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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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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初冬,大雪纷飞。
漫漫的白雪为高山披上了白衣,也给遍地的黄土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掩盖了早已凝结在泥土里的暗红残血,依稀露出半片绿衣,像顽强生长的野草,在一片白茫茫中绿得扎眼,十分好找。
是已,当齐臬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马腿和马肚中间构成的真空带下的那一抹绿。
这似曾相识的色彩。
齐臬先是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擦了擦双臂。
依旧是那一件单衣,但他却不再感觉到半丝寒意。
他……这是…怎么了?
齐臬扶额回想之前发生的事,他记得他是从周府溜出来的,没日没夜地赶着路,最后上了山,又恰好赶上了暴雪......
然后呢?
齐臬继续深想,却是一片空白。
就像琐碎的梦,古怪,又寻不到半点由头。
他这是入梦了么?
齐臬伸手掐了一把胳膊,一点感觉都没有。
恰是这时候一阵大风刮过,洋洋洒洒飞起了一地雪花,他的衣摆纹丝不动,竟不受半点影响,平地上的隆起倒是被卷出了半点真容。
红棕色的马腿与绿衣交错,本被发带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散乱,那人就这样跟着马匹静静地躺在白雪之中。
一模一样的装扮,就连那马也像极了他偷出来的那匹。
齐臬不禁蹲下来伸出手,想要将那人抬起。
哪知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穿过那人身体,摸了个空。
齐臬瞳孔一颤,内心涌起一股怪异,茫然的视线落在仍陷在身体内的那只手。
这梦太过诡异了。
齐臬从未做过这样的梦,玄乎古怪,但他的思维又好像是清醒的。
就像有人禁锢住了他的躯体,封闭了他的双眼。
齐臬迟疑地摆动自己的胳膊,却又十分灵活,似梦非梦。
不对,无论是什么,他都不能被困在这里。他明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人在等着他,他一定要离开。
齐臬剧烈地摇晃着脑袋,未果。
脑袋非但没有半点晕眩或清醒,就连记忆似乎都丢失了半块。
上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等等.....他要做什么事来着?又是谁在等着他?
齐臬不由眉头紧蹙,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哟嚯~还以为要找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简单。”清脆的女声响起。
齐臬反射性地循声望去,
他早些年因用眼过度,对稍远距离的景物一向有些模糊。
于是他习惯性半眯双眼,却发现远景不知何时竟变得无比的清晰。
远处树林,一玄衣女子脚尖轻点一颗树上,单手横放于额前,远远向他这边望来。
他能看到她那宽大的衣袖随着抬手的动作缓缓滑落,露出一节皓腕,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十分冻人。
他能看到那飞雪停留在她的发间,眉梢,那脸上毫无血色,似比雪还白,鸦羽般的睫毛微眨,一双眼眸清澈,亮得惊人。
这般模样的女子,他却是未曾见过的。
“这梦....”越来越古怪了。
“不是梦哦。”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男子声音虽小,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但阿纯耳力一向不差,听到了,也便好心地提醒道。
她说着,目光一直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身着青色素衣,满头青丝被束于脑后,不染而朱的双唇微张,眉如墨画,也不知道是因诧异于她能听到,还是到如今仍未搞清楚状况,双眸泛着淡淡错愣,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跻身于雪海中,就像是个初入尘世的温润君子。
那长相和气度,倒是有那么几分仙人的模样。
与之相比,地上躺着的就狼狈多了。
想着,阿纯素手轻抬,凭空形成一道冷风直冲男子而去。
大风刮过,掀起了他的发丝,齐臬遭不住冲击,眯着眼撇头闪躲,低头就看到地上完全暴露的两具尸体。
一人一马,以及那一大片早已凝固的暗红。
齐臬再怎么逃避,此刻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不去想那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如果是梦,他死了。
如果不是梦,他死透了。
女子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啧啧啧,这死相,可惜了可惜了。”
阿纯的视线也落在那上面,眉梢轻挑,抬头望了眼悬崖半壁上那被打折了的歪脖子树。
话本果然都是骗人的,哪那么多跳崖不死论,要真撞上了,歪脖子树都阻止不了脸着陆。
这不,还给马做了垫背的。
看着都脸痛。
这是什么神仙劫难,非找脸折腾。
不过十一说了,魂魄带仙气者,大都是有大功德之人。
但十一翻过他的凡录,达不到大功德的标准。那便十有八九是上面下来历练的,待历练结束,上了那仙界便又是高高在上的仙君。
比她这种困在终无天日的阴界,连大门都出不得的鬼来说,要好上太多了。
这么一想,阿纯便收起了内心那一丁点可有可无的同情,甚至有些兴致缺缺。
本以为能借着这次机会在凡间待几天,没成想一上来就找到了任务目标,实在可恨。
她觑了一眼齐臬。
男子似乎还没完全消化这突然的噩耗,嘴巴轻启:“小生真的....已经死了么?”
