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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明(青紫) ...

  •   云天青,鬼界孤魂一只。

      如果说人见了鬼是避之不及,那么鬼见了云天青更是避之不及。

      “云天青和我赌钱使诈,还把我儿子去年清明烧给我的钱全都赢走了。”鬼甲怒不可遏。

      “云天青偷看我姐姐洗澡!看了不说还到处去说我姐姐……呜呜呜呜呜……”鬼乙血泪控诉。

      “云天青和我打赌,叫我去偷‘翳影枝’,结果我被鬼卒大人抓住,狠狠的打了一顿,还被脱光了游街示众!”鬼丙泣不成声。

      ……

      如此劣迹,不一而足。

      是以很好理解,为何阎王大人同意他不去转世,而是让他有碍观瞻的在奈何桥边天天望眼欲穿。

      “只要他消停点,爱干啥就干啥吧……”吃过亏的阎王额头上放着去热的湿漉漉的手巾,有气无力的传话给下面。

      是啊,不让他爱干啥干啥,只怕他要把翻出来的鬼界帐簿公之于众,那……

      “报~~~~~~~~~~~~!”一个鬼差跑进偏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报大人!天大的好消息!”

      “能有什么好消息?”阎王有气无力。

      “玄霄终于被我们勾来了魂魄,要去转生了!”

      “哪天不有成千上万的人变成鬼……等等,你说玄、玄霄,玄霄?!”阎王大人蹭的坐起身来。

      “是,正是云天青等的那个玄霄!而且玄霄貌似已经原谅了云天青,和他拥抱过后去投胎了。”

      “走,去找云天青!”阎王大人立刻来了精神。

      ———————————————————————————————————————

      奈何桥畔,抱肩而立,仍不减飒飒英姿的盛年男人,正是云天青。

      “哈哈!云兄弟,别来无恙乎。”阎王亲自莅临,却无比的客气。被阎王屏退,不敢近前的鬼们离的远远的,伸长脖子却看不到任何情景。

      “别拽狗屁的文了,还乎呢,说,找老子干嘛?”那人一开口,却与那修长如玉树般斯文挺拔的身形面貌绝不相称。

      “咳咳。”阎王清咳了两声,“听说云兄弟所等之师兄已然见到,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云天青这次干脆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他。

      “云兄弟大功告成,是否……可以考虑投胎转世一事?”阎王小心翼翼的试探。

      “投胎?你这老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老子投胎了,忘了这里的事,你便高枕无忧了哈?”云天青捉狭的看着阎王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不由哈哈大笑。

      “不不,本王绝不是这个意思!”阎王冷汗涔涔,“那云兄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只要本王能做到的……”

      “打算……”那清亮有神的眼眸中不经意的闪过一丝黯然,等了这许多年,就为了师兄的一声原谅,如今,他已转世而去,而自己的心,似乎忽然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变得空空的。是啊,许多年来的愿望已经达成,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老子,老子要去人间看看我儿子,那臭小子,人家清明都给过世的父亲烧纸,只有他,这些年,我连一文钱都没见过。就算老子说只要早晚三炷香,但当时老子又没在阴间呆过,哪儿知道这里处处要钱?今天又是清明,老子再也忍不住了,要去好好教训这小子……” 云天青蛮不讲理的挑着理,话音未落,便转身大步走去,那个方向,是放逐渊。

      “可是……云兄弟,你儿子遭天谴昏睡了很多年了,不可能给你烧纸钱,也不可能清醒过来看你跟你说话的……”阎王在他后面喊道。

      那脚步似乎略略顿了一下,然后又大步向前走去。

      “……我早知道……多话……老子去看看,要是阳间没啥可留恋的,马上回来投胎就是了!”过了许久,才传来云天青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距离远的原因,阎王觉得,那声音有点不同寻常的闷。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他笑。云天青来到青鸾峰上之时正是正午时光。鬼怕阳光,然而云天青不是一般的鬼,他是恶鬼,从来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阳光亦然。

      云天青手搭凉棚遮住刺眼的阳光,站在熟悉的木屋前摇头晃脑的感叹,这野小子,这么些年一个小屋子也不知道翻修一下,看看都懒成什么样了?待会儿见了可要好好揍上他一顿。

      推开屋门,云天青意料之中的看着儿子躺在兽皮做成的软褥上,身上盖着有补丁却厚实的棉布被子,上上下下,干干净净。儿子那清秀的面容一如在鬼界转轮镜台前相见那时,除了现在闭着双目,像是正在酣眠。

      “野小子,你真够懒得。老子来了都不知道迎接一下啊。”云天青若无其事的伸脚踢了踢儿子。

      云天河的身体轻轻动了动,此外没有任何反应。

      “懒猪!起床!”云天青陡然弯下腰,像小时候叫儿子起床时那样,在躺着的天河耳边大喊。

      他期待着儿子能像小时候一样眨巴眨巴眼,无辜的说一声“爹,我还困。”然后拉着他的裤脚再睡过去。然而这一次,木屋被震得嗡嗡作响,云天河仍然没有半分动静。

      云天青只觉心中刺痛,双目一酸,竟然涌上了水雾,让他眼前的这些全模模糊糊的不真实起来。

      一定是这混蛋的太阳,刺的老子眼睛生疼。云天青恨恨的想,却觉得双脚发软,支撑不住身体,就势颓然坐倒在云天河身边。

      “野小子,你懒透了,大清明的连给老子烧个纸钱都不记得。别以为你装睡老子就不敢揍你!”云天青抬起巴掌,重重落下,却在离天河脸颊三寸住生生止住,接着轻轻放下,摸了摸那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英俊的脸。

      然而,然而,没有触感,就像摸到了空气,没有任何感觉。云天青终于记起了,他是一个鬼,不折不扣的鬼。

      “娘的,老子上辈子欠你这野小子什么?!”

