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蛋机》撕纸条

1、肆无忌惮

　　他用多功能三角板画出一个圆，七拐八拐想要点出一个完美的圆心O。

　　1
　　84消毒水的味道。
　　“何限，年纪小傲气大，我们还在池塘里抱着门板扑腾的年纪，他就拿全市冠军了。”

　　走到哪里，这样好听的赞美都是慕名而来的。

　　一个一个数过去，拿了自己储物柜里的毛巾，手机蓦然亮起，指尖的水珠都懒得甩掉。

　　“喂，华非说下午要考数学，你还来吗。”
　　“来呗。”

　　似乎那边又有沸腾的人声，何限歪头用肩膀夹住手机，开始擦头发，细细密密的水珠缠上手指。

　　“李昀司，你也不在校？”

　　2

　　把时间归零

　　开学

　　李昀司顶顶讨厌油墨味道。讲台上的班主任叨叨叨，他捏着报道的纸头，试图用手指把它揉掉。

　　同桌是个空桌子，据班主任说是体育生，班里挂个名而已。这一点倒合了小李的意，他开始谋划在把两张椅子并一起再放上枕头当床用这件事的可行性。

　　“老师。”有人敲了门，从晨日的光芒里探出头来，刚刚还抱怨宣传栏反光太严重班主任不让关门的前排女学生们一阵骚动。

　　“同学们，这三年我们要一起………你怎么来了？”班主任空气中喷着唾沫，一个转身，“你母亲来过了昨天，你训练不是……”

　　“她读书我读书？”何限皱了眉毛。

　　后排揉纸团进行时的李昀司怀疑他下一秒就要竖中指了，毕竟以小李的思维模式每个人都是炸药包。

　　3
　　何限就这样抢占了李昀司算计了大半个小时的凳子。
　　还附赠了一句：

　　“同学你好，我是坐在这里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昀司觉得很臭屁的何限身上有一股森林的味道，倒不是什么矫情或者青春杂志阅读过多，这个感受是他早上经过一块儿居委会明令禁止种菜的花坛里的小白菜的时候闻到的味道。

　　何限看起来很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黑色中性笔就开始，趴在桌子上在课本内页上写名字。

　　要是忽略他手腕上略大的黑色机械表后面的一小块纹身。

　　李昀司清清楚楚看到

　　the eternal win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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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口和背上的肌肤似乎有点疼痛。

　　李昀司舔了舔后槽牙，感慨小时候和邻居比赛吃冰棍居然遗留了好几颗龋齿。

　　互通姓名之后，二人吃了一顿午饭，因为二人口味简直是背道而驰，南辕北辙，于是乎小李小何成为了忠诚的饭友。

　　因为小李只爱吃肉片，小何只爱吃秋葵，小李餐盘里的玉米粒全部进了小何的肚子，有同样遭遇的还有小何的青豆。

　　贩卖机只剩下了冰镇农夫山泉和雪碧的话，也没人会和小李抢雪碧。

　　李昀司发现这个头发有点泛橙色的男孩子是个跟傲气完全沾不上边的人：

　　他会在上课玩手机下象棋，在电风扇坏掉的时候建议全班人打坐，心静自然凉。

　　也会从老师刚刚发下来让摘抄好词好句的本子上按照骑马钉的位子扯下一整张纸，美其名曰：单扯一半的话后面相对的那也会掉，老师还会痛心疾首地说你居然扯学校发的本子！

　　李昀司拿到那张利用率不足百分之三的写着何限□□号的纸张，猜最后这本本子会只剩下一个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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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限很忙是真的，放学嘴里叼着进游泳馆的门卡就往车站跑。

　　再慢一点教练就要让他泳衣都不换就跑到水里去了。

　　何限木讷地做着准备活动，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这和邻居家雪纳瑞湿润的鼻子不一样，消毒水的味道真是让人神魂颠倒。

　　“市里比赛还有几天你们数数，扳着手指数数！”

