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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蠹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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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冰河徐徐转过身,白日的目光轻柔落在他双眸里,他努力又轻松地扬起一丝笑意,平静似水地说道,“谢谢。”顿了顿,云冰河继续说道,“白日,方才的士兵,应当是他们故意放回来的,让士兵们把自己副将的头颅送回来,这样的宣战,够狠。”
白日微微颔首,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异色,云冰河眉宇间竟是完全恢复了往日深邃,似乎死去的公良忠不过月昭军一个普普通通士兵,似乎公良忠已然逝世许久,似乎他与公良忠之间不过是正常的上下属,似乎方才隐忍的悲戚其实本就非深藏,确确实实未有过。
云冰河思索有顷,眼光炯炯的盯着白日,凛凛问道,“为什么北蛮人会毫无痕迹地埋伏在东凉,白公子。”
当日在苏臧城门下,你不也是突然消失,然后突然打开城门,出现在东凉国都里面的吗。云冰河想起了那个当时差点夺食了自己所有眼光的黑色球体,在心里隐隐猜测着,却未说出来。
白日知道云冰河大致猜到了,他几步走到桌案旁,拿起狼毫,微微挽起袖子,蘸了下墨砚,细长的手指握着墨笔缓缓用力,在黄纸在简单地描绘着。
云冰河好奇他究竟画了什么,上次为了给自己讲解维度这一东西,白日费尽心思地在纸上画了一条直线。一条直线,当是比一个圆圈还容易画,只是那直线给白日赋予了一维度含义,便有了它的神秘色彩与独特之处。只是,现今,他又要写下什么,或者画下什么,要告诉自己,不同于光景、维度,还有另外的再令自己惊讶兴许难以理解的东西。
云冰满腹猜测,不觉便走到白日身旁,两人不过一掌距离,白日稍稍侧身,拿着狼毫的手收紧了下。
黄纸上,两个极其圆的圆圈,圆圈之间,一条极其笔直的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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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冰河悄悄看了白日一眼,突然觉得身旁这个人真是高深莫测啊。话说,他这直线画得如此笔直有力,这圆圈画得如此功德圆满,是否,白日其实素常就只会画这两样东西。
白日提着狼毫指着黄纸,略有所思说道,“将军,你看,如果一个人,要从这个圆圈走到另外一个圆圈,最快最便捷的路径,便是沿着两个圆圈之间的直线走,对吗?”
云冰河颔首,他的脑里有种模模糊糊的东西,湖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闪烁着却聚不到一块。
白日抬眸看了云冰河一眼,只见他英眉微凝,手轻抚鼻尖。白日细想了下,将手中的狼毫搁置桌案一旁,顺手将黄纸拿起,就着两个圆圈,相对而折,继续耐心讲解道,“将军,你再看,此时,同样是这个人,他从一个圆圈走到另外一个圆圈,是不是只需轻轻跨个小步,便到了。”
云冰河身子猛地一震,他立马敏锐地捕捉到白日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在苏臧城墙下,你便是利用这个,直接跨过城门的;还有……”他顿了顿,理清下思绪,声音竟是有些激动,“还有,那些匈奴人并不是一早就埋伏在东凉的,他们是直接从北境之地过来的。”
还有,那些凭空出现在皇宫里、月王府邸的北蛮人,也是利用这么一个东西,跨过几千公里的地方。云冰河慢慢明白了,只是,石灵国人和夜阑星人,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为何他们都懂得这个。他只是在心里想着,却未加多问。
白日点了点头。
云冰河直视着白日,“那个黑色球体,便能将人从一个地方,须臾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是吗。”
白日:“是的,将军。”他又拿起狼毫,在折叠的纸张两个圆圈中间捅破了一个洞,耐性说道,“这个,在纸上,看起来就是一个圆。将军,还记得吗,纸,是一个二维之宇;如果,捅破的这个洞,出现在三维之宇呢?将军,它就不是一个圆了……”白日听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云冰河的回答。
云冰河不觉伸出手,触碰下黄纸上的那个洞,轻声说道,“它就是一个球体了。”
白日将黄纸折叠整齐,重新放回桌案,“那个球体,我们称为蠹洞。在三维之宇里,我们可以通过蠹洞将两个遥远的地方彼此拉近,就像水的漩涡,能够将水面与水底离得更近一样。石灵国便是利用蠹洞,将东凉与北蛮小国两个相距甚远的国家,在某个地方瞬间离得很近。当然,被拉近的两个地方,本身是察觉不到的。”
云冰河一只手压在白日折叠整齐的黄纸上,忽然问道,“那蠹洞如果在四维宇宙里呢?”
白日神色间露出少见的惊讶,“将军,如你所猜想,蠹洞,能穿梭宇,也能带人穿越宙。其实,我们已经进过几次蠹洞了。”
“进入每个不同光景地方的时候,对吗。”云冰河道。
白日:“嗯。在尘城,巨石阵与外界交接的地方,其实就有一个蠹洞,那个是石灵国人制造出来的,不是一个完好的蠹洞,肉眼看不到,持续时间不长。古书记载的烂柯人,兴许就是不知不觉地穿越了一个双向蠹洞。将军,以后你要记得,相对光景不同的两个地方,唯有通过蠹洞方可联系起来。”
云冰河恍然大悟,“所以,那时在尘城,你说巨石阵有缺陷,指的就是这个。”云冰河脑里也意识到,那时他便是通过蠹洞穿越光景,回到了往昔,见到了父皇还有西金十万降兵。现在重新细想,云冰河忽然觉得那是一段很奇特的经历,回到过去,原来,人是可以回去的。他的心里蓦地萌生了一股潜伏许久的贪念,不动声色地静悄悄生了根。如果人能通过蠹洞,回到往