      云天青就坐在云天河的身边,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听得一个清清浅浅的声音,带着一分惊喜,却是九分的波澜不惊,“云前辈?”

      云天青百无聊赖的抬起头,映进眼帘的是一个清峻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修长身体上套着的琼华道袍老旧却干净,和儿子身上盖着的被子有着同样的朴素味道。

      放下手中的东西,那男人抱拳拱手道,“云前辈一向可好?在下慕容紫英有礼了。”

      “不好,在鬼界有什么好?”云天青嘟囔着,摇摇脑袋,看着这人迂腐守礼有如玄霄师兄年轻时一般无二的人,忽然想起他便是那天和天河一起在转轮镜台见过的那名少年。这一晃,也好多年了。

      “小子,是你……你可想通人妖之别了?”云天青嘴角上翘,不管怎样,总算见着个活着的也醒着的故人了,虽然这故人和他只有一面之缘。

      “前辈调笑了。在下早已明白,多谢前辈当日指点之德。”紫英垂下手去,淡淡的金色夕阳从木屋门□□进来,给他的身体镀上一层金色的影,由于背光而立,他面上的表情到让人看不清楚。

      “你来做什么?”云天青歪着头斜眼看他。

      “我……在下乃是天河好友,自当前来……”紫英把“看顾”两字吞回口中,照看天河是份内的事,他不想居功,只当自己是偶尔来看看的罢。“而且今日乃是清明,在下取了些果品祭物,给菱纱还有云前辈伉俪上柱香。”

      然而云天青是聪明到极致的人,刚才未曾思考,如今脑子一转,便马上想清楚,这许多年,云天河能这么干净清爽膘肥体壮的躺在这里,怎会没人照顾?只怕照顾他那人不是天天要来照应也差的不多。

      即便天谴造成的昏睡不需吃喝,不需排泄,但仍然需要人常常为他擦洗身子,否则夏天的褥疮会让他流脓变臭,虱子跳蚤会在他身上做窝;仍需要人常常按照时令为他添衣加被,否则冬天的冻疮和寒冷会让他活活冻死。看天河这面色红润,肌肉如常的样子,也必少不得有人时常为他按摩推行血脉,否则血脉不畅,也会让他在醒来前早早丧失了身体的正常功能——虽然,他能否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韩菱纱早已故去投胎,云天青在鬼界自然知道。柳梦璃就算有闲过来,也只是十九年一次,那么,如此温柔细心照顾云天河的人是……

      慕容紫英已然走进来,单膝跪倒蹲在一边查看天河的情况,修长的手指正搭着天河的脉门,专心思索的样子显然是正在细细品读着那脉象。

      云天青转头,看着那人清秀中不失刚毅的侧脸,望着那琥珀色如清泉般深邃却清澈的眸子,心中一股暖流涌过。

      野小子,你何其有幸。虽然他很像师兄年轻那会儿,但师兄,何曾对我这么好过?

      “一直都是你照顾他吧?没看出来你这小子倒是个绝种的好男人。”云天青替儿子庆幸着,想起自己的师兄,不由又有了几分懊恼。

      “……”紫英诧异的望望天青,沉静的脸上竟漫上一点淡淡的红晕,使那冷冽的表情温润柔和了三分。

      他并不需要人称赞,年少时也早听厌了称赞,但如此真诚毫不掺假的由衷肯定,在琼华坠落,故友离别的这许多年后,听起来竟让人心头鹿撞。

      “云前辈,天河如今情况一切都好。在下也在尽力寻找使他醒来的办法。请勿担忧。”清清淡淡的声音,掩住了那陡然而起的一丝慌乱,如涓涓溪流,让人心神安定。

      “嗯。”云天青闷闷的应了一声。他今儿个的心情大起大落,见了师兄,得了原谅,本是喜事,但师兄投胎去,却又让他失落。也不光是因为师兄,大概是因为此后的生活没了意义,他真要听阎王老儿的话去投胎么?又不甘心。可是不投胎,他又能做什么呢?

      来看儿子,虽然早知道他遭了天谴,昏睡不醒,却总觉得他救了那么多人,算是生尽欢,何况还没死,值了。

      但及至看到儿子醒不来的模样,哪个做老爹的真不心疼,便通透如他,也不能免俗。

      那会儿他身子想被抽干了一般没了气力,却又想马上找个人来狠狠打上一架。只是这里除了山猪,也再没别的人。这又让他再添了失落。

      再看得透,再想的通,当事情接踵而至,一股脑儿的变成现实摆在眼前,便豁达如他,也不能心如止水。

      直到这个人迈进房门,清清朗朗的声音,深邃淡定的眼神,便神奇的止了他狂躁,疏解了他心中的一腔郁闷。

      云天青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九岁的男子没来由的让人安心,虽然他叫着自己前辈,却似乎比起师兄,是种更强大的存在。那种强大不是师兄那种烈火如歌,而是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强大,让人觉得便什么都不做,只要和他在一起,自然便能沉静安然,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云天青没有回鬼界,就在青鸾木屋住了下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清明(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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