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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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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
脚
长街长街长街长街长街长街长街————。
地面上飞掠的黑影忽然变小变淡变成冲天的一点,和地面拉开了至少向上五丈的距离。身后那五六条身影还是贴地的浓重笨拙。
身在高空,冲进银亮月色。
急如闪电。一道黑色的闪电——
一步
踏,住,屋,瓦。
定!
定和动竟然一样迅速。
那头守株待兔的人手执长枪,闪着一点惊心动魄的寒芒。
一柄锋利的枪,足以穿透生死之间的那薄薄一尺身躯,
要不是那及时的“定”。定在了枪长莫及处。
屋檐上的人开口:“果然是八步赶蝉,好轻功。及时止住身形,大爷还等着你撞在枪口上穿洞呢,”他厉声道:“你是谁?竟敢来太师府行窃。快把东西交出来,留你一个全尸。”
那眼睛 往左右一瞥,月芒至眼中飞过,看来竟像太阳的惊艳。
身子又开始一轮疾驰,持枪人一个失神,让黑影从肋下穿过。
屋顶上持枪人大喝一声,回马一枪。
一块面巾从高墙上飞落下去。
持枪人的瞳孔中,现出一个丑陋的年轻人的面容来。那一双眼睛却亮得精光四溢。持枪人看了一眼,忽然冷笑一声。
年轻人再一看,除了长长弯弯曲曲,被月光切割得一段一段的。 影子还多了 几条
如高山深覆住自己的影子。“山”上高耸的不是树,是四把雪亮的长刀。
落后的人也已堵截上来,隔着固定的距离呈半圆状包围。
而持枪人一跃而起,反而超到年轻人的前方。
一枪 一人 四
把
刀
持枪人又一枪,他的枪快得看不到枪尖,就到了眼前。那杆枪擦着年轻人的面颊一吐一挫,他的脸皮就掉了,但没流一滴血。
掉下的是一张人皮面具。
持枪人乍一看那露出的半面脸,不觉楞了一楞。
同时空中“啪啪”地忽然炸开了几朵血花。一阵烟雾弥漫开来。追人的五人顿时泪水流了满脸。
眼已睁开,但人也已消失。
沮丧,在呆立的脸上。面面相觑。
持枪人忽然若有所思地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一名黑衣人道:“独孤大人请指教?”
他是追击者,却也蒙着面巾,见不得光似的。
那“独孤大人”道:“首先,窃取太师贪赃密函的人为什么要蒙着脸呢?要是我们不认识的人他根本不必这样做,那么他就是我们的熟人。
而我第一次挑落他的脸布时居然发现并不认识他,倒是吃了一惊,既而又想到了……果然他就戴着人皮面具,那脸……”
另一个黑衣人连忙问道:“大人看见了?”
那独孤大人摇头道:“没有看见,不过他也躲不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耳朵.”
“懂得易容,且心思缜密到戴了面具再蒙脸,使人揭下他的面巾后心理松懈,而不疑他另有戴着面具,真是老奸巨滑,此非官场中人不能为之。”
“官场中人?难道是四大名捕?!”第三个黑衣人吃了一惊。“他们倒是伙同诸葛在与太师作对……”
“不是。他的耳朵……你们可听说有一个人,他的耳朵上自小就有一道巴痕,后来又因他练了‘八步赶蝉’的提纵术和紫金血掌,别的地方看起来还和常人无异,但耳皮本来就薄脆充血,于是只有那巴痕成了紫色……”
第四个黑衣人更失色:“大人说的是……”
那“独孤大人”点点头:“他已经来到了京师,据说是替他主子公干来着,没想到就干这个。我知道他的行踪,我们这就去找东西。他必定还来不及转移。顺便给他那日益嚣张的主子一个下马威。”
四个黑衣人大为服膺:“独孤大人不愧是九幽神君的高徒,心思果然高人一等。”
“独孤”自然就是后来在《会京师》中的“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独孤威。未受指令之前他却是九幽派至蔡京身边护法的“见光死”杀手组织的一员。
这个组织的人自然是见不得光的。
独孤又道:“还有……那最后助他逃遁的暗器,果然就像是他惯用的‘绝杀血泪’,但那‘泪珠’在空中爆开时外围却有一圈青焰,哼!必定是狗急跳墙故意弄得似是而非,可是那手法可瞒不了本大爷。”
“妖言,并不是妖的言语,更多情况下是人本身对事实的一种错误判断。
所以发出妖言的从来就是人。智慧低劣的人或是别有用心的人。
妖言 惑众,
最轻的一种是变成谣言,蜚短流长,徒增世间三千烦恼和纷扰。
最严重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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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幕:
地点:京城玄字第三十号房。时间:同一夜。
房中人一个哈欠,收起了三副画卷,每一副画卷他都小心翼翼地放在盒子里……
他是一个彪形大汉,双手因多年的练武而看得出坚硬粗糙,很多人用身体五脏去接触它时才知道这双难看的手有多可怕。
他的眼睛里潜藏着嗜血的疯狂。
窗口忽然有人影一闪。
他低呼道:“谁?”,走出客栈口四面张望着,不见人踪。画卷尤在。他放心地睡下,发现桌上居然多了一样东西,一封信扎。
他拆开信看了看。变了脸色,然后他把画卷,书信都迅速地打了个包袱,连夜走出了如归客栈的门口。
地上被月光画下一条长影。
警觉!
他立刻回首,迎上的是一杆枪。
枪取面门————
但是他也同时一掌击了出去。长枪荡开。
独孤威右边掌心的□□却刺穿了他的心脏。
死!
枪尖上的血珠,迤俪了一地。
伤口处的血花爆裂开来。五人一起注意到了他的包袱。
而熊熊的大火正是从他背后的包袱里生起来的。像走江湖的方士兜里的一群红鸟,翅膀迎风一展数丈,狠抽了靠近来的两个黑衣人两记火辣辣的耳光。
“独孤大人”疾退。
客栈前的那一小片街转眼已经变成了通红的修罗火场。人畜勿近。
黑衣人之一急道:“大人,东西没了。怎么办?”
独孤持枪而立,若有所思地道:“姓黎的惯用的‘绝杀血泪’是一种厉害的火器,就在那包袱里,原本是见风即爆,现在被我的长枪捅破,走火了。那也没关系,反正头儿交代过,找不回来,毁了也好。我们走!”
