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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静音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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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膝盖传来冰凉的触感,卫莘反射性往上抬的腿被人迅速一把按住。
“要是不用冰敷着,你这腿,明日怕是不能用了。”
姬谆拉过她闲着的手替换了自己的,
“好好按着,别偷懒。”
卫莘表面乖乖巧巧地点头,心里不屑地撇撇嘴,手上动作看着认真实则早就从膝盖不知滑到哪里去了,才跪那么一会儿,得多嫩才会磕出问题……
“诸位,等会儿玄武东门有烟花可赏,朕诚邀诸位与朕共赏美景,如何?”
寿星的面子,自然得给。
殿内的人鱼贯而出,姬谆搂着卫莘等大部分人离开后,暗中与允启两相对视,知道一切尽在把握,他们看戏便好。
周陵本跟人群走了一段路,左右没见姬谆的影子,便又掉头往回走,正好看到姬谆牵着人慢吞吞地搁后边走着,根本不在意蜀帝嘴里的烟花。
出门前一刻收到消息,才知那老不死的东西,怕是当厌了皇帝,想学学坊间媒婆办事。
这边被人虎视眈眈,那边看上的女人又被死对头叼了去,周陵胸口一堆淤血吐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难受得紧。
一难受,就容易找人麻烦。
“太子谆怎地站着不动,难不成是看不上皇上的烟花?”
他故意把嗓门拉得很大,连走出去好远的一堆官员都转头看过来。
姬谆懒得和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眼风都没往他那儿瞟,拉着卫莘就周陵来的路离开。
周陵抬脚踹翻面前矮桌,声音毫不收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姬谆的耳朵,
“太子谆莫不是假爹认久了,都忘了自个儿什么出生?等你们北越皇帝那流落民间的私生子找着了,我到要看你如何坐稳太子位!”
卫莘抬头看他,男人眉目间有明显的愠怒,非北越皇帝亲生,这是姬谆永远为世人诟病的一点。
一年前,北越先帝朝的老臣带了一个形状疯癫的女人面见越帝,声称其有个流落民间的儿子。
越帝为皇子时,曾流连青楼,狎妓游湖,大抵是那时不小心留在妓子肚子里的种。
越帝都已经当了近四十年皇帝,那孩子想来也该有四十了,把年过半百的皇帝喜地一夜连御七女。
可惜,疯癫女人只是青楼的老鸨,何况是真疯了,严刑拷打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此事过后,越帝明显不如从前依靠太子谆,甚至开始防备着,保皇派的殷阁老倒是还在观望,估计是没见到活人,不敢下注。
手心传来压力,姬谆低头看着身边女子乌黑的发顶,
“怎么?怕了?”
“不怕。”
“真的不怕?”
“殿下不怕,阿菩就不怕。”
“好。”
粗粝的大掌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揉地一团乱,卫莘气急地挣开手,小跑到池边照了照。
倒影里,女人额前藏地好好的碎发全跑了出来,右边的碧色流苏簪子歪歪斜斜,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
站在原地等着的太子殿下揪过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允启问,
“她这是怎么了?”
允启用拳堵着嘴咳嗽两声,
“殿下,女子爱美,世人重礼仪规矩,您将阿菩姑娘的发饰都揉乱了,她等下没法见人。”
姬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过允启手里的薄披风,温声朝小池旁的女子招招手,
“过来,阿菩。”
卫莘边往他那儿走,边瘪着声音问他要做什么。
“阿菩何故在乎身外之物,这般清水芙蓉才是最好。”
姬谆抖开手里的薄披风,扬手一挥正好落在卫莘的脑袋顶上,把人盖得严严实实,别说歪歪斜斜的流苏了,连根头发丝都见不着。
卫莘手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拳,来来回回好几遍,最后还是冒着被他训斥的风险,问能不能把她头上的披风取下来。
姬谆一脸不解,
“取下来做甚?”
卫莘生无可恋,
“殿下不觉得……奴婢这样,有点不合礼制吗?”
姬谆两手一合,豁然开朗,宽慰道,
“阿菩是本宫的人,只管合本宫心意便好,至于他人,无甚重要。”
再说,他正好不想叫人见了阿菩的脸,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卫莘无语,本来蜀帝就对自己生了好奇心,等会再见自己遮遮掩掩地顶个披风,还不得又把她揪出来,问上一番。
她有点怀疑眼前的人,还是不是传言中铁面无私,慧比高山的太子谆。
砰——
卫莘仰头往南方的天空看去,火红火红的烟花正好绽开,红光映衬在她脸上,不染俗事的仙女成了魅惑人心的妖精。
姬谆眼里的画面慢慢从烟花变成一身淡青长裙的她。
许是束腰有些紧了,挤得她那处一吸一呼之间诱人得很,姬谆脚步微动,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一伸手就能把整个她揽进怀中。
他替她拿下头上的披风,然后系在肩上,
“看来无须再去了,山头风大,本宫与阿菩在此处看烟花便好,嗯?”
