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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苦雨凄凄(二) ...

  •   凛冽的寒冬终于过去了,肃杀了许久的西北大地迎来了料峭的春风。
      扶风城里里的人们依然穿着过冬衣物,老祖宗的春捂秋冻不是没有道理。
      魏巍和魏宜在这座府邸里已经生活了三个多月了。
      魏宜蜡黄的小脸蛋现在已经养的白腻细滑,身量虽然还是小小一个,但是精神气好了很多。
      她受了太多惊吓,先是洛阳城破,随着孱弱伤心的母亲和单薄的兄长踏上了西行逃难之路。
      一路上经历了纵火,伤人,抢劫等种种事情,最可怕的是还要忍受着饥饿,迈着虚浮的步子拼命地逃离。
      母亲的过世,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又狠狠划了一刀。
      兄长当时不在,是她眼睁睁看着母亲慢慢抬起她冰凉青白的手想要触摸一下她的脸蛋,最后却无力的放下。
      此后的几十年间,魏宜回想起母亲咽气时的一幕,母亲的面容已无法忆起,但那冰凉的触感伴随了她的终生。
      她无法表达出什么伤痛,只能呆愣着看会天空,却偶尔看见兄长在独处时一耸一耸的肩膀,她即使再小也明白那是兄长在哭泣。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着,她偶尔在深夜半梦半醒之间还听见隔壁兄长翻书的声音。
      稚嫩的她不明白,那是兄长在向书本寻找能解答他的困惑的答案。
      半年之后,魏巍和魏宜已经全面恢复过来了,他们不必再为了一口吃食而头破血流,但是那段艰辛的逃难时光却永久的铭刻在了他们的记忆里。
      六月的扶风城已经热起来了。
      魏巍现在每天早上在李氏学堂读书识字,起初宗祠是不让他与李氏儿郎一起读书的。
      后来李达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勤奋刻苦,又天赋异禀的郎君。
      他能看见这个少年郎眼睛里的疑惑,也能看见他一闪而过的伤心与郁闷。
      所以他祭拜家庙,昭告宗祠,正式收魏巍为义子。
      “你会改我的姓吗?如果收我为义子之后”魏巍询问李达。
      “你想改吗”李达问。
      “我不想改,人皆有父母祖先,父精母血孕我成人,父爱母情育我长大,我父母皆已过世,此生我无法再报答父母大恩,若为了一口吃食而贸然易姓,那与乞食的畜生何异?”魏巍坚定地回答。
      英挺的脸上透露出少年人少有的坚毅。
      “好,就依你所言”,李达如是说,他的内心更欣赏这个勇武的少年了。
      于是魏巍早晨在书塾读书,下午随着他骑马射箭,他倾心的培育着这个少年。
      魏巍心里也悄悄的发生了改变。
      他曾在洛阳看见的士官大夫个个衣冠楚楚,身边仆人前呼后拥,若稍有不如意动辄打骂发卖。
      甚至高门大户的公子当街骑行,纵马伤人,普通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好像天生便是如此,有的人一出生就掌控别人生死。
      但是在扶风城里,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谁当街骑马,当街骑马是重罪。
      若伤了路人更是罪加一等,后来他才知道马匹是重要战略物资,是严格管控的。
      李达在吃穿用度上并不精细,很少能看见一个诸侯王的服饰穿着,但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质震慑着众人。
      他很少斥责下人,但是下人在他面前却丝毫不敢懈怠。
      夏天的暴雨总来的又急又大,前一刻还晴空万里,后一秒已经暴雨倾盆。
      魏巍本来院中阴凉处读书,魏宜在跨院里与一帮小姑娘玩耍。
      暴雨将至,雷声滚滚,魏巍思绪一转,本以为今天是晴天,所以将书阁的书分批次出来晒。
      现下书阁外面肯定还晾晒着书,他一惊起,慌忙向书阁跑去,魏宜在后面大声的呼喊着,他跑的更快了。
      到了书阁外面,他看见他晾晒的书已经收了一半,还剩一半。
      他想肯定是看守书阁的老张今天没醉酒,看着已经黑压压的天空,他抱起一摞书就往里面冲进去。
      “嘭”一声,魏巍怀中的书散落大半,人也被撞得头晕目眩。
      他听见对面的人闷哼一声。
      随之而来的是“你是谁,怎么在我家书阁里”。
      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赶紧搬书”魏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着急的说。
      余光中那抹靛蓝色的身影嗖的一声就窜出去了,矫捷灵活的像个小动物似的。
      当他们两个人合力抱完了最后一捧书,不约而同的长吁一口气。
      在书阁阴暗湿冷的地上,魏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看见对面的少年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目光,他也毫不示弱的望过去。