眼睛 在幽暗的角落。
揭下第三层面具的是个女人,她脱摘面具的手势熟稔无比。
每一张都像是她的脸,又每一张都不是。
一个艳丽的唇形在喃喃:
“真是……人做些什么,和付什么代价……之间的等号还真是可笑啊……那家伙绝对没想到已往结果了无数人命,没有报应反而换来荣华富贵,现在却被一桩不是他们干的事嫁祸丢了性命。真是讽刺的结局!
那独孤威的聪明程度也算是刚好,如果苯一点他就不会找到黎家惩。但如果再聪明一点的话恐怕我的身份就要露底……他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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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吗?小盛盛……公子?”
一双深金色的眼睛在月华下看着无情,妖异和挑衅。
无情沉吟。
再抬起头来时眼神却洞澈如一面镜,冰镜:“很简单,一场局。”
“表面上是两个派系人马的火拼,那个被杀的大汉显然就是大将军手下杀人不眨眼的‘绝杀一家’黎家惩了,那‘绝杀血泪’和紫金血掌正是他的绝技,他夜闯太师府,盗得了秘密文函。然后正要出客栈却被太师手下的‘见光死’组织干掉,所有证物在打斗中毁于一旦。”
“实际上呢?”女子兴致勃勃地问下去。
“实际上牵涉到了第三方,从中左右了这个局,她们先盗得文函,故意留下蛛丝马迹,然后让‘见光死’的人怀疑到黎家惩这里,而黎方面也正有些东西要看守,他死在枪尖,他的暗器走火,自然一了百了。‘见光死’也无法追究。但是那第三方却得到了两份机密。”
无情深深地看着她,像要看透她心里的一切:“两份。”
女子摸了摸头:“好象是两份……”
“而且我猜的没错的话,这第三方也不是一个人。
之前盗密函之人却一定是太师府的内应,轻功身法卓绝,摆脱‘见光死’五人的追击,赶到黎家惩那边,依他主子的口吻写了什么‘速归’的话。令他匆匆打道。但在投函那一刹那间,黎身边的所有已经被掉了包。最后揭下面具的是一个女人……”
女子已经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无情一望,移开了目光。又道:
“而能似是而非冒充黎的独门暗器‘绝杀血泪’,而且又有青焰于四周绽放的,却似江湖上神秘的杀手‘观音’的‘净瓶泪’,但观音一向是朱勔的杀手,不便现身,只在一旁放‘泪’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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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说错?连我的身份都一并揭穿?我还要不要混?幸好我没去神侯府卧底。真不知道是不是你情人眼里出神仙,把那智慧无限扩大了。”
红艳的唇赌气地翘起:“我为什么要为他说话?我又没拿他什么好处?”
“观音”笑着说:“是你想给他好处罢?老大,你才不是料事如神呢。依我看来,你总是甜言蜜语,哄得皇帝,蔡京,童贯都被你牵着鼻子走,所以每一场局一开始就是你主导的,而不是强于应变。所以一下子就给唬住了也不奇怪,我就不信这个邪。”
“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仙,”她笑,笑里难得竟有些苦涩“我只是一只想嫁给神仙而嫁不成的妖。命运的根儿不对,这没办法。现在连说话都没人信了,真是悲惨!我只浮一大白哭去吧。”
“观音”笑:“无论如何,你说的故事的确是我们俩联手所做的一件很漂亮的事。”
那晚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
秋露凉凉,金风细细,菊花半开,管他周围是不是群魔乱舞陷阱重重的世界。两个人永远不会比一个人更寂寞。
现在想听听那惑众的妖言竟已是
——不——可——能。
老大……老大……你放心,我今晚有一整夜可以回忆你所有的话,而明天……明天,红尘十丈纷繁芜杂,我要忘了一切,每个人都该专心地求取自己的生存。尤其如你……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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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冷静地说完那件“漂亮的事”。轻易剔除了迷津指向真相。
女子吐舌:“好……好细心。你果然是听故事的人。”
无情冷冷地道:“下面呢?”
“下面?”
“你说了这一个故事。而我们要问的只是干禄王攻进府里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记得今晚我只是说了一个故事,我只在想着我故事里的事,想到那两份机密……我就穿着睡衣吹冷风站在这儿了。”
“你是说有一份机密是关于神侯府的?……”
金剑林邀德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那是,时间今天,地点神候府,我讲了一个故事,瞧?这不就和府里联系上了?……”
无情望着她,眼神初时凌厉,对视着竟渐渐柔和下来。
然后那比月色还苍白的手指攀上了木轮,自己催动着转过身 行开:
“明白了……”
地下散落着几片淡紫色的花瓣。
“他什么也没问,又像洞悉了一切,那一刻我开始佩服他,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年轻而冷静的人……”
他是不应该明白的,但却明白了。
这件事明明只应该是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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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就是“观音”。三大女神捕中的老二,朱勔麾下的杀手。
也是故事里那个放“净瓶泪”助老大的逃遁的人。
而第一个蒙面人就是我的老大——三大女捕之首的“嫁仙”而不是“绝杀一家”黎家惩。
那天我们联手把太师府的密函和大将军的密札一起弄到手,而老三在大将军那边卧底所得的机密便藏于画卷内。
黎家惩在凌惊布手下就与老三不和,谁也没想到她临死前最后一个讯息居然是偷偷地藏在他身上,让他带进了京师,当然,之前已经用她的方法知会过我们。
于是我和老大便导演了这两幕好戏,果然顺利成功。
面具下半面红唇讥讽地努了一努,嫁仙冷冷地笑道:
“黎家惩一意在为大将军卖命,杀人如麻……可谓忠心耿耿,这下凌惊怖手下第一高手折了,他本来是送类似生辰纲的玩意儿给老贼祝寿的,可偏偏杀他的是蔡京私人的杀手组织‘见光死’中的五人联手。有得他肉痛了。而在蔡贼一方面,他既不能公开他的丑事,也不好翻脸,大将军既已拥兵一方,轻易惹不得,那么蔡老贼就只好在朝堂上尽量削弱他的势力了,保持他在京畿的势力。我们只顾拣便宜瞧热闹就是了,而且人又不是我杀的。”
我有点为她担心,但尽量用了淡淡的口吻道:“可他们是沆瀣一气的,万一闹清是一场误会,矛头就向着你了,到时候反噬起来……”
女子冷笑:“除非他们肯开诚布公地对质,不过……你想这有可能发生么?
