，在阳大中文系毕业后就通过家里的关系进了阳都。网络编辑部工作轻松，整个部门加起来就５个编辑。乔海音经常说自己“不是记者，只是新闻的搬运工”，负责将采编部的新闻编辑转发到网站和公众号上面。

　　工作轻松，工资自然也不高，乔海音对此并没什么不足。她是本地人，毕业的时候家里就为她买了车买了房。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在阳都一直工作到退休的打算，“这份工作事少钱不多离家近，等我遇到我的王子，结婚生娃，一辈子都不用离开阳城和爸妈，美滋滋～”正因为如此，对于“地中海”偶尔的语言骚扰，乔海音基本上选择忍耐和无视。

　　．．．．．．

　　中午乔海音咯咯咯的高跟鞋声音响起的时候，陈薇还在跟部门主任讨论ＴＣ的事情。

　　“小薇，你们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你太理想主义了。ＴＣ基本上可以说是业内第一，ＴＣ的公关部门我也打过交道，他们是非常专业非常有经验的，这种事情不可能再发酵，到达你说的那个什么，推动行业改革的高度的。”

　　部门主任张帆是个老记者，他有着自己的某些坚持，但也有着经验加持下的某种“能屈能伸”，因此听他这么说，陈薇想了想，便认同了，“您说得对，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但是我还是想尽可能搜集多一些材料，尤其是家属那边，之后再看看稿子从哪个角度着手。”

　　知道她听了进去，却也有着年轻人的坚持，张帆挥了挥手，“行，先去吃饭吧，下午按照你自己的计划去一趟ＴＣ。”

　　．．．．．．

　　中午吃完饭，陈薇直接叫了车到ＴＣ位于市工业园的总部。在去ＴＣ的路上，陈薇思考起张帆说的话，不禁有点羞愧，已经工作两年多了，但有时候自己想事情好像还是不够成熟。

　　ＴＣ是国内排名第一的手机生产商，甚至在全球都是很有名气的。ＴＣ基本上没什么丑闻，然而前两天，ＴＣ技术部一位３２岁的员工在家里加班的时候猝死了。这件事一时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

　　陈薇昨天花了一天时间在网上看网友的评论，才知道如今很多公司都流行“野狼文化”，有不少公司甚至存在被默认的规则，员工到了３５岁就会被辞去。

　　那位猝死的ＴＣ技术员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在ＴＣ工作，人生最美好的１０年都奉献给了ＴＣ。他的老婆最近生了二胎，但他却这样倒下了。

　　陈薇昨天找张萌萌想验证一下网友们的说的话，张萌萌直接推了张名片过来，是她老公的同事，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当高管。昨天下午陈薇跟这个高管讲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基本上将大多数公司员工的生存现状了解清楚了。

　　虽然已经工作将近三年，但除了刚开始基本上都是在看旧报纸的实习期，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陈薇跑的都是教育线，跟阳城的教育部门和各类学校、教辅机构打交道。去年10月份才被调到经济线，所以对市场、企业这些还不是很了解。

　　“小姐，工业园到了，前面那个保安亭进去就是TC总部了。”司机出声提醒，陈薇拿起自己的手提包，道谢之后下了车。

　　......

　　接待陈薇的是ＴＣ公关部的经理助理，两人在宽敞的会议室聊了二十多分钟后，陈薇发现这位公关专家态度诚恳，有问必答，但说的基本上是网上基本能查到的消息，于是决定更直接一些：

　　“在贵公司，加班是常态吗？”

　　“不是的。我们的员工都是８小时工作制，到点了就可以下班。偶尔有时候做项目，或者出差，不会那么严格执行，但基本上员工的休息时间都是得到了保证的，我可以给您出示我们人力这边的上下班打卡记录，基本很少有加班的情况。”

　　“那员工在家加班就不算加班吗？”

　　“我们公司一直不鼓励这种行为，因为员工如果没休息好，工作效率也不会高，对吧？员工下班后的具体安排我不清楚，但我们公司一直是不鼓励这种行为的，开会的时候也一直强调这一点。”

　　“所以，对于员工的补偿，贵公司是怎么处理的？”陈薇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助理很认同地点了点头，“是的陈记者，您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是目前ＴＣ放在重中之重的，既然人已经不在了，这一点我们也很心痛，但最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是吧？我们会依照相关法律，给出最大范围内的抚恤金。”

　　“所以，是多少呢？”

　　助理笑了笑，抱歉地回答道，“陈记者，相关的事宜我司法务部正在处理，因为还有一些事情也正在跟家属那边沟通，具体的金额定下来之后，我们需要先取得家属的同意，才能决定要不要向外界公开。”

　　看似无懈可击的回复，陈薇知道也问不到别的什么了，“谢谢您，如果后续还有问题我再微信联系您。”

　　助理跟着陈薇站了起来，“客气了，有事您随时联系我。”

　　“我可以去技术部看看吗？”陈薇收起录音笔和笔记本，仿佛心血来潮地问道。

　　助理没想到陈薇会提这个要求，愣了下，“技术部大伙儿都在上班，不知道陈记您想采访谁还是？”

　　陈薇继续一脸无辜，“没有，我就是去技术部看看，您放心，我就是看看员工的工作环境，回去写稿也丰满一些。”

　　“那您稍等，我向领导请示一下。”助理走开了几步，到窗边打电话去了。

　　陈薇环视了一圈宽敞的会议室，心想果然是不出张帆所料，ＴＣ的处理手法是无懈可击的，该赔偿的也不会少，毕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算什么问题。但是，这些公司这种有意无意向员工施压，以换取年富力壮劳动力的做法，真的是可取的吗？这种现象不该得到纠正吗？

　　“陈记，领导说完全没问题，我现在带您去技术部，在１６楼。”助理打完电话走过来，陈薇点了点头，跟着进了电梯。

　　．．．．．．

　　“陈记者，我们技术部都是汉子，一会您进去，肯定马上成为焦点，哈哈。”

　　陈薇礼貌笑了笑，“都是年轻人吗？”

　　助理不以为意答道，“是啊，还有好几个实习生，一群程序员哈哈。”

　　１６楼很快就到了，电梯门一开就能看到办公室，格子间里坐着一个个在啪啪打着键盘的男人。

　　“我先带您到部门经理那里，有什么问题您都可以问他。一会您可以出来参观，这一层都是技术部，分了东西两块办公区域，中间这块是经理办公室。”公关助理把陈薇领到了经理办公室，敲了敲虚掩着的门。

　　陈薇正从手提包里掏出录音笔，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久违的面孔。

　　周以南？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