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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凤尾罗 ...

  •   次日一早,全尔同睡眼惺忪地踏出家门,就看见门前停着香车一辆。八宝翠盖,双马朱轮,也不知是谁家纨绔如此招摇。正想着,就见车帘一掀,笑嘻嘻探出一张狐狸脸来。

      “全兄起得倒早。”罗砚叫得甚是亲热,更不由分说把他架上车去。

      车厢甚是宽敞,四壁衬以金红两色的软罗,一角搁着莲花罩的银炭盆,一角搁着云纹兽头熏笼,直烘得春意融融。除去罗砚,里面已经端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据说与罗砚情同手足的斛律北河,另一个却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这位是……”罗砚正待介绍,却被那少女打断,“叫我雪云即可。都是江湖儿女,不必太多繁文缛节。”

      全尔同不知这少女来历,也不欲多问,只盯着罗砚问道:“那件玉猫可有分教?”

      罗砚苦笑道:“你们看,全兄果然盯得我紧迫。”说着将玉猫交与全尔同,又将昨夜雪云所述一一说与他知,只是掩去了雪云的郡主身份不提。

      全尔同听罢一皱眉:“这样说,倒很有可能是有人对那尊木观音见财起意,故下杀手。听起来华安是对木观音打过算盘的,那个侄子只怕也与刘氏被害大有干系。”说着就要下车去寻华安来问,却被罗砚一把拉住。

      “全兄不必心急,且先与我去一个地方。”

      罗砚要去的却是东市一家颇有名气的绣坊“恒景春”。一大早刚刚开市,伙计正忙着把一幅幅绣品上架。罗砚进来不由分说,劈头就问“钱掌柜可在”。

      钱掌柜被夥计从后堂里请出来,一脸的惊疑。听罗砚问起近两日是否收过几张绣帕,这才了然。

      “公子果然是识货之人。这帕子虽小,绣工却极精致,你看着牡丹,一瓣瓣色彩这样绚烂,脉络这样清晰。再看看着花蕊,最细的真是比头发丝还细。还有这露珠,这蝴蝶,还有这海水牙边,要价三钱银子可真不贵。”

      罗砚接过帕子,看了两眼,转手交给身后正在垫脚探头的雪云。

      “这帕子可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送来卖的?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钱掌柜听他问得严肃,当下慌了神:“那是平乐坊马六儿的一个结拜兄弟,好像叫什么朱来的。到我这里来卖过两回,我看他人虽无赖,拿出来的绣品却好得很,也不曾多压他的价钱……”

      雪云忽然笑了一声:“也是你眼神不好,那朱来就更傻了。这方帕子且不论绣工,单卖也不只三钱银子。”

      她将手一扬,帕子只被两根指头夹着,飘飘扬扬,轻软得如烟缕一般。在她指间绽放着一朵硕大而艳丽的牡丹,其上光泽流转,竟如披着万道金芒。
      “这可是凤尾罗啊。”她说。

      凤尾罗香薄几重,这是宫廷中才会大量使用的珍贵丝织物。据说是用最好的蚕丝搀杂着最细的金线织成的。柔软的质地,细密的纹路,如果是一整匹在阳光下展开来,据说就像凤凰尾羽一般熠熠生辉。

      全尔同和罗砚对视一眼,双双皱起眉头:紫檀观音,凤尾罗……华家深藏不露的宝贝还真多。

      对此华安只是惶然地摇着头,说自己一概不知。

      发现紫檀观音是某日他喝醉了酒,无意中冲撞了佛龛,香烛倒了一地,观音像居然不动如山。他掂了掂,发现沉重如铁,绝对不会是普通木材。闻一闻,除了香烛的烟火气,似乎还有一种清香。再看看颜色,就疑心莫非是紫檀的。后来他偷偷用帕子蘸了些酒,在莲座底擦了擦,帕子上果然就沾了紫红色。

      “我就寻思着……老婆子对着它拜了这么多年,菩萨又不管吃又不管穿。倒不如拿去换些银两……一寸紫檀一寸金,我心里有数。”

      “刘氏可愿意?”