保守自己的秘密可是小人的天性呐,岂会坦白地授人于柄?最多两个都会在会面时旁敲侧击,那保证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真相……”
我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然后她拆开画卷,用掌心的热力配合自在门的独特心法把装裱的衬子后面摸出一行一行的字迹来,但随之她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是关于三师叔府里的……
‘莫须有’行动?”
她弯弯的两道眉,尾端打了个结,“很棘手,居然碰见同行了……”
我有些诧异,“三师叔那边?似乎四大名捕陆续出京到危城去了,老三当时遇到追命,而冷血早就在那里了,近来铁手也去了……”
她点点头:“所以这件事我怀疑他们未必能自己解决。再加上多年的信任往往会令人忽略身边的危险……”
“你的意思……”我叫了起来:“难道你要去神侯府?”
“谁说我不去?”她笑,眸子闪着妖异而坚定的金芒。
我从来无法阻止她。
月光白,泻得长街如刀,城门内外的人敲响了三更的梆子。
我只得叹一口气,又叹一口:“这一次你叫什么?”
金眸的嫁仙道:“莫,绪,忧。”
“莫绪忧?”
“是莫须有的意思。”她妖艳的面靥上生起冷酷的神态,“这次将和以往的行动一样,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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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走进神侯府的也是这样一双深金色的眼睛。
造物永远给予这个女人最美好的恩赐,丝丝缕缕穿过她的轮廓,反射出来的是一派火红的明艳,尽管那只是一个娇笑倩兮的幻象,但在有关的人心里那记忆却比什么都深刻。
想象当时她用什么口吻先见到了诸葛太傅,让他信任,怎么样见到了那个外号叫“无情”的少年,然后居然住进了那边的机要重地——小楼。
她总有着她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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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持酒把蟹的人继续在暗夜里对话,那场对话的确切时间已经成了未知。
“你在小楼住着的时候也下厨么?”我银箸上夹了一块醋溜鱼片,出自某人烹调的食物总是色香味具全“你的手艺无论对谁可都是好口福呐……”
“没有。”嫁仙轻笑,“只是连续三个晚上我都听见了若有似无的那阵笛声,清愁如斯。而早起又见到了满园风吹花动的紫百合……”
我眯着眼:“那意味着什么呢?有人给你吹安眠曲?”
“……我只知道吹曲的人自己并没有睡……”嫁仙怅然道,“他有很多心事,很不开心。楼下总是整夜整夜地亮着小小的一星烛光,这样的人……很寂寞……”
“不仅寂寞,还必须随时用超出自己负荷的心力去面对突如其来的……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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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眼光慢慢地从一张图上移开,
那张图上方置有一个铜制龙头,嘴里喷洒着细小如时光的沙砾,悉悉嗦嗦地流泻到图上……月光照在那案几上,像一层银色的粉尘。那是根据张衡的地动仪改良的机关,足不出户却能窥敌先机。
“窥敌仪上显示,起码有数千个人进入了府内,而且第一重外堂的机关已破。”
银剑正说着:“公子,那强攻神侯府的人已经进入花厅了,我们……”
无情用一把小帚细心扫去图上落满的一层沙,转头,
“三千人……分五个方位,合五行,步踏罡斗,中心是四象……阵势!干禄王果然不容小觑。阿二,你去叫那些家丁都撤往西边外围的抽身院,躲着不要出来。他们的行进方向是冲这里来的……”
银剑领命而去。
“三千个人?”金剑吃了一大惊:“可惜今晚世公去宫里护驾了,几位师叔也都不在,天!怎么打?”
无情道:“现在府里就只有我们几个和一些机关,他们旨在试探,但这般明目张胆,如果这回被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不管如何,一定要尽数活擒……”
他顺着窗外望去,影影憧憧的一片黑色人潮汹涌地逼围了过来。
手指抚在轮轴上,手背紧握而隐现幽暗的道道深青。
“那时候你不在?”
“不,我在。”嫁仙大笑,“我在嘲人。”
那个人朝服俨然,三缕清须,一双怎么看怎么奸诈的凤眼,他当然是名震宇内的诸葛先生了。
他不是奉旨前去护驾了吗?又怎么会鬼鬼祟祟躲在这堵明月扶疏的花墙上?
莫绪忧穿一件睡衣环着胸往墙上看,宝蓝玫红烟笼寒水地勾勒她浮凸的身段:
“三师叔啊,你的脖子已经很长了,做一只曲项向天歌的鹅无妨,当呆头鹅可就不值了。没形没象的,好歹在家当贼也要捞些金银才够本。有什么发现么?”
诸葛捻须道:“那是干禄王和他的三千子弟兵。”
“干禄王不是蔡京的人么?”莫绪忧微微一惊:“再怎么说出手的都不该是他们。”
诸葛沉思:不过他们好象极为熟悉这里的路。不知崖余能否应付……”
莫绪忧也略担忧地朝那边看了过去。
她的脖子伸得更长,却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干禄王一向给人两个字的感觉——嚣张。
他是王者威势加海派作风。即使在凶狠这头不如凌惊怖,跋扈这点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私蓄军队,每每出行都是排山倒海的侍从,皇帝见了都为之不快。
但他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如蔡京的一个手指头。
大将军是土包子,干禄王是世袭贵胄,都是二流人物,只有蔡京才配“奸佞“二字。藏而不露,出必见血。
所以三大女神捕里最奸诈的“嫁仙”便在太师府里卧底。
干禄王还有一个弱点,就是盲目自信。
他仿佛对这次血洗神侯府一事势在必得。
诸葛不在府内,他相信凭他手下的天地人三组,加上“和合天狗无量大阵”,定能风卷残云,把神侯府攻个片甲不留,更何况还有另一道助力……
三千人在夜色中行军整齐划一,脚步声又轻,宵禁中的汴梁百姓听到了也不过以为急下了一阵骤雨。
一个更夫不小心路过,同时他的头也与身子分了家,没有吭出一声。
兵将们团团围住了神侯府。
府内静悄悄。
地利将军俞挂在门前勘测了一番,伸手往门上的一个铜钉上一捺,轰隆一声,门便自动开启。一个管事醉眼惺忪地走出来道:“先生回来了……”
他的额头立刻中了一刀,倒地。出手的是开天将军严立威的开天斧刀。
然后一干人悄然绕过花园,俞挂又轻车熟路,“小过”和“同人”间的机括一破,朝天洒下一阵暗器花雨,落下时却人畜无伤。
他们已经看见了那座北方的小楼。
“我们要的东西就在楼里……趁没人发现,快!”人和将军孟小常雀跃道:“分三路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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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无情正仔细看着细沙在府图上划出的痕迹。三千人的行踪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不知悲喜。
人群比细沙,比蚂蚁更卑微,啸聚而来却带着一个毁灭的意念,用无辜者的血泪去成就自己的目的。对付这样的人只有有一个方法
——以暴制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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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利将军和他的一千人马很快发现无法再进入了,小楼前是一片葱茏树木的屏障。
而他们在里头打了几个来回却不辩方向。
手下忽有一人惊呼:“看!月亮!”
