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很难》西山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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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下视线，低声道：“我困了。”

　　似察觉到她突来的不自然，陆瞻虽不明所以，但到底松开了她，轻抚她躺下，“睡吧。”说着，他撩开锦帐下床。

　　林胭眸光微缩，一下子攥住他腰侧衣裳，声音中仍透着浓浓委屈，“大人去哪里？”

　　陆瞻回过头，“熄灯。”

　　见人只是去熄灯，林胭松手，侧过了身子。

　　重新躺回床，搂着许久未堂皇相见的人，陆瞻扣住她的纤细手指，合了眼。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伤了她心，想得她对他重展笑颜，自该尽心些，耐性些。

　　后半夜，狗吠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床上两人俱浅浅地眠了，不约而同沉入梦境。

　　林胭梦见自己病体痊愈，见着了她那位早逝的哥哥，林叡弯着眉眼对她一笑，弯下身，背着她上了花轿。

　　视线被殷红盖头遮挡，那红红的颜色，随着轿子摇晃，直晃得林胭不知身在何处，脑子晕乎乎的。

　　而陆瞻，则再次梦见了从前有过的梦，这回，他似一个局外人，眼瞧着那梦中自己徐徐走向新娶的妻，满屋红绸映入他眼，看着那个‘他’，挑开了端坐在床的她的盖头。

　　那身着凤冠霞帔婉婉而笑的新娘，陆瞻看着她眉目，愈看，愈发觉得熟悉。

　　见着她笑，他也跟着浅浅笑了。

　　正思忖，忽然画幕一转，那方才还颜容明丽、眸光清澈的娇人，转瞬便病得气若游丝，挨着床头，正低低啜泣。

　　外面下着漫天大雪，屋中莫说银碳，便是火星也无一点，冷得他蹙紧眉峰，觉得像堕在了冰窖。

　　陆瞻拔了剑疾步跨出屋子，脑中娇人的憔悴模样尚在，他气不打一处地杀去与那个‘他’算账。

　　剑锋架在‘他’脖颈，冷道：“既娶了人家，如何又冷着，害她暗自落泪！”

　　只见‘他’睨他一眼，忽然笑了，“娶人的是你，冷人的亦是你，害她以泪洗面不说，今到好，反与我算起账来了。”

　　陆瞻将剑锋迫近一分，“胡言乱语！’

　　‘他’也不恼，缓缓道：“我就是你，你既是我，怎胡言乱语了？不信？你只管动手试试。”

　　那个‘他’又道：“你若对她好，我自然也对她好。”

　　‘他’推开剑锋，“快去吧，她等着你。”

　　“等我？”陆瞻疑惑了一瞬，茫然走了回去。

　　站在屋子里，他缓步走至床边沿床坐下，只见她双眼通红靠着床头看他，低道：“大人别再走了，好吗？”

　　听她唤的称呼，陆瞻不由一怔，心底似有甚东西蹿蹿地欲破土而出，她低低柔柔的嗓音，像敲在了心扉，他久久没说出一句话，只揽过人，紧紧拥住她，吻着那带泪的脸庞。

　　*

　　翌日，晨光映着外面薄薄的雪，缕缕透进楹窗，将内室花窗前的几尺地，衬得明明朗朗。

　　珠帘垂着，锦帐垂着。

　　陆瞻老早地从梦境转醒，之后一直没在睡过去。

　　目光投在床顶，耳畔听着身侧人浅浅的呼吸。

　　因为病着，林胭睡得极沉，一觉到晌间也没睡醒。

　　风徐徐地吹，陆瞻处理完手头公务，从前衙回到了后面。

　　“奴婢给厨下说了，让留着些饭菜温在锅中。”倩文摆好碗筷，伺候陆瞻净过手，“林姑娘该还有一阵才醒，大人先用些吧。”

　　陆瞻取着面巾拧了拧，自顾地拭了拭眼睛，扫一眼桌案，“先撤了。端下去一起温着，待她醒了我陪她一道。”

　　几步跨进西次间，继而走去内室。

　　屋内烧着火炉，两大排花窗也紧紧闭合，一走进，陆瞻便觉得有一股子热浪扑来，消解了他从外面带进里边的寒冰。

　　身上虽不冷，但陆瞻仍在镂雕缠枝炉前站了站，待烘烤得十分热了，才褪去外袍撩开锦帐上床，既略陪一陪她，也歇一歇晌。

　　合上眼没多会，他感觉到林胭动了动身子，继而睁开了眼。

　　视线对上一双睡眼惺忪的眸，那黑眸还泛着初初睡醒的懒意。

　　“好些没？”陆瞻拥着她坐起，用手背拭着她额头的烫热，觉出高烧退了，才彻底松出一口气。

　　昨夜里清醒那阵，虽说仍有五分迷糊，可所说过的话林胭却清楚地记得，知道这段时内陆瞻都宿在外面，还日日找了桐苑美人，一堆的纷乱心绪拢在一处，思量起来，陆瞻对她的触碰，难免让她觉得不太自在。

　　林胭带了分别扭地移开视线。

　　陆瞻觑她一眼，想她定然生着气，心头别扭也正常，便没多说什么，撩开锦帐用银勾挂上。

　　林胭腹中咕咕一阵叫。

　　陆瞻先起了身，略掀了掀锦衾，问道：“若身子没劲，便在床上用些，我让倩文将饭菜端过来。”

　　林胭从未见陆瞻这样细心过，不由看了眼他，而后将头轻摇，“去外面吧，我想下床走走。”