　　恨铁不成钢的教练瞧着这一溜小伙子迟到的迟到，早退的早退，还有几个居然吃饱了晚饭来游泳！当然结果被赶回了家。

　　一向对突如其来的空降兵充满赞美的小弟弟嘴里喊着“何限拿第一就没给您丢脸了好吗？”一边被汲着拖鞋的教练追着打。

　　又要比赛了？何限似乎觉得手腕很疼，怀疑心房心室是不是同时收缩了，看着池水发愣。

　　“好了好了，下水下水，先400米！”教练把他们赶下水去。

　　何限觉得教练以前应该开过鹅养殖场，或者是丑小鸭她妈妈再投胎。赶鸭子技术一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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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来看比赛？”

　　何限把椅子从桌子里面抽出来，随之出来的还有一个球，“许劲你篮球能不能放放好，一天到晚的，让班主任看到，她会提着你的后脖子肉，让你把你的球和你这个人一起装在马甲袋子里，挂在课桌边上的挂钩上！”

　　“哎呀，王雪琳待产去了，换了班主任啦听说。”

　　李昀司看着他们两个打打闹闹都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星期天有没有空。

　　被再问一遍，李昀司掏出记事本，思考片刻便答应了。手里拥有了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质票。

　　新来的班主任上课还挺有趣，何限摊地平平整整的数学课本上破天荒被记了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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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上踏台。
　　不那么平静的泳池水泛着浅浅的蓝色，细碎的波浪反射着日光。

　　玻璃做的顶棚总是让人一阵眩晕。
　　蓝色白色的瓷砖像是十几分钟的番剧开头OP长达6分钟一般让人熟悉和引得烦躁。

　　何限再次确认泳镜是否带正，一声令下，跃入水中。

　　观众席上，李昀司感慨椅子太小了，硌得屁股痛。

　　看他很像一条白鳞的鱼，水花是他表演的合奏，他的腿骨，他的指尖，李昀司赞叹上帝真是把何限当亲儿子亚当雕琢的罢。

　　可能因为人不在身边，李昀司觉得相距不足几十米的他没有实感，那个一脸势在必得，抿紧嘴唇的男孩，浓郁的戾气——金牌挂在他脖子上时，才吝啬地只显现出一点雀跃。

　　有点口干舌燥。李昀司摸到脚边空了的矿泉水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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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限，是个很不一样的人。和啥特长都没有的普通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李昀司的电话响。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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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限走进休息室，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简单说了几句，何限朝他点了点头。

　　李昀司怎么溜得这样快，入场的时候看到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和他打招呼，李昀司还准备了一束花，昨天放学说提前买庆祝夺冠的。怎么一会儿就没了人影，花束倒尽了职分，在他的柜子边上如约而至。

　　何限承认，花很漂亮，很香。

　　“什么嘛，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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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入这个街角是意外，要不是刚刚看到烤番薯的爷爷走得太快怕跟丢了而迷了路。何限诅咒那阵勾人的香味。

　　“老板说让她回去，你他妈给我让开。”有廉价香烟的气息。

　　“滚！别碰她。”

　　原本放轻了脚步打算赶紧溜走的何限听到这个声音，头皮发麻，眼皮一跳。

　　李昀司，怎么是他。

　　重物落地的声音，女人哭喊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路灯的泛黄的灯光，照着红色的砖墙，几张打孔开锁通下水管道的小广告。

　　李昀司满头是不知道谁的血，狠命地把一个男人的双臂往后掰，把他的脸按在墙上。李昀司满眼都是汗水和血水。地上的啤酒瓶碎片还伴随着丝丝啤酒泡沫。

　　何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翻景象。先是震撼，再是一大堆奇怪，李昀司不是正正经经的学霸永远的乖小孩吗。

　　当然不是。

　　何限看到他被暴力扯开的T恤衫，他的纹身是以铺尘为形式的展开。比起他心虚很久怕吓到李昀司而藏得很好的手腕纹身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不经思考地跑过去抱住李昀司的头，感受他温热体温。李昀司除了叫了声他的名字以外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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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昀司请假好几天。

　　何限也没在。

　　可怜许劲自个儿打扫一大片卫生，受到了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问候。

　　又自个儿去办公室找新来的班主任华非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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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昀司你这样的人，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何限永远忘不了。

　　“你们幸福的家庭出来的小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差啦，闯祸啦，考试作弊被抓到啦，然后被爸爸妈妈骂吧？