一抬头看到了五六十个月亮挂在天空是什么感觉?
乍一看是五六十个,再看又多了一倍……
天!月亮居然比星星还多,满天满眼闪耀着。
地利将军俞挂定了定神,喃喃道:“是迷仙林,妙手班家所设的奇门阵法,暗藏乾坤。那些树……不是真正的树!而且……”
俞挂的一名副将骂道:“什么鬼树,俞将军,那个人有没有教你这个阵怎么破?”
“这片林子和时辰有关,每个时辰机关都不同,所以要靠我们自己……”每个俞挂忽然发现树梢里有个东西一闪,并泛出暗金色的幽光。恍然大悟,“扰乱我们就是这东西——铜镜。镜面相互反射以至辩不清东西。”他一马当先跃起,欲摘下铜镜。
电光急闪,那镜子沾手爆裂了开来。
——啪!
镜中的水银像一条银虫往俞挂的手心里直钻进去。
树叶纷纷也化成利器,往林中人的身上招呼过来。
俞挂的唇立刻成了黑紫色。
一面镜竟干了一员大将,余下的人都不敢乱动。
他们只能指望另外两路兵马的运气好一点。
另一路是人和将军孟小常带领的。
“和合天狗无量大阵”便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从小楼的后方包抄过去,还敲敲打打地推倒了一面花墙。实心的墙里不可能也藏有机关罢?所以他们干得肆无忌惮。
诸葛气得的胡须都快翘了起来,他就站在这面墙的尽头暗角里。眼看着他们动手。
“吓,还真是明目张胆,这明明是老夫的府邸……”
他几乎要像舒无戏一样骂脏话。
莫绪忧拼命拉住他,轻声道:“三师叔不能出手,不然别人就都知道那宫里头冒充护驾的是师父了,那可是欺君大罪。被抓了把柄我也罩不住。安静……安静……”
说话间那群人已破墙而入。他们没发现墙端有人。
诸葛先生却黄雀在后,清楚地看到了孟小常背后又一支大军。
带头一人背着“王者风发一丈金缨枪”,被月色洗去霸气的金芒成了苍凉。
诸葛先生皱眉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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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白衣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们,好象已经静侯了他们很久。
他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谈定如山。
即使是山,他也是寒风料峭下凝成的冰凌白霜
四剑童在他身边,天真可爱,歪着头看着他们。他们居然一点也不慌张,好象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两路人马一路从墙根袭来,一路从地底下钻出。却没料到有人已经守株待兔在楼下了。
而他们是“兔”,这令他们心理上很不快。
白衣少年开言,他声音不大,一出口就化入风中,但人人都听了个清楚:“各位好兴致,杀人越货到这里来了?京师的王法还真是松懈,或者……是有人背后唆使以至可目空一切,来去自如……?”
一双慧黠,黑得剔透的明目,装着堪不破浊世的尖锐,和丝丝的忧悒。
开天将军严立威一瞟,半仰着头侧目道:“无情?”神态甚是倨傲。
无情脸容一变,忽然一拍扶手,燕窝里飞出一蓬细针。
严立威慌忙运刀如风,针被锋刃纷纷甩开,但左支右拙,挡得狼狈不堪,手忙脚乱好一阵,只听无情在那一边冷冷地道:“为你无礼的举止……戒!”
严立威方停止舞刀,一听此话仰天打了个哈哈:“原来你这样介意的,哈哈……”他一对上无情的眼光立刻就笑不下去了,一阵寒气从脚下升起。
但在气势上他也不想就此输给他,于是勉强笑道:“我们都到这里了。你才出来迎接我们。是不是才是礼数不周呵?”
无情淡淡道:“对于不速之客……除关门打狗别无其他的礼数可讲。”
人和将军孟小常插口道:“也可能是瓮中捉鳖……”他眼角不停往南面树林看着。
无情却一眼看穿了他,“你们是不是在等那最后的一千援兵的到来?”他唇角扬起一抹微微的讥嘲,“他们被困在迷仙林里一时半会地出不来,就不用浪费光阴去等着他们了。”
那拨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阵豪笑声从人群后传了过来,摇撼三山五岳,“既然他们不来,我们就不等,反正今天我们的目的就是——血洗神候府,火烧小楼,谁做都一样。”
那人穿着四爪蟒袍,头戴金冠,虬须满脸,人到中年不免挺了个肚子。手上一杆金枪
——“王者风发一丈金缨枪”
开天将军严立威和人和将军孟小常对他的态度很恭敬,像见到主子的两条哈巴狗,一举一动都看着眉高眼低。
因为他就是不可一世的“干禄王”!
孟小常立刻高叫一声:“布阵!”
