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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锁寒窗(上) ...

  •   64、
      弦月如银钩缀在树梢,酷暑残退,鸣虫无歇。
      太医院按时送药来了,我小心翼翼端出来,搁在案上,从橱里将一包酸梅取出来,与药碗一并放进托盘呈给沈云珞。为绣花,她简直走火入魔了,不眠不休。
      “娘娘,喝药了。”
      她轻应了声,手下未停,直到那一条线都绣完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拈了两颗梅子含着。她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唯有喝药的时候特别豪气。我曾经好奇药是什么滋味,尝过一口,简直苦到心里去了,所以一直佩服沈云珞喝药的工夫,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将盘子撤下,我坐在她身边愁眉苦脸,“娘娘,别绣了,出去透透气。你整整两个月都没出过屋子。”
      “要赶在入冬前绣完,不然,这个冬天不好过。”
      “这么大一幅图,如何能绣得完?”
      “于归,这里的冬天很冷,不如夏天好过。我带的银子快使完了,今后要拿什么去打点?”
      我小声嘟喃:“原本有好日子过,可惜你不要。”
      沈云珞手下一顿,抬眼瞪着我,“凭你的姿色,得获圣宠也并非难事。”
      我不耐烦起身去拉她,“别闷在屋里了,就出去走走吧!夜里凉快,我们去太液池看看荷塘月色啊!”
      “荷花还未谢么?”
      “快了,开到末了。现在不看,今年就看不到了!”
      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沈云珞终于肯出去。她穿着最喜爱的湖绿长裙,外罩轻纱开衫,臂上玉肌透显,一抹藕色肚兜隐隐绰绰。太液池月色静好,这样的美人行走在其中,宛若仙子。
      风动荷香,四周静谧无人,我们在池边的玉阶坐下。阶下便是清水,身子稍稍倾下去便能够到,我贪凉,一手撩起宽袖,一手探入水下,轻轻搅动池水。
      “娘娘,这里的水很好。”
      “这是活水,宫里的池水河流都是从汴河引入的。”
      我一面点着头,一面将鞋袜脱去,挽起裙摆,光洁的双足小心翼翼试了试水,有些凉,不过很舒服。
      沈云珞蹙眉叹道:“于归……”
      “娘娘,不要紧的,这里没人。”渐渐适应了池水的冰凉,两条腿便在水中乱晃,搅得附近的荷花也颤动不安。使劲踢了两下,水花飞溅,有些洒落在我们身上。
      沈云珞一口气沉下去想要叱责我,却忽然扑上来捂住我的嘴。我不知所措瞪着她,她急促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这才注意到有人走近,而且声音无比熟悉。我们俩屏住呼吸,紧紧贴着池壁。
      “方才的甜品可合你胃口?”皇上沉凝的嗓音带着些许倦意。
      “皇上赐的,哪儿有不合胃口的呢?”吴千雁的笑语还是一贯的利落,“就怕臣妾吃相难看,吓着皇上了!咯咯……”
      “呵呵……卿素来落落大方,偏偏吃水果的时候狼吞虎咽,猴急的很呐!”
      “臣妾也不知为何,看见水果,就嘴馋得要命!”
      “朕就喜欢你这天真的样子,胸无城府。卿,这太液池荷花飘香,来吟一句应景的诗。”
      “皇上又考臣妾呢?容臣妾想想……”半晌,吴千雁柔声念,“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
      “好句,卿可谓是冰雪聪明,出口成章。”
      “皇上过奖!”两人越走越近,最终脚步停在离我们咫尺之地。
      后背紧紧贴着石壁,不一会觉得浑身冰冷,我没来得及穿鞋袜,双足沾满了水,风一吹,令人忍不住发颤。
      “皇上,请恕臣妾冒昧,虽然知道皇上不爱听,可是……沈美人整整两个月没出过殿门,臣妾去瞧过,她为了那幅观音像,憔悴不堪。臣妾与她情同姐妹,可是心疼了,她身子不好,更应该静养才对。”
      我和沈云珞相视一眼,不解吴千雁何意。
      皇上默默不作声,两人的脚步又渐渐行远。就在我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皇上突然说:“朕去看看她。”
      沈云珞的手紧紧抓住我,急切道:“怎么办?现在如何回去?”