      多年以后,当开疆拓土最终得以君临天下的魏巍回想起来他们的初遇时。
      他依然记得那个身着靛蓝色长袍,为了干活方便撸起了袖子,一双黑色布靴,甚至被磨出了毛边,通身上下只有腰间挂着一枚看不出质地的玉珏,对面的少年甚至朴素的不像是一个诸侯之子。
      唯一令他感兴趣且永生难忘的是,这个少年他有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他的眼神是那么认真且诚挚。
      岁月荏苒,时光交替,多年以后的李兆年足迹遍布九州大地的山山水水时。
      当他登上漫山遍野雾气弥漫的峨眉山金顶时,他看着远方喷薄而出的太阳时,朝气蓬勃的金光慢慢散开来,他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的少年,曙光乍现。
      暗夜里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的夜色。
      一个身着鹅黄色锦衣,面容清秀身姿窈窕的少女跌跌撞撞的朝着厅堂奔来,她看起来心神大乱,以至于发髻散开了而不自知。
      众人心里一凛,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
      “主君,主君,他要他要”魏宜的话还未说完。
      李兆年已经拔足奔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魏巍,其他人也相继跟了出去。
      魏宜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落在了青石板上,她的心情很难过,那个救了她的威严的伯伯即将和她的父母娘亲一样去另一个世界。
      “魏姑娘,万勿悲伤过度,须知世间生死皆有定数,给,擦一擦”。
      魏宜抬头起来,泪眼朦胧中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正走了出去。
      她握着手中淡淡松木香的帕子,起身擦了擦眼泪,理了理头发,也向东厢房而去。
      房里温暖而干净,房中的地龙烧的整个房间暖烘烘的。
      一年前李兆年将病重的李达从跨院搬到了这边养病,方便他随时照看父亲。
      魏宜进去时,房间已经围满了人。
      李达的几个姬妾匍匐在了地上小声的啜泣着,她们不敢哭的大声。
      魏宜心想这些可怜的女人一面为了他们的丈夫而哭泣,多数原因为了自己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未来吧。
      人群中的丁夫人显得那么不同,她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
      魏宜从她身上并没有看到多少伤心,相反,她看到了丁夫人微微垮下去的肩膀,像是终于泄气了一样。
      她是李兆年的母亲,雍侯夫人,但是魏宜以前却从没有见过她,她是近两个月才从雍城故地过来的。
      雍城是李氏发源地,李氏宗祠,陵墓,还有旧侯府都在那里。
      但却因为过于偏北,气候寒冷,且靠近蛮夷之地,无法更好的掌控整个雍州,所以在李达父亲时已经搬到了扶风城,只是每年去一趟祭祖而已。
      却不知为何,丁夫人在李兆年五岁时毅然决然的丢下夫君幼子,孤身一人前往雍城,一住就将近二十年,其中原因众说纷纭。
      魏宜注视着李兆年,他依然还是简朴的打扮,他身长八尺,继承了父祖高大的身材,又兼具北人魁梧的身量,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举手投足间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她快速的看到李兆年双目间掉了几滴清泪,目光沉静而哀痛。
      而自己的兄长,也显得颓丧,这些年他越发的气宇轩昂,英挺的面庞较之少年时越发果敢坚毅,他甚至比李兆年这个亲子更像李达,通身上下庄重而威严,又多了一分意气风发。
      李达的目光挣扎着在人群中搜索着,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感觉转一下眼珠他都很费力,终于他的目光盯住了丁夫人,嗫嚅着说了两个字,就闭上眼溘然长逝了。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哭喊,魏宜心里一哆嗦,这个肃穆的伯伯终究是远去了。
      李达以诸侯王的仪制下葬,上溯几代,谁能想到这个家族的祖先竟然是替天子牧马的奴仆,如今的李氏家族拥有偌大的雍州地界。
      李达的梓宫被埋入了雍城定陵,李兆年亲自为先父刻碑撰文。
      李达一生,平西戎,征乌桓,使蛮夷不敢南下而牧马。又能减赋税,安民生,使民休养生息,富足安逸。
      他的丧礼很快结束,李兆年与魏巍以及众多官吏,宗室快马加鞭的赶回扶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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