他们本来就是成阵形推进的,人畜勿近,现在两翼渐渐延伸出来,化成了一个一千人的包围圈。另一千人在阵外饲机而动。
而中间是无情,看起来插翅难飞。
同时开天将军一见即向小楼冲去,似乎在那里藏着重要的东西。
但是他的行动也立刻被拦住。
四剑童一刹那飞出了阵势,金银铜铁四把剑灵巧地向他合攻了过来。严立威的开天斧刀与四个小童缠斗起来。小童的剑法精妙,一时竟取之不下。
然后干禄王也动了。他也是掠向小楼。
一只苍白瘦嫩的手轻轻地一挽,如挽住时光的轻闲。
千万根无形的丝涤从屋角,墙沿钻出,那丝和白发狂人聂千愁三宝葫芦里的“梦幻天罗”,“六戊潜形丝”异曲同工,随着无情手指的牵引,千人的行动都被他掌控。
一股丝线缠上了干禄王的“王者风发一丈金缨枪”。
丝线都从无情轮椅上放出,相连一片,无穷无尽,他也布了一个阵,并且成了阵中支柱,除非杀了他,不然阵势亦无法破解。
一个无情居然可以牵制一千人,尽管是利用了神侯府原来的机关,但这份以一挡千面不改色的镇定,假以时日一定是个厉害的对手。如果不除去他,恐怕今儿个不但东西拿不到,还会为自己的前途白树一个大敌。
干禄王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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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合和无量阵属火象,而白丝结成的阵本质如流水……阵势的名字随便起一个好了,内泽外火,是为睽,大公子好厉害,他的阵竟能克制住外头人多的那个,而且在卦象上看来也是大吉利是,比我们门里那个整天说禅装成熟的小屁孩实在有品多了……”
莫绪忧对无情的欣赏滥于言表。
沈虎禅要是听见了这评价,准会气得昏过去。
诸葛一旁也听得甚为气绝:“还有空用梅花数断心卦,果然烧得不是你家的院子,半点不急。”
嫁仙哈哈大笑:“我家好歹是皇宫,似乎还没有人敢进去烧呢,也就没有好戏可以看了,真无聊……”
诸葛:“……好战份子……”
莫绪忧又道:“看来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那边的动作比我们想象得还大,虽然引出的是干禄王,那家伙在奸相和大将军之间摇摆不定,谁也不信任他却都利用,所以这次由他牵头跳出来也不奇怪。他一定和“莫须有”的内容有关,可能是被煽动了。我们在暗中观察,至少总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世袭王亲总是眼高于顶,不会甘做任何势力的下属,偏偏奸相凌惊怖都不会要一个合作伙伴,他们只要手下。”
诸葛扪须:“如果可以兵不血刃地活捉他们,虽然多费些手脚。但将计就计,却是一件绝好的诱饵,这下够奸相乱一阵子阵脚了。而且又能给府中立威,不然阿猫阿狗都来随便闯闯,可没空一个个招呼,至于他跟‘莫须有’有没有关系,要看某人有没有动静,他要是沉得住气我们也没有办法。”
莫绪忧道:“大公子只怕也想活捉,问题是……那可不是百来个……能够应付吗?里头那一千虽被困住了,但阵外那一千随时可以补充。潜形丝殊为难得,府里最多才能同时制住千人,外面的……睽,小事吉。隔阂离异从小事着手可获得吉祥,就看怎么入手了……”
她皱眉,连眼角都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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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渐渐地收拢了阵势,那一千人立刻扎手缚脚缠滚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团,人和人之间那样缠着绝对没有行动的空间,就像一个人被吊在一张网里,失去了杀伤力。
无情在最后收线的一刹那双手在燕窝上一拍,飞出了阵外。
连燕窝也陷在了那阵中。
可外面还有一千人。好象一白子从一个棋局跳到了另一个局中,他跌在一片空地上。
那一千个人是自由的,立刻像潮水一样围了上来。
他们布得同样是“合和天狗无量大阵”。
同时飞出的还有干禄王。他及时弃枪,从而避免了被“六戊潜形丝”困住,他直接向无情冲了过去。
无情在阵中忽然冷冷一扬眉,袖中如电光飞出一物,
细长的发丝,散发着珍珠般淡淡的光芒。
——珍珠发!
一条珍珠发对一千人的“合和天狗无量大阵”,就犹如沧海一粟的渺茫。
发去——
——入肉!
对“珍珠发”来说,完成一生的宿命就是那一点微痒不刺痛的感觉。
但前方一名大汉笑腰穴上中了一击。立刻手舞足蹈起来,狂笑不止
一般来说阵势中的人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若然遭受到从里向外的攻击,至多保持不动,轮换着退出阵势方能稳住阵脚,但是那人控制不住的行动,他的刀架住后面人的剑,又连带地钩偏了再后边的弓矢。自己扰乱了阵势的运转。
无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行动,这个小小的举动已经够了。
他在看着干禄王,冷冷地盯着他。
干禄王狞笑着,双掌齐出,没了燕窝倒伏在地上的无情劈去——
半空一折,拇指拈住了两柄飞刀。
又 磕飞了四枚三角挫
但是他接下了那些暗器后,半步也没动过。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了腹背受敌的混乱。
怎么说呢?就是说,本该是自己那方的人却集体倒戈,反而对自己爆发出了敌意。
那些事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那时人和将军孟小常在阵外,看到有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搅得自己这方阵脚大乱,他焦急万分。向他的副将使了个眼色。
九名刀斧手跃进阵中,想把人架走,但那人狂呼乱跳,一时竟制不住他。
孟小常只得低喝一声:“去!”
一阵急响如裂帛,那人竟被他的同伴大卸八块,丢出阵外。
这回他再也无法影响大局了。
余下的人都呆住了。一千人的攻势如同江海罢清光,一时都阻了一阻。
孟小常叫着:“不要停。继续围攻。”
千万刀光又扬起,这次却是对着孟小常袭去。那阵势也因为所有人的离位自行瓦解。
孟小常抵挡近千把刀剑,莫名其妙地急喊道:“干什么?你们弄错方向了……想造反吗?住手!”