      “嘘……娘娘莫急,待他们走远了,我们再慢慢走回去,若皇上问起,便说去游园了。或许皇上等久了不耐烦,便会离去呢!”
      沈云珞望着我,目光无助,缓缓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陪着沈云珞特意又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才慢慢回裕华宫去。亥时将过,院里空荡荡的,吴千雁那边也无人,顿时如释重负。我拍着手欢呼:“太好了!逃过一劫!”
      沈云珞露出难得的笑意,手持团扇托起我下巴,“瞧你得意的,小点声。”
      我捂住嘴,仍旧笑得欢。提起裙子轻快跑进殿里去点灯,火折子燃起微弱的光亮,我转身将落地烛台上几支蜡烛挨个点燃,再进内殿去点床边的灯。穿过拱门,挑开帘子,冷不丁见书案前一道黑影,面向窗外负手而立,那轮廓叫人想不认识都难。我惊叫一声,火折子啪地掉地上,渐渐熄灭。
      “于归,怎么了?”沈云珞轻轻唤着我走进来,愣了一下,不慌不忙拖着我下跪,“臣妾不知皇上驾到,一时贪玩便在御花园里逛了许久,望皇上恕罪。”
      他慢慢转身,在黑暗中凝视我们,声音低沉:“于归,点灯。”
      这是做什么,装鬼吓人?我颤颤巍巍拾起火折子,将寝殿的灯烛全部点燃。这殿里从未有过如此光明的夜晚,皇上的脸色却仍然阴暗。他慢慢踱步,在罗汉床坐下,“于归,你方才说逃过什么劫了?”
      沈云珞面不改色,从容答:“方才我们遇见一只黑猫,怪吓人的。”
      我忙附和:“对对,一路追着我们,娘娘都吓坏了。”说完,我垂在身侧的右手朝窗外悄悄一弹,一只黑猫跃然出现在窗台,双瞳幽绿望着屋内,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啊!”沈云珞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往后退,皇上猛地上前将她拉入怀,沉声道:“一只猫而已,有朕在此,何足畏惧?”
      沈云珞惊魂未定抬头望着皇上,她削瘦的身子只消皇上一只手臂紧紧圈住便动弹不得。她垂下头去,皇上却并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他宽厚的大手抚上她的脸庞,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朕方才看见你笑了……原来你会笑吗?”
      沈云珞目光惊恐无措,也没有答话。
      “彤史大人说,你们饭后便出去了,这么晚才归来。沈美人,你身子大好了?”他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又狠狠加了一把力,二人紧紧贴在一起。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觉得心跳狂烈,又是一种诡异的感觉弥漫周身。
      沈云珞气喘急促,眼里湿润,声音发颤:“皇上,臣妾……还需调养。”说完,她猝然被推开,险些摔倒,我忙上前扶住。
      “调养?”皇上目光如炬,步步逼近道,“好,朕会给你天底下最好的补品,朕会让你过上最舒服的日子!直到你调养好了为止!”说完,他拂袖而去,这就是皇帝,天底下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沈云珞瘫坐在地上,痛苦闭目。
      65、

      只因皇上那一句话,次日,彤史带了一席人来将殿所装饰一新,几只大箱子被扛了进来放在厅里,都是过冬的衣物、木炭、熏炉,还有上等的食材、药材,令人目不暇接。我将每只箱子都翻了一遍,啧啧叹道:“娘娘,这样也挺好的,什么都齐了。”
      沈云珞恹恹倚在榻上,气若游丝:“好……好过冬了。”
      “你一直在喝药,却不懂得爱惜自己。现在好了,别没日没夜地绣花了,慢慢绣,不着急。”
      “你可知这些要以什么为代价?”沈云珞忿恨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连自己都守不住……”
      我垂目不语,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归置好,恰逢太医院送药来,我接过一看,除了平日里那红木药碗,还多了一青花瓷盅。“咦,这是什么?”
      小宫女答:“是药膳,非常滋补的汤。”
      “娘娘的膳食不是裕华宫小厨房做来么?”