每年,蜀帝过生辰时,卫莘都会让徐媞带着她爬上广胜寺最高的楼,那座楼比皇帝在的假山还要高,烟花在头顶炸开,像要带着她一块落下泥土地里去。
今年蜀帝过大寿,礼部工部卯足了劲,搬来的是全南蜀最好的烟花,可卫莘看着,与从前也没甚差别。
烟花每年都一样的红,像她卫家满门的血。
“外头风大,先去殿里坐会儿,等会儿陪本宫一块儿看场好戏。”
姬谆满脸笑意地将人拢进怀里。
卫莘回过神,没有与他攀谈的欲/望,乖顺地罩着披风窝在男人怀里,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看烟花且顺带看了场戏的众人回到店里,听他们窸窸窣窣的谈话,卫莘才知道,姬谆说的好戏到底是什么。
南蜀静音公主——赵荨,也是个可怜人。
“父皇,儿臣与李焯严打小定下了的婚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算计勤王!父皇,求父皇为
女儿做主啊!”
赵荨不知疼地一遍遍以头撞地,从观景台哭到中殿,她的声音像砂石磨过般粗粝。
身边站的是南蜀太师府嫡长子李焯严,所谓的青梅竹马,眼睁睁看着她像块破铜烂铁般被粗鲁嬷嬷拽着往前拖。
皇帝跟没看到她似的,问一旁的太监,
“西魏勤王到哪儿了?”
“回皇上,勤王着人来说,他得先将身上的脏东西洗干净了再来。”太监回道。
“放肆!”皇帝砸桌,气得胡子都在发抖,狠声道,
“再让人去催,催到他出门为止。”
而后摆出一副慈父面孔上前扶起瘫软的三女儿,
“静音啊,你放心,此事父皇定会彻查清楚,”
皇帝故作为难,
“但事情闹得太大了,若只有宫里奴才看见,父皇下令将他们全都杖杀了就是,可今晚别说朝廷重臣在,魏越韩三国皆在,你让父皇如何将此事按下啊……”
赵荨慢慢听着,眼里的光一寸寸消失,
“所以,父皇是要我嫁去魏国吗,可勤王已有王妃,父皇……父皇…….”
她双目仓皇地抓着皇帝的衣摆,
“儿臣的婚约是母妃生前定下的,母妃!父皇难道不记得母妃了吗!母妃最放不下荨儿了!”
赵荨生母陈贵妃,生前是蜀帝最宠爱的女人,但再宠爱又怎样,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蜀帝的女人一个接一个,一个死了的女人,哪可能动摇他的心半分。
赵荨在蜀帝心里的地位随着陈贵妃的死一落千丈,到现在只有当棋子的命,棋子有用时,皇帝就得在她面前表现出对陈贵妃生硬的思念。
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他暗中朝李焯严使了眼色。
“公主,”
李焯严蹲下身,用帕子拭去她眼角新泪,
“公主乃尊贵之身,亦是皇上的心头肉,如今受了委屈,皇上何尝好受。”
“那你呢?你会和我一样痛苦吗?”赵荨拿开他的手。
“当然。”
李焯严不顾皇帝在场,伸手抱住她,语气温柔。
赵荨永远不会想到,她朝暮了近十年的婚姻,是被这个男人亲手断送掉的。
让她去魏国联姻,是李焯严进的言,也是李焯严亲手将催情用的香囊挂在了她的腰间。
“皇上,勤王到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一出,李焯严瞬间推开她,赵荨苦笑着勾了勾嘴角。
李氏焯严,茂岩风华,磐石郎心。
他最爱的,是前程。
卫莘听了各路说法,最终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蜀帝打算如何处理这皇家秘辛。
反正等四人出来时,赵荨已经站在了周陵身后。
老太监抖了抖手上的圣旨,嗓子尖地让人耳朵发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三公主姿容昳丽……特赐婚魏国勤王,钦此。”
赵荨看着老太监交到自己手里的明黄圣旨,上边的墨渍干得怕是沾着水擦,都不一定能在指腹留下点墨色。
她抬头看了看喜笑颜开的蜀帝,她母妃嘴里的好父皇。
有些事情,她大抵明白了。
底下一片吾皇万岁,可凡在场有耳朵的都能听出圣旨中的纰漏。
没有明确三公主嫁给勤王是什么位分,更没有指明完婚的良辰吉日。
赵荨要是拿着这份旨意嫁去魏国,只能任人磋磨。
不是联姻,而是送女。
所有人都关注着圣旨时,姬谆却对皇帝用“举世无双”来形容赵荨不太满意。
他抬头瞥了眼被人扶着的赵荨。
一般罢了,哪儿有他的阿菩来得昳丽。
戏看完了,姬谆搂着卫莘往殿外走。
等身后灯火越来越昏暗直到不见,偏头在她耳根处吹起暖气,
“要本宫说,举世无双,阿菩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