一名兵士狠狠道:“我们什么也没弄错,我们拼死拼活为你卖命,一有什么小小不便就牺牲我们,我们不是人?兄弟们,草菅人命的就是这个混球,以后也会这样对我们”
另一名子弟兵附和:“不如我们宰了他,投靠诸葛先生算了。”
“不然就出一口恶气也好。大不了回去种田,好过死得不明不白。”
……
树上十只鸟,一箭射去决不会剩九只,因为兔死狐悲是最真实的人性。他们亲眼看到了伙伴的惨死,下手的却是上司,一瞬间都联想到自己的命运。
无情这一条珍珠发,给了孟小常一个选择——人心的选择。
如果他对那名兵士宽容一点,那么阵形始终可以维持,众寡之比是最大的优势,一时半会无情也无法破阵,而且他面前还有个干禄王要分心对付。
现在那一千人看来也没用了,他们出于激愤直接和孟小常混战起来。
干禄王看到那局势变化气得几乎吐血,他一失神间。两根绳索缚上他的手腕
——无情出的手。
干禄王大怒,吐气。大吼一声,双掌向地下一劈——一阵剧响!!!山摇地动。绳索脱落,
而无情的口角渗出一丝血渍。
那一掌干禄王掌力透地,借力震落绳索。还通过地面震伤了内力本来就不济的无情。他像一只没有重量的纸鸢轻飘飘地弹飞了起来,又重重落地。
巾散,一头长发都披散了下来,覆在他苍白的脸上。
但干禄王自己也一阵气血翻腾。
然后他发现一件事——周身的穴道居然不知和时都被封死了,运转第二招竟是再不能够。
“你一点便宜也别想占到。”
无情冷峭一笑,他那个不叫笑,只是嘴角微微一牵,说不出的秀,俏,傲,
“我虽没料到你来这一手,可是利用这片地的想法我也有,当你出掌的时候我恰好在地下洒了一把‘见缝插针’,迎着你掌上的穴位就钻进去,如今已经成为你气血运行的一道堤坝,卡在那儿,四个时辰内你不能行动了,而四个时辰后——”他又一晒,“你已经在朝堂上等着皇上定罪了。”
无情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他的声音本来就磁性如音乐,这样喊给全场的人听,又多了点金戈铁马的铿锵(偶彻底拜倒在他的白袍下万劫不复ING……):
“私蓄军队,强闯朝廷命官的府宅,已是叛变,无知而从者无罪,生擒主谋者更是有功,我盛崖余一定为他表奏,升迁一级。”
他这句话一出,兵士们像得了什么保证,“天狗合和无量大阵”本来就非一人之力能破,加上彼盈我竭的士气……
人和将军孟小常已经支持不住了。
而干禄王在无情说话的时候已经全身麻痹,怪眼一翻,昏死过去。
他穴道里插着银针,连躺倒都活像一具僵尸,直挺挺的。
剩下开天将军严立威合战四剑童,他真是天生神力,开天斧刀使得虎虎生风。但四剑童百招之后,已经摸清了他的路数。
再百招之后,严立威已经转攻为守了。
严立威已经气喘如牛,可是四剑童还像飞鸟般灵活自如。四把小剑此起彼伏,晃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忽然四剑齐出,精光大盛,严立威的双手双脚都中剑,血流 力脱
|||||||||||四仰八叉地倒了下来。成了“仰天将军”
同时那一千个人也生擒了孟小常,把他五花大绑,他们丢盔弃甲黑压压地跪倒一了片。
“都仰仗无情公子为我们开脱了,我们也是为人当差,怪只怪跟错了主子……”
无情点点头,他脸色惨白,手暗暗地按着胃部。
方才受干禄王贴地那一掌,内腑显然受创不轻。他命铜剑铁剑把那一干人都押进“老楼”底下的地窖,本来藏酒的所在没想到两千个人也能关得住。(瞎编的人垂涎:追命同志啊,你那些酒要喝到猴年马月去?送我两坛行不:)
然后他轻声地和金,银二剑说了一声:“我们去迷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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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仙林”是片机关之林,但是志不在杀人,而是在阻人,并且机关是死物,时间一久难免被行家看出端倪来,所以不能太信任它的作用。
尽管先前银剑已经回报说地利将军俞挂挂在了一面水银镜上。其余的兵马应该仍在树林中。但无情觉得还是亲手料理一下比较好。
可是林子里现在却已经无人。
机关未开,鸟雀不惊,也无从骑杂沓声。
莫非在他们放倒那两千人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无情的眉心愈皱愈紧,他在滑竿上眼角一扫,忽然看见了一片花瓣。
——淡紫色的一瓣,
花瓣的边角因为踩踏翘起来,并挤出了汁水。还沾了少许林中的尘泥。
花瓣不止一片,几步一瓣,断断续续迤俪成一条小路。
其实发现一道并不难,所仗得不过就是“规律”二字。人工斧凿的和天然的零乱从来不可同日而语。只要再加上几分细心,而细心恰恰是无情最不缺少的特质。
“那是百合花瓣。”无情看着颜色,嗅了嗅道,“在小楼西墙才有这么一片花圃中种植这样的百合。会在这里出现一定不是巧合,而且花瓣所示的恰好是出林的方向……看来……”
银剑摸着头:“有奸细?!”
无情沉思,他沉吟的时候天地都为之沉静了下来。
“说到紫色的百合花瓣?”金剑想了想,忽然记起:“早上莫小姐好象在看着这片花圃出神……”
银剑也想起揭发:“对,她摘了一大捧那个花,还和丫鬟翠儿在那边嘀嘀咕咕,而且面孔笑嘻嘻的,没动好脑筋的样子。阿三也瞅到的,他正好在给公子打水……”
金剑又补充:“那个小姐行事也诸多可疑,说的十句话里九句是假的,还哄我们要买糖呢,到现在也没兑现……”两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变成控诉会了。
无情打断道:“我们也顺着那线索去看看,说不定时机凑巧能知道奸细的嘴脸,而那一千人的去向也务必探知,滞留在府中不知所欲何为?……”
他一开口,二童附议,三人沿着树林零落的百合花瓣追踪了过去……
“老大,你被个小孩子这么评价很失败呢,”我简直昏厥,盯着面前的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承认:“不过也是,笑比哭总是不容易让人感到真诚?你……是不是要改个腔调比较好?”
“难道你要我去冒充小媳妇?”嫁仙一下子气绝:“我好歹是女神捕,成天作哭哭啼啼状成何体统?”
她叉腰,娇笑得如火如荼:“本姑娘就这个样,天生不会做受气包,对小孩子也一向过敏,没时间讨好他们。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怎么样……”我连忙投降:“你和三师叔又是怎么说来着?似乎他后来也对你过敏得很呐。”
嫁仙委屈道:“没说什么呀,是他自己心里有结……关我什么事?”