　　我监护人是我的小姨。不知道哪里跑出来抢我爸遗产的。刚刚那个女的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亲姐姐。被我小姨弄到歌舞厅里面去。”

　　李昀司笑着说。

　　“我从小打架长大的，你也看到了我的纹身，这个，那个，是我的忠心。五环外有个巷子，入伙儿必须干这个。”

　　“看起来挺疼。”

　　“别了吧，你不知道疼不疼吗，the eternal winner，整的跟我瞎一样。”

　　“害。”

　　何限的刘海有点长了，盖住了一点眼睛，他看不清表情地干笑一声。

　　“你很厉害，游得很棒。我很羡慕你。”李昀司把地上的花束捡起来，塞给何限，“本来就该我亲自给你，my winner。”

　　“谢谢，”何限突然笑了“我的，落跑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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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滩的草坪上，李昀司和何限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星空，月亮星星是撒在黑夜的碎银，与弦月的光相得益彰。

　　这个时间点，风与虫草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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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限看过东野圭吾的《秘密》。其实他现在就怀揣着一个。

　　看穿着普通校服，外套拉倒顶，站起身来分析阅读理解的这位同学，何限总觉得怪怪的，剪的很乖的比寸头长许多的头发看起来沉默又乖张。

　　真想掀开他的衣服看看他巨大的辐射标志的纹身，真想掀开他的皮肉瞧瞧他鲜嫩的内脏是否开始腐烂。

　　何限歪过头去。
　　“我总一天把我自己解剖了给你看的，李昀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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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岁天才游泳运动员遭遇滑铁卢，省级比赛被指使用兴奋剂，正在调查中……”

　　李昀司写字的手一顿，自动铅笔芯应声而断。

　　每次放学前都看见他吃一个白色罐子里的药片。李昀司索性把演算纸揉成一团。出了门。

　　见到何限已是好几个小时之后，他背着包，戴着兜帽，在游泳馆门口坐着。

　　“你还需要兴奋剂？”

　　“我没有。”何限瞧这高个儿眼前晃来晃去怪晕的，面无表情了一天，见到李昀司的这一刻眼睛居然有点发酸。

　　“给你。”李昀司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方方的纸包的花生糖。

　　“干嘛？”
　　“给你搭积木玩。搭成小房子了我帮你吃掉。”
　　“喂！”

　　“你母亲没陪你去比赛吗？”
　　“去了，她哭着帮我解释的。我现在回来被经理骂。”

　　“那个……是什么。”

　　“天才恐惧症听说过吗？”何限把手腕翻过来，任纹身暴露在空气里。“我太恐惧比赛，我需要确认我每一次都是第一名才会镇定下来，这个毛病几乎把我逼疯了，我恐惧水，恐惧泳池。”

　　“我靠药物，继续我爸的梦想。它……能帮助我消除焦虑。仅此而已，今天是个意外，我崩溃的时候吃药片被看到了。就，被怀疑了。”

　　何限抬头正视李昀司，“你说错了那天，幸福的家庭出来的小孩，是要承担父母期望和梦想的，没有谁是没有痛苦的。”

　　李昀司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腕，与他平视，

　　“你以后不用争当什么天才冠军，不想游泳就休息，你想考第一名我可以勉强让你一次，你永远是我的冠军。俘获我的心，老何你永远第一名。”

　　何限有记忆以来这辈子第一次哭，他是赛场上的强者，是别人嘴巴里津津乐道的天才，也是最喜欢把眼泪吞到肚子里的胆子顶顶小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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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挺会装的。”
　　“彼此彼此。”

　　然后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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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艺汇演上，小小草坪上挤了两千多个学生，聚光灯下飞虫尘灰满天飞。台上主持人因为白粉可能擦太多，而像个鬼。

　　但是没关系，满天的星斗，人群里悉悉索索传递风油精和花露水，还有掌声之外拍蚊子的声音。坐在身边的小孩是我喜欢的小孩，就足够浪漫了。

　　漆黑里，李昀司觉得自己热得冒汗，他要蒸发掉了。
　　何限动了动被牵扯手指，笑着把他的整只手都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