　　陆瞻没反对，顺着在橱柜内取了叠整齐的衣裙，“这身如何？”

　　见他走过来，林胭缩回刚放下床趿住了鞋的脚，往常都是她替他备衣衫，今个竟破天荒的与她取了衣裳……

　　林胭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谢过大人。”

　　“喏。”陆瞻轻一声，放衣裙在床。

　　林胭展开衣裙，穿着衣裳才发现自己贴身的亵衣已被换过。

　　她轻轻抬眸望向陆瞻，想着，能替她换贴身衣物的，不是俩丫鬟，就是身前男人。

　　微垂下睫羽，默默整理好自己，林胭没说什么。

　　更亲密的举动都不止一次，换亵衣，倒显得稀松平常了。

　　因病了许久，身子被彻底地病亏了，只换衣裳的动作都令林胭轻轻发喘，缓缓呼出气，定了定神，好片刻才迈开步子。

　　陆瞻紧蹙眉头，打横抱起她，走了出去。

　　林胭的身子一僵，接着轻轻挣扎，“大人放我下去，若过了病气给您……”

　　“便过了病气给我，如何？”陆瞻将眉头蹙得更紧，什么过病气，他俩方才才从同一张床上起来。

　　林胭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从那沉静深邃的对视中移开目光。

　　放下她，陆瞻挨着她坐下。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陆瞻只夹着手边两碟子菜，林胭则只吃着白糯米粥。

　　陆瞻与她夹的，她尝过一筷便再未动过。

　　她偷觑一眼陆瞻，见他面色冷沉，却仍只舀着糯粥没打算多吃哪怕一口，他夹的菜。

　　与桐苑美人待一起，饭桌上，是否也如此般，陆瞻替那女人夹菜，对那女人温言细语。

　　越想，林胭觉着越别扭，连带看陆瞻都显得别扭，她倏然放下筷子，垂眸道：“我吃好了，大人慢用。”

　　语气虽显生硬，但她到底还存着理智，并不敢直接了当的起身走开。

　　一顿饭陆瞻吃的如同爵蜡，可如此，他仍不徐不缓地将碗中的饭用完了。

　　知道身旁人浑身上下都冒着生气的意思，即便不吃他夹的东西，他也没在意。

　　视线投在林胭剩下的半碗粥上，“去热了药来。”他吩咐着倩文。

　　“是。”倩文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出去。他家世子爷与林姑娘之间的事，不是她能置喙的，也非她能插言的。

　　有时倩文也想，世子能许她在京伺候两年，与她安分不敢胡言的性子，或有着莫大关系。

　　倩文出去后，陆瞻端起粥碗舀了勺粥送至林胭唇边，唇瓣并无多少血色，粉红中蕴着白。

　　“才吃些许一点，哪里就吃好了？”

　　林胭别开目光，顿时觉得眼眶微酸，“真的吃好了。”

　　见她不张口不看他，陆瞻轻叹一声，仍稳稳地端着碗和勺，“昨夜和早上都没进食，一碗粥也才用去小半……你气我应当应份，但不能因置我的气反饿了自己，你说呢？”

　　“一会还得吃药，吃药前，总要多垫一垫才好。”

　　林胭的眼眶愈发酸了，她不愿让男人瞧去她眼下模样，索性侧过身子，用背脊斜对着他。

　　陆瞻放勺子回碗中，握住她皓腕，将人拉了回来。

　　一滴凉凉的水珠坠在他手背，陆瞻蓦地发怔。

　　林胭飞速抹过眼睛，倒底问出了口：“大人对别人也这样吗？”

　　别人，哪个别人？什么对别人也这样……陆瞻蹙眉，沉思了片刻。

　　“若为难——”

　　“不为难。”

　　见他久久不言，林胭已心沉谷底，未料他会直截了当回她，既不为难……她抬起通红的眸愣愣望向他。

　　陆瞻没太开窍的弄明白，林胭所提的‘这样’究竟是那样，是对她好，还是不好。

　　他道：“若是喂粥的话，你是第一个和唯一一个。”

　　说完，细细观了瞬林胭表情，见她收了收委屈，突然福至心灵，陆瞻道：“没有其它别人，我有且只有你一个人，桐苑那些不过逢场作戏，刻意招她弹琴，不过是为引她背后之人现身。”

　　陆瞻后面的话，林胭听得不甚明白。

　　她轻吸了吸鼻子，“嗯”一声。

　　陆瞻对她提及起云州齐王府，“你父亲一案已被搅进了储君之争，你可还记得，庾冰所说，桐苑青黛每月十五会上城外金华寺住个几日？”

　　林胭颔首，事关她父亲案子，这些，自然记得牢牢的。

　　陆瞻接着道：“住金华寺是假，假借金华寺脱身，从后山下去私会相好才是真的。”

　　“相好？”桐苑第一美人，还需偷摸会相好？

　　陆瞻眸色微深，“这青黛所会之人即云州齐王府的小王爷，桐苑背后撑着的，也是云州齐王府。桐苑与提刑衙门勾连在一处，齐王府更是京中二王之一的肃王，勾连在一处。”

　　“亏赵、林两家还为桐苑牵线，两人都做过青黛入幕之宾，竟连桐苑的尾巴都没摸清，如此看来，雍王营下也是些无能之辈。”

　　肃王这条九尾狐尾藏得这样深，陆瞻便要抓了它把柄，让它呈在众人面前。

　　缕完这桩，陆瞻才后知后觉明白林胭在别扭些什么。

　　他舀起一勺粥，重新送至林胭唇畔，低低解释：“我从没碰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