      华安嗫嚅了一下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家里我说了作数,她有什么愿不愿的。”

      “你可同其他人提过?”

      华安想了想说,他自己寻了两个掮客都不成,一个叫胡三,一个叫贾万吉,又托了相熟的梁文书寻了一个掮客,还没来看货家里就出事了。再有就是他在外喝酒,也许喝上头了会炫耀两句。

      全尔同一一将名字记下,又派了个小兵去将梁文书带来。

      梁文书颤巍巍地说,自己只是受华安相托作个中人,代寻的掮客姓马,人称马六儿。其叔叔也是老兵,前几年没了。在生时大家一起喝酒,马六儿也没少蹭过。那后生就是好赌,为人却并不好。

      全尔同暗自点头:想来梁文书托了马六儿,马六儿又说与朱来知道,才有了那天晚上跪求刘氏的一幕。

      “除此之外,当真再无旁人知道?”

      “绝对没有!华老弟托我时就说了,一定要悄悄的,谁都不能说,不能走漏风声。同马六儿讲好以后,我去华家找华老弟没找着,看见华家弟妹,我连她都没有告诉!”

      “可是华安叮嘱过你不可告诉刘氏?”罗砚笑盈盈插话道。

      梁文书点点头:“华老弟说弟妹不大愿意,所以脱手前得先瞒着。”

      几道目光一起扫向华安。他本来就佝偻的身子越发的萎缩了,也没有争辩,只是嘟囔道:“妇道人家没有见识……只知道心疼东西……卖掉了还不是一道享福。”

      全尔同又问起凤尾罗。华安用手一指着墙角那口木箱:“那里面都是她当初的嫁妆,水灾逃难时她丢了田契都没舍得丢这个。”

      箱子一打开来,才发现其实已经半空。里面收着的,不过是几块被面,两条襦裙,还有些零散绣品。

      “好鲜亮的花软缎!”雪云随手抖开一块被面就赞不绝口,又拿出一条烟青色襦裙来,看了看说这是碧丝罗的,虽比不得凤尾罗金贵,也算是很好的衣料了。

      全尔同走过去,双手按住华安肩膀,迫使他双眼正视自己:“华安,你究竟是何人?”
      这一动作既像抚慰,又像逼问,更是暗中锁住了华安的身形。一旦他有妄动,首先就会被捏碎琵琶骨。

      华安却只是神色委顿,茫然地表示不知道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老兵华安。武威县农家子弟,十五从军征,跟着先帝爷……那时还是敏华世子一路北伐匈奴。再后来,又跟叛军打。再再后来,自己所在的队伍也成了十六路反魏烟尘中的一支叛军。先帝爷洪福齐天,赫连家打下了江山,他在军中也侥幸存活下来。这么些年来,他不如一些兄弟一路高升,也不像一些兄弟早早就丢掉了脑袋,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

      就在燕兵攻破长安城那日,他得了一个妻子,就是刘氏。那时候刘氏还是个小姑娘,披散着头发,抱着个包袱在慌乱的人群里跑着。她长得俊俏,又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言谈举止是那么温雅文静,让他总是觉得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

      刘氏的小名叫穿针儿,也特别喜欢做针线活。她说过去跟着夫人时,每天绣的都是鸳鸯啊,牡丹啊,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嫁给他以后,绣花少了,缝缝补补多了,她也从没抱怨过。他在军中很少回去,乡下的日子不好过,爹娘逼着刘氏一样样变卖当日带在身边的东西。那都是夫人赐给她的嫁妆。最后留了几样,她说什么也不肯卖了。再后来,爹娘死了,家里遭灾了,她拖儿带女地过来投奔他。又过了几年,儿女死的死嫁的嫁,家里就剩下他们两口子同一个小孙孙。

      说到这里,华安身子一哆嗦,眼眶里就滚下两滴老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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