      “这是皇上特别吩咐的,因此是御膳房做了送来,彤史大人说药和汤可以并用,不打紧。”
      “哦,我知道了,多想彤史大人。”我一路小心翼翼端着回殿里去,搁在桌上,轻轻揭开瓷盅盖闻了闻,那药膳的味道并不好,撇撇嘴,唤沈云珞来喝药。
      日复一日,这样的汤药和药膳按时送来,皇上却没再来裕华宫,随着秋叶飘零,日寒霜落,吴千雁那也逐渐冷清了。抽空时常来与沈云珞闲聊,或者品茶、下棋。
      彤史大人时不时会派人来询问可有什么缺的东西,我也就厚着脸皮要木炭,要香烛。虽然我这样的宫女不够享用炭火的资格,不过既然能手到擒来的东西,为何不要?于是我自己的小屋里生了三盆炭火,烧得火旺,从来不熄。凌湘便时常跑来与我挤一床睡了。
      小橱柜上,俨然摆着一尊泥像,前面端放着一只精巧的香炉,我手持三炷香虔诚拜了几下,插在香炉里。
      凌湘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说:“你天天拜这个不知名的菩萨,还不如弄个观音来拜拜。”
      “我告诉过你了,她叫白娘子,很灵验的!”
      “还有你枕头下放一个泥人,不嫌脏吗?”
      我笑眯眯在她身边躺下,摸出枕下的泥像,“这是个高僧,会保佑我的!”悠悠烛光下,罗净的面庞不再冷漠,我伸出中指在泥人头上揉搓,窃笑。大师啊大师,我不止摸到你的光头了,还每天摸呢……
      吹熄了烛火,听得凌湘在耳边抱怨道:“皇上不知怎么了,好久没来看吴美人。”
      “后宫这么多女人,吴美人这几个月也算享尽圣宠了。”
      “只有短短两个月,自从立秋之后,再也没来。”
      我叹了口气,侧身贴着凌湘暖和的身体,“别想了,反正也与我们无关。”
      窗外的光秃枝桠印在花窗上,像张牙舞爪的鬼影,想起沈云珞脸上的指印、暗夜中皇上肃然的轮廓、还有白衣女子的如花笑靥……我一头迈进被窝里,紧紧抱住凌湘:“我想出宫,我要出宫去!”
      “于归?”凌湘惊诧拽住我的手,“逍遥王不是喜欢你么?你跟他走就是了!”
      我心慌意乱望着她晶亮而天真的眸子,“真的要做人妾么?”
      “总比在宫里强。”
      我一手伸入枕下,紧紧握住罗净的泥像,暗暗对自己说:我要受劫飞仙,即便再苦都要撑下去。

      这日做了美梦,梦见我穿着大红嫁衣,坐在花轿上摇晃颠簸,一路吹吹打打进了秦府。激动之中,醒了过来,却觉得窗口透进来的白光耀眼刺目。我支起身子,轻轻推开窗,纷纷扬扬的雪花早已将一切覆成白色,宁静无声。
      关上窗,下床去加了些炭火,穿上厚重的粉色深衣,去伺候沈云珞起床了。捧漱盂去,她漱完口,又含了一会花露,盥手毕,蘸水轻轻擦拭脸面。更衣梳妆妥当,她捧了小熏笼在绣架前坐下,又开始了一整日的穿针引线。
      真不知她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见殿外不少宫女结伴而行在雪地里玩耍,我也揣了个熏笼在怀里,迫不及待跟沈云珞说了一声便出去了。冬天都穿得厚重了,连吴千雁那样窈窕的身量都显得臃肿,她看见我,粲然一笑,酒窝深深的。我踏着白雪走过去,回望,一串脚印子,很是可爱。
      她亲切问:“于归,怎么一个人?”
      “沈美人畏寒。”
      “这第一场雪应当要出来才好。”
      我朝凌湘吐吐舌头,与她们走在一起,“你们要去哪里?”
      凌湘神气答:“太液池结冻了,这会又下雪,很好看。每年这个时候,三宫六院都会去,皇后娘娘也会去。”
      我笑道:“你跟着吴美人不是常见到皇后娘娘么?还如此惦念?”