“嗯?你忘了?忘了也没关系,我这有奠玉,记录着你的死状。”很多人死后会暂时忘记死前发生的事情,阿纯也不觉奇怪,说着便搜起了身上的袖袋。
不搜不知道,一搜就尴尬了。
阿纯在男子怀疑度渐增的灼灼目光中将自己全身上下有袋子的地方都摸了个遍,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十一才是鬼差,作案工具都在他那呀。
她赶紧左右望了眼四周,并没有见到十一的身影。
哼,平时阴魂不散,关键时候倒是不见踪影。
算了,没用鬼。
最终还是要自己抗下了所有。
阿纯面无表情地放下交叉揣到袖子里的双手,视线对上了对面充满求知欲的双眸。
一下子就忘词了。
众鬼皆知,待在阴界的鬼大致分三种:一种只是路过,渡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掉前程便可转世投胎;一种因生前罪孽太重,死后会禁锢在更底下的鬼域里历经酷刑,直到偿还所有的罪恶方可重回奈何桥投入轮回;最后一种就是像十一这种在鬼界里当差的。
唯有她,三者皆不是,自有记忆以来,阴间是她的家,生活日常是和阎王玩你追我逃。
阎王似乎将她当作了镇界之宝,任她怎么在阴界横行霸道,眼尾都不带抬一下,但一旦偷溜的举动出现,就直接武力镇压。
她能抓住这次上凡间的机会,不过是眼前这个有仙缘的男子死得不是时候。普通鬼差带不走,黑白无常恰好上仙界学习,牛头马面忙着联系兄弟情,其他有点本事的都差事忙忙,最后就只剩她一个还算有本事的闲到发霉。
她私自压下了消息,趁着阎王最近忙着业绩考核无暇顾及她,在一番威逼利诱下顶替了十一的位置。
简而言之,她没有收过尸,业务能力生疏得很。
所以她之前准备好的开场白是什么来着?
阿纯冥思苦想,“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啊呸,说错了,重来重来。”
“......”男子的目光纯净坦荡,连眼底的疑惑都不加掩饰。
但落在阿纯眼里,便是赤裸裸的质疑,阿纯故作不知,想了想十一写给她的名字,清了下嗓子,下巴微抬,只差没拿鼻孔怼人,强行把垮掉的气势找回来:“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你死时已至,请速跟我回阴间,齐白木!”
最后三个字可谓是字正腔圆,慷锵有力,甚至在空气中荡起了回声。
齐白木......
白木......
木......