那时莫绪忧在诸葛旁边正说着话,一边因被人反复叨念着而狂打喷嚏。
眼见那里的金铁之声平息了下来,而且小楼纹丝不动,她居然有些失望:“这么快就解决了……那个人始终没有出手。”
诸葛笑道:“无妨,干禄王束手。朝堂上已经有资本去将蔡京一军了,那些人怎么跑老夫的府邸里来了,这般猖狂,必然后面有唆使之人……太师不必急着对号入座,我可没说是您干的……”他津津有味地想着明儿朝堂上牌在手中步步先机的快意。
莫绪忧不留情面地丢了一个大白眼,嘲讽道:“师叔的语气真是官腔,还虚则实之呢。但对于“清君侧”却又是一脸无可奈何花落去了。老狐狸!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看到朝廷命官的无奈嘴脸,还偏说什么世道如此,嘿……
诸葛抗议道:“大师兄没教你尊师重道么?对长辈说话还夹枪带棒的。”
“拿师父来压我呀。”莫绪忧哈哈大笑:“我师弟沈虎禅当年烧了师父的书,险些连师父的胡子都烧了,那丰功伟绩可树着哩,我作为老大在离经叛道这方面不该走得更远些么?不然如何作为表率?而且我早就看不惯师叔年轻的时候把心爱的人让出去这种孬举了。怪道打一辈子光棍……
诸葛已经难以忍受了:“喂喂,这种事不是你该管的吧?……”
对话只到这儿了,幸好也只到这儿。
因为无情和金银二剑已经来了。
花瓣两三步一片,自成方向地设定一个走向,那也是人留下的痕迹。短时间内要调走这么多兵马,而且自己不必到现场去领路,标记显然是很好的方法,只是它也向第三方提供了循迹而去的可能性。
一瓣—— 一瓣——
两瓣—— 一瓣——错落地延伸到后面的花墙。
一个女子正穿着绣着错落蝴蝶的纱睡袍悠闲地站在那里。木屐头上也有两只飞翔的布制蝴蝶。
她看起来比大多数奸细要坦然得多,斜倚在半堵墙面上,像一个为了月亮的美丽而爱上夜晚的狐妖,带着媚笑看着他们,风情万种。
四剑童和她歪着头大眼瞪小眼,双方都几乎瞪出鸡眼。
银剑终于忍不住道:“莫小姐,你在这边干什么?”
“我么……“她忽然看到了滑竿上的无情,再看到他唇边有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情则直接问:“干禄王攻进府这件事和莫小姐有没有关系?
于是莫绪忧讲了开头的那一个故事。
无情正欲离去,却不由得看着她的脚下。
——她脚下正有一片紫色花瓣。
莫绪忧的脸色一变。她的目光顺着花瓣再看到几步之外的花瓣。然后看到不远处的林木葱茏掩映中的
——“天一地九“曲回廊~~~~~~~~~~~~~~~~~~~~~~
——那千人出了林子,不会撤退。他们的下一步该是另有所企图,当时干禄王”火烧小楼“一话也不是随口说说……
——东方为木,木生火,风助火势,“天一地久”曲回廊朝东而设,背后是树林。恰好是个放火的好方位。
——火起的话,三层楼里的字画,档案等都毁于一旦,即使楼中处处机关暗道又有何用?就像一只鸭子在火中长颗玲珑七窍心也不能避免成为烤鸭。
——如果府中有奸细,又熟知神侯府地形,决不会想不到这点,况且他们的目的本来就在于毁灭,而不是偷东西。
想到这里,无情来不及和莫绪忧说一句话,就急命二童离开。金剑和银剑发现公子脸上有前所未有的焦急,也不敢多言。
匆匆——
莫绪忧微讶,她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他们先闻到一股强烈的火药味。
千个人把一颗颗黑色的珠子串成河图形,半横面堆在小楼下。包围了整幢楼,那是上好的江南霹雳堂火器,而最后一人已经点燃了引线。
金花璀璨,毕剥地一路顺着绳线爬了过去……
而那个头领模样的人抬头,一眼看到了无情,急喊道:“快!给我烧!”
无情坐在二童抬的滑竿上,一面飞驰而来,一面遥遥地一扬手——
一柄匕首比月光更快,切断了燃烧的引线。
可是四面至少有七八道引线又同时燃了起来,它们被织成一张大网,一根丝断裂也并不影响全局,最终无法阻止千万流水殊途同归,引起海漩涡啸。
无情环顾一下,再扔出了一蓬银片。
银色的圆片覆压住各个火头,火星一沾上银片,变成了一阵毒蛇的嘶声,熄灭。
那种暗器就叫“冰片”,是火器的克星。
带头的人恼羞成怒,示意后面一排的兵士放火箭,一拨射向火器另一拨直射小楼。
无情神情很严肃,他一点头,朝二童喝了一声:“船!”
金银二剑童忽然像两只小跳蚤仗剑往“天一地九”曲回廊飞掠了过去。
无情在原地不动,他低头,像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缓缓地终于——
发出了一样事物。
但这次他方一出手。迎面立刻飞来一枪。
那一枪——像一场华丽盛大的皇恩赐宴。
万夫莫敌的霸道!!!!!!
它向无情的心窝捅了过去——
那一瞬间恰好是无情放暗器的时候,一个人不可能在一个时间内做两个动作。它料到了无情不会对小楼失火袖手,必然有所动作。但是却没料到
有一头青丝被枪风扫起,反而遮断了枪的视线,似乎是一个女子冲了过来,枪被那头长发绞住缓上一缓,仍然刺了过去,但是那声响却不是入肉的“嗤”轻响,而是硬物碰硬物的“笃”,
见不是头,枪立刻回收。
放枪的人一看枪尖,几乎吐血,
——一只金漆堆花指套。恰好套住了枪尖。而且指套从中间断裂,就像给枪套上了一个钝鞘。
它敲中的是无情的座椅,也自然只能发出这样的响声。
无情在那青丝一阻当儿已经飞身而起,落到二,三十丈开外去了。
女子娇嗔道:“呀,我的指套怎么到了你枪上了?还断了……你弄坏我的指甲,赔我!!”