      “那当然,皇后娘娘气质雍容,深明礼义,谁见了都会心生仰慕。”
      我才不信,若真是深明礼义之人,便不会与淑妃斗成这样了。
      66、

      太液池边果然华冠丽服、佳人云集。放眼望去,周遭围绕的树木也纷纷银装素裹,整个池面如冰镜一般。透过冰面,还能瞧见水中的红鲤成群地游来游去,只是白雪悠扬,依稀盖住了池下的这番风景。
      只有少数女子打着伞,大多都不打,任由白雪落得浑身皆是,也算玩得尽兴了。冰天雪地里,难得这样热闹,我玩心顿起,凑过去与其他宫女一块堆雪人。忽然听得旁边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叫唤:“是皇上!真的是吗?”
      “没错,不然,怎么侍卫全守在那不让人过去。”
      “皇上呀?这么远,看不见呢!”
      “不止皇上,还有逍遥王也在!”
      此话一出,无数目光齐刷刷朝我看过来。我耸耸肩,逍遥王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主子,或者说,我已经成了他的附属品。
      通常人们都说:她就是于归,逍遥王看中的那宫女。
      为何不这样说:他就是华容添,看中于归的那王爷。
      症结在于他是王爷而我是宫女,尊卑分明。我手下滚着雪球,瞥了周围一圈,“你们还堆不堆了?”话音刚落,一名内侍小跑至我跟前,笑道:“于归姑娘,皇上和王爷有请。”
      我抬眼一看,好像认识他,不就是逍遥王身边的人么?我挠挠头,纳闷嘀咕:“这么远,他怎么可能看见我?”
      “王爷说乍看身影有些像,便命奴才来瞧瞧,还真是姑娘!”
      真怀疑华容添是不是也能闻见妖气,这么十几丈都能看见我。无奈,只好挂上淡定的微笑,乖乖跟着内侍走了。
      在阶下蹭干净鞋上沾的雪,方进了亭台。一抬头,发现玉临王竟然也在,只是因为个头小,又披了洁白的狐裘,远远看去便与雪景浑然一体了。亭台虽四面临风,石桌上却燃着一座小炉子,除了暖手之用,顺便还煮了酒。沸沸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酒香四溢。我分别给他们三位请了安,对着华容添小声问:“不知王爷传于归来有何吩咐?”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意,目光轻柔:“谁说是本王传你来的?”
      我一愣,听得玉临王清了清嗓子说:“是本王有事找你。”
      我马上换了个方向,朝玉临王俯首问:“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那些芸香被冻坏了,本王实在不会侍弄,你何时得空,去我那园子里照料一下。”
      “奴婢遵命。”答完话,各人都沉默着,我站在那形如木雕,气氛尴尬。
      终于,皇上发话道:“于归也来饮一杯酒罢,暖暖身子。”
      我垂目接过宫女倒的热酒,毕恭毕敬道:“多谢皇上赐酒。”
      皇上咳了两声,语带埋怨:“逍遥王何时也变得婆妈起来,放着这样的绝色女子在宫里迟迟不领回家?真是越来越不懂怜香惜玉了。”
      华容添呷了口酒,叹道:“唉……这女子固然美丽,可惜臣弟要不起啊!”
      “什么?”皇上嗓音一沉,喝道,“小小宫女居然敢拒绝逍遥王?”
      我将酒杯搁在石桌,急忙跪下了,隔着厚实衣物,大理石的冰凉还是侵入骨髓。
      “真不愧是一对主仆!”皇上的怒气好似越来越盛,好怕他一个耳光过来,就像对沈云珞那样。
      “臣弟不过在说玩笑话,皇兄何必动怒!”华容添连忙上前扶我,低低的话语念在我耳畔,“地上凉,傻丫头,你不会说句话么?”