齐臬沉默地听着那个名字在耳边回荡了足足四遍,眼皮子抬了抬,没忍住。
“姑娘,小生名唤齐臬。”
阿纯不信,冷笑一声,叉着腰,梗着脖子回道:“别以为随便取个名字就能逃避追捕,聂字是上耳下双,你的名字和画像都在我这,就算名字对不上,长相对上了也是错不了的。”
“......小生的臬是圭端臬正的臬。”齐臬顿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迟疑道:“上自下木的那个臬。”
“......”有这个字么?阿纯脸色一僵,脑海里十一给她写的那张字条一闪而过。
十一生前是个士兵,最恨读书写字,写的字更是如狗刨般随性,哪怕当差这么多年,愣是没改过来。
阿纯愣神很久,才从记忆中提取到,她好像真的看漏了一横。
原来那是上下结构,而不是两个字。
这就....很尴尬了,尴尬得脚趾能在地下抠出一个阴界的那种。
都怪臭十一!一个字写出两个字的高度,她才认错的。
没错,是他写字丑,才不是她没文化!
“唉,现在的小弟,名字都能抄错,是在该罚。”阿纯摇头,似恨铁不成钢,果断甩锅十一,内心的窘态才稍稍平缓。
她余光睨过齐臬,见他嘴唇微抿,生怕再度戳心,便果断地结束了话题,“不重要,找的就是你。”
语毕,便张开双手从树梢上飞下来。
齐臬唇线紧抿,目光触及女子将到的落脚点,脸色突的一变,“你别过来......”
像把她当作了洪水猛兽,阿纯自是不听,反而加快了速度,目漏凶相,“让我不过来我就不过来,那我岂不是很没面.....”
那“子”字还没说出口,雪地便突得窜出一样东西。
阿纯还没来得及反应,左脚便被阻断了前行的步伐,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那是冰湖”齐臬被女子突然的凶狠吓懵半晌才姗姗来迟的提醒。
“我差点忘了这...哎呀。”突兀的第三把声音。
“呀”以及她的惨叫。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之前飞得有多快,惯性就摔得有多狠。
是以,当第三把声音的主人一手捏着勾魂鞭,一手捂着遭受了不明攻击的后脑勺从湖底再度探出半个身体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大人面朝下,以五体投地的姿态趴在男子身前。
“……”他好像不该到冰面上。
不过,既然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大人,虽然他身份不凡,但你倒也不必如此。”不明真相的十一揉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如是作死道。
“......”
“......”正前方,齐臬刚好十分清晰地目睹了全过程。
那是一个十分标准的脸刹,标准到他瞬间产生联想,回忆起自己临死前脸着地的那一瞬。
记忆回笼,他的的确确死了。
不过他左右不过横竖一撇的事,对她来说却是反复横擦。
看着比他还脸疼。
齐臬在这样的比较中竟然取得了诡异的平衡。
他惊魂未定地挪近几步,见女孩的后脑勺迟迟未抬起,便半蹲下来,将手指裹在衣袖中,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肩膀,“你还好.....”
少女苍白的手猛得抬起,牢牢抓住搭在她身上的那只手。
仍磕在冰面上的嘴巴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十、一、给、我、过、来。”
阿纯到现在还是懵逼的,她没想到自己不过在开始吐槽了几句,就承受了比之更重的撞击。
简直不要太报应。
但这并没有阻止她从那短暂且混乱的片段中抽丝剥茧出此次事故的罪魁祸首。
十一小弟。
阿纯咬牙,空闲的那只手“啪”的一声贴于冰面。
她试图爬起来,却不知天气虽冷,但冰面亦脆。
刚才那一摔,便凿出了碎痕。
此时那饱含怒火的一掌,直接让本就脆弱不堪的冰面层层断裂,融化。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最后就要整个陷入冰湖里面。
还好齐臬反应快,他反手握住捏在他手腕的那只手,快速后退几步。阿纯被扯着跟着往前飘了几米,刚抬起的头再次受惯性作用撞到齐臬的小腿上。
齐臬暗吸一口气,垂眸便看到衣摆多了一道血痕。
他不由的想起望向了阿纯,“你……流鼻血了。”
“……”阿纯麻木抬手,抹走脸上那比水还要粘稠几分的液体,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还是就当作一场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 醒来还是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