那人定睛看来,辩解道:“这个明明是它自己断掉的,劣质商品……”
“不管。”莫绪忧仍旧不依不饶,“它是金的,你没金子的话就用这支枪来抵罢。”
她伸手就要抄枪,那人不知她武功深浅,提枪就跑,一下子滑了出去。
那时百支火箭射中了地上的火器,轰烈就在这样的碰撞中似乎成了必然。
但是小楼并没有起火。
一股瀑布却已经飞流直下,楼旁的人都淹没在一片滔滔里……
同时两道银线从无情手中及时放出,缠住了两人的腰……
无情那次出手,只是用一枚飞刀射断了旁边假山上的一棵树身绑的一条红线。
小楼本有防火的机关,连着假山上的泉水,只是动作太大,牵连到面积太大。是以无情犹豫了好一会。
机关开启,瀑布倒泻。火自然也就烧不起来了。
两个剑童从回廊顶上解下小船。水一冲完,就放船去打捞人。
那片地下本来就是中空的,而无情的滑竿恰好在边缘上,因而未被波及。
但莫绪忧和持枪人一纠缠,也一起掉水里头去了,无情虽然及时拉住她的身子,却没有内力能在天威下把她拉回来,好在方位可以确定了。
她是第一个被拉起来的人。眼睛一眨,翻天覆地,回廊周围的一片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湖。惊得直瞪眼。
然后她默了一会儿,悻悻然道:““这个牵一发湿全身的该死牵湖要是不把人变成落汤鸡,还是风光挺好的……”
她一下子又雀跃起来,“反正在这头还有几天可住,我明儿要游湖!决定了!!!!”
第二个被提上来的是那个暗中放枪偷袭的人。被一股水在天灵盖一冲已经七荤八素,无力反抗了。
“你才是干禄王。”无情冷冷地道:“先前的那个是假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该是地利将军俞挂,他也挂了,你以为你那一枪就能够凑效?”
干禄王霸气不减,“哼,要不是有个程咬金阻了一下,你早就见阎王去了。本王的枪法一向……”
莫绪忧连忙笑道:“什么程咬金?本姑娘不认识他,只不过那指套你还是要赔的……”
无情看了她一眼,插言道:“你为什么要到神侯府来撒野?”
“哼,既然你们咄咄相逼,左一道右一道地参本王,还把什么证据藏在小楼,妄想威胁本王,逼我叛变,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无情皱眉:“你叛变我们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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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有人放的风。”诸葛出现了,他捻着须,摇头叹息着,“说你叛变就叛变,还做贼心虚巴巴地到这里来销毁证物,简直是个笨蛋。”
“诸葛小花?”干禄王一呆:“你不是应该在宫里护驾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妈拉巴子,“诸葛的脏话终于冲口而出,“指挥京畿的轮值只有两个时辰。老夫已经换班了。”诸葛气虎虎地道:“一回来就看到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心情也坏了,居然放火放到老……(那个‘子’是好不容易吞回去的,因为无情第一次听世叔骂粗话,已经楞住了。)老……夫家里来了,狗胆不小啊……”
他一脚踩住了那人的肚子,那肚子本来就大,又喝一肚子水。像一个皮囊拼命往外喷水。
(汗~~~~~我果然是不适合写道貌岸然的“智慧化身”滴,笔下十足一个老流氓。世叔啊,我对不住你,忏悔中……)
莫绪忧听了,忍不住道:“叔叔啊,不会骂就不要骂么,现在听起来像舌头打结,这个……反而不美。”
敢情她觉得骂人还有挺美的?
诸葛一转脸,笑着拍拍无情的肩:“崖余做得不错,剩下的就交给世叔我处理吧?”
他转身离去。老狐狸自然要仔细盘算一下如何利用那三千大好诱饵。
两名剑童带家丁去继续打捞剩下的一千人。
剩下无情和莫绪忧相对,一时无言。
“你似乎一早就知道干禄王是假的?”无情道。
“这个……那个……”莫绪忧支吾了半天,道,“用一个幌子来掩饰一个人的真实身份,那个……是我故事听多了,自然也就看出来了……”
“是你用惯这伎俩了吧?”我笑,“我们对这真真假假不是已经轻车熟路了么?”
“是呵。”她又倒了一杯酒,一干而尽。
“不过我很奇怪……从你现在的神态看来,那个大好时机你怎么会不利用?花前月下的……”
嫁仙抱着头:“可是……那时我还没有很喜欢他呵。是在山岫里才……”
“山岫?”我叫了起来,“我要知道。你没说过。”
丫鬟翠儿送上一碗熬好的百合茯苓鲫鱼汤,汤里飘了几瓣紫色的花瓣,鲜艳欲滴,像仍在枝头的俏丽。她向莫绪忧使了个眼色,笑着走开。
故事的最后通常都有一碗汤,美好的结尾能让凉透了的心扉多点暖意,那时莫绪忧盛了一碗汤,双手端了递给他。看来是一个不错的情景:
“来。喝汤。宁神补气汤,对夜夜不眠的人最是有效呢。今儿厨房想得真周到。”
同是聪明绝伦的两个人在相处的这些天有一种心知肚明的微妙协议。揭破也是不经意的,无情接过汤,一眼看到了一张娇笑倩兮,唇红得像滴水的玫瑰。
这张脸是以前从来没有印象的。但是那派倾国倾城的妖娆好象缀在灵魂上,反而和长相无关了。
莫绪忧觉得无情看着自己的脸,不自觉地伸手抚了上去,径直向那湖一临水,才发现脸上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的易容物都不防水。“哇!”一声惊叫,连忙用湿漉漉的袖子挡住了脸。
“我……我去换衣服……告辞……”
莫绪忧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那后来那个什么漠虚岫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在山岫里的事嘛……嘿嘿……那是秘密,不告诉你。”
笑容如花,艳艳地开在彼岸。
“你这个妖女,说话老是只说一半,吊人胃口。不得好死去吧。”我随口咒了她一句,我很后悔,那时如果不诅咒这一句是不是就不会成今天这个局面了?
于是后来的事永远就只有阴阳两隔的两个人才知道……一个妖,和一个妖言中的神仙。
而今夜让我自己的手倒进喉咙的——是一杯很苦很苦的
生命的劣酒!!!!!!!!!!
沈师弟也一样一宿未眠罢,他看到了重要的人身死的最残忍一幕……
妖言已散,晨光未开。那是大师姐在凄苦黄泉的第一日。
神仙的话我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