      我举眸望着他,委屈嘟喃:“可这是事实,奴婢有罪。”
      华容添转身,伟岸的身躯挡在我面前,“皇兄,小小宫女怎敢拒绝我?哈哈……其实是我不要她了。”
      皇上神色缓和,“你不是喜欢她么?扭头又不要了。”
      “喜欢归喜欢,可不适合我。”华容添回头露出一个叫我放心的微笑,“虽然美丽,却不解风情,尝鲜可以,相处久了难免觉得缺乏情趣。呵呵……想必换了皇兄也是看不上的。”
      皇上威严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许久才说:“原以为你找到了,却不过是图新鲜。”又沉沉叹了口气,“三弟,朕有多期盼你能找到自己的逍遥王妃。”
      “臣弟府中不缺女人。”华容添笑得浪荡不羁,狐裘的茸茸黑边衬得面庞越发英气,一举首一投足都是风华绝世。我站在他身后,自惭形秽。
      华容添复坐下,继续饮酒。皇上淡淡问我:“你主子呢?”
      “回皇上,沈美人在绣千手观音呢!”
      “朕不是命她好好休养么?”
      “沈美人想早日给太后交代。”
      皇上脸色沉沉说了句:“立春之前,她必须把身子给朕养好了!”
      我俯首应着,可她身子好不好,完全无法预料,即便他是皇上。正寻思着如何退下,忽闻身后一片惊呼,众人纷纷起身望去,不一会,一名宫女自雪地里踉跄奔来相告:“皇上,吴美人晕倒了!”
      皇上朝旁边的内侍吩咐:“胡总管,你去看看。”
      我惊异于皇上的神色如常、气定神闲,究竟他也宠了吴千雁几个月,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么?内侍总管张罗着将吴千雁送回宫,一面派人去请太医。我向他们告退了,跟着吴千雁一起回了裕华宫。
      67、

      我和凌湘将她安置好,过了不多久太医便赶到。吴千雁平日里能吃能睡,性情开朗,如何会晕倒?凌湘紧紧抓住我的手,指甲都快要掐到我皮肉里去。尽管她担忧吴千雁,也不要如此对我吧。
      “别怕凌湘,太医都是医术高超的。”
      太医只稍作把脉,便喜逐颜开道:“胡总管,要祝贺皇上大喜了!”
      我还在纳闷什么大喜,胡总管喜出望外问:“是有喜了?”
      “是喜脉没错。”
      凌湘惊叫:“真的?娘娘有喜了?!有喜了!”她拉着我又叫又跳,我凑到她耳边问:“究竟什么喜?”
      凌湘又恢复规矩正经的样子,微笑对我说:“娘娘怀上龙胎了!”
      我恍然大悟,就像小狐狸要产崽,桃树要结桃子一样!我羡慕不已,感慨:“真好,吴美人真有福气。不知道沈美人何时也能怀上。”
      凌湘眼神古怪扫了我几眼,上前问太医:“娘娘既是有喜,为何晕倒?”
      “只是有些气血不足,无妨。”
      胡总管与太医商量片刻,决定一同去回禀皇上,交代凌湘拿方子随医女去领一剂药,我先在此看着吴美人。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我将熏炉内的炭火烧旺了些,坐在床头不断打量熟睡中的吴千雁。怀了孩子的人看上去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我更好奇怎样才能怀上孩子。
      不久,皇上匆匆赶来,神色与方才大不相同,甚至有些容光焕发。他不顾众人,直接扑到床边唤:“卿,你真是大功臣!快快醒来,朕要重重赏赐你!”
      鸾凤帐下,吴千雁半睁开眼,微微蹙眉:“臣妾让皇上担忧了。”
      凌湘呈了汤药上来,皇上亲自将吴千雁搂在怀里,一点点喂她,小心翼翼、关怀备至。既然凌湘回来了,我便告退。

      殿前的皑皑白雪已经被众多脚印点缀得斑驳凌乱,而另一边,却没有丝毫痕迹,连我出来时的脚印都完全不见了。我慢慢迈着步子,听布鞋踩在雪地里吱嘎的声响,抬头间,冷不丁见沈云珞正倚窗远眺,神情落寞。
      我进了殿,她甚至没有发现,就像被冻住的冰雕。雪花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渐渐化开。
      “娘娘,吴美人有喜了。”
      她猛地缩回身子,手顺势带了一下支架,花窗“啪”地一声合上了,将寒天雪地关在了外面。一双含情美目幽幽望着我,“这样……我该准备点贺礼去道喜才是。”
      “娘娘,你……怎么了?”她那样的神情,仿佛夹杂着些嫉妒,令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我?没什么?”她慢慢走到绣架前坐下,“吴美人既然有了身孕,离晋封也不远了。”
      “是么?那她要迁走?吴美人带着凌湘走了,我们这岂不是更冷清了?”我不禁搓搓手,方才玩雪冻得通红,到现在还未消。
      沈云珞笑了笑,“你呀……不就是想有人暖被窝么?”
      我坐在熏炉边朝双手呵气,嘟喃着:“凌湘的身子就是比我暖嘛……”
      “于归,明日领俸银,你顺便请人帮忙捎封家信回苏州。”
      “哦?”自从进了宫,沈云珞从未提过家里的事,大概是记恨她父亲,怎么忽然要送信了?我也没有多问,她行事一向古怪。“知道了,娘娘明日将信交给我就是。”

      雪已经停了,可是天气阴沉。寒风肆虐,卷起阵阵飞雪,树木、屋顶全被白雪覆盖,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弓着背迎风前行,袖里揣着刚领的些许俸银。自从进宫了,我才渐渐明白银子的重要,原以为宫里的人都有皇上养着,没想到打点来通融去,原先带的钱都花光了。做人真难,做女人更难,做宫女是难上加难。
      从内苑一条道抄近路,夏日的林荫小道如今被冷冽的风充灌着,脸上如刀子割一般疼,我见四下无人,便施轻功朝前飞跃,最好是一路上都没人,就可以直接飞回去了。可惜一辆翠幄马车自远处迎面而来,我忙收住功力,踩着雪深一步浅一步地走。
      路两旁的树枝依稀有雪团被风吹落,有时簌簌落下如白花一般,我仰头望了望,淡淡的阳光洒下来被白雪映成惨白的光线,刺目。刚眯了眼,忽然听见马匹发出一声剧烈的嘶鸣,我心中一惊,定睛一看,被雪压断的树枝恰好砸在马背上!马儿受了惊,迎面疾驰而来,踏在雪地里的“嘚嘚”蹄声,还伴随着一名女子的惊悚尖叫。车夫也是乱了分寸,拼命大喝、拉扯缰绳,却丝毫拉不住受了惊的马匹。
      我虽然不懂御马之术,但想着迷声术对付动物都是一样的,便用法术吹了一声长长的哨音。马儿顿时减速,慢慢在我跟前停下。
      车夫傻愣愣没缓过神来,我疑心车上是哪位嫔妃,可她不出来,我也不好去问。不一会,车里的女子挑开帘子,惊魂未定瞪着我,“你……你是……”
      68、

      我俯首答:“奴婢是裕华宫宫女。”
      车夫惊叹道:“还多亏这位宫女了!”
      看装扮,她并非后妃,车夫如此说话更加不是宫中内侍。我微笑答:“你们没事就好。”
      车夫下了车,与我介绍:“我家夫人是逍遥王府的昕妃娘娘。”
      只觉得这微笑在这腊月天被冻在了脸上,僵硬得无以复加,我却仍然要维持:“奴婢给昕妃娘娘请安。”
      “不必拘礼,我要谢谢你才是!看不出来你一名宫女竟然会以哨声御马。”她比我年长几岁,身穿朱红夹袄,发髻绾得精致,笑容甜美,“你今日救了我,随我去王爷那领赏罢。”
      我听了不禁浑身一抖,连忙婉拒,“奴婢不敢,能帮到娘娘是奴婢的荣幸!况且,奴婢尚有要事在身。”
      “裕华宫么?能有什么要事?来吧,你救了我,理当要赏!”她竟笑眯眯朝我伸手来,我一怔,赏赐,就是有银子了,恰好我和沈云珞目前处境尴尬,有的赏还是收下罢。我搭上她的手,蹬上马车。

      原想与华容添见上一面,领了赏便回宫去,我总是不放心沈云珞一个人的。可没想到,一进了浮华宫,便出来不得了。今日也不知怎的,皇上和淑妃都在,所以特地将昕妃召进宫来。
      大紫檀雕螭案上呈着各种精致美食,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顿饭,我杵在这算什么?不是给自己找难堪么。
      听了昕妃的话之后,华容添只是盯着我笑,吩咐人给我打赏。皇上就在前头,我赶紧接了赏赐,眼皮都不敢抬一下。淑妃坐在侧席,隐约只瞥见一袭华服珠光。
      “没想到,你还懂得御马之术?你是如何吹哨使马匹停下来的?”皇上穿着褐色常服,素日威严的语气现时有些倦意,我稍稍放松了,答:“也只是会吹口哨而已,奴婢并不会骑马。”
      “一声口哨如此神奇?改日还得表演给朕看看才好。”
      “上回匆匆一瞥,看的不清楚,今日细看之下,才知这女子长得这般水灵。”这陌生的女声就是蔺淑妃,说话不紧不慢,嗓音柔和,听起来似乎很是贤淑。我忍不住抬头望了她一眼,正对她水盈盈的双眸,见她一袭紫锦深衣,非常娴静,不似传言中那样盛气凌人的模样。
      皇上诧异问:“哦?卿何时见过于归?”
      “于归?”昕妃轻呼一声,狐疑盯着我,又转头看华容添,“她就是于归?”
      殿里门窗紧闭,炉火烧得滚烫,我竟觉手心出汗了,身子也在发热。我不知所措,慌乱看向华容添。他轻轻颔首,含笑看着昕妃,“我以为你知道了。昕儿,别听瑰瑰那胡言乱语,于归是个好姑娘。”
      淑妃掩口而笑,黛眉一挑打趣道:“逍遥王爷真是狡猾,讨了人家又不赶紧带回家去!害得府里一干女子都吃飞醋!”
      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我是听了这句话难过吗?还是因为他对别人的亲昵?或许我应该愤怒的,女子不是玩物,不是想要谁都可以的。不过,他们不明白。抑或真正不明白的人是我,这便是人间了。
      淑妃又唤我:“对了,于归,你转告吴美人,明日我同皇后都会去探望她。”
      “奴婢知道了。”
      “嗯,她可得好好养着,若诞下皇子了就真是大功臣!”淑妃说得兴高采烈,与宫中无数娇柔女子相比,那笑容竟不像是假的。妖精的感觉不会错,她是真的高兴。

      从浮华殿告退出来,恰好遇见玉临王,一袭白狐裘将他上下包得严实,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稚嫩脸蛋。一见我,他就面带不悦说:“本王命你来看看芸香,竟然隔了好几日才来。”
      我心虚得不敢抬头,华容添时常住在这里,他对着我总是那样暧昧,若没有人传召,我哪里敢来?没想到玉临王一把拉住我的手,催道:“快随我去看看!还能不能救活!”
      我随他一起跑到后院中,见棚架下几株好不容易存活的芸香奄奄一息。虽然暂时能用法术护住它们,可终不是长久之计。
      “于归,你看,是不是冻坏了?”
      我点点头,惋惜道:“这样下去不行的。”
      “那该如何?”
      想了想,笑着说:“王爷信得过奴婢么?”
      “当然!”他笃定点头。
      “那不如由奴婢将这几株芸香移走,栽在裕华宫,我也好照料。”
      “你一定能救活么?”
      “当然!”我也笃定点头。
      他脸上绽放一个可爱的笑容,“太好了!”
      “那么这里交给奴婢,王爷快进去罢,让皇上等久了不好。”
      他放心地舒了口气,然后匆匆离去。我确认园子里没人了,用法术将几株芸香同时连根拔起,稍稍抖了抖泥土,用衣裙托着。幸好这个时候宫人们都吃饭去了,要不然又要盯着我打量一阵。
      揣着芸香回到殿里,没来得及放下,沈云珞迎头便问:“你上哪儿去了?”
      我腾出一只手,将俸银和赏银都交给她,只说:“路上偶遇逍遥王府的昕妃,帮了她一把,于是她领我去王爷那讨银子了。”
      “逍遥王的妃子?”沈云珞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她倒是大方,还带你去王爷那给你打赏。”
      我横了她一眼:“什么意思嘛?我帮了她,王爷赏我是应该的。”
      “是么?那你脸红做什么?”
      我吃惊摸着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变得滚烫滚烫的,支支吾吾说:“谁……谁脸红了?我去……我去弄芸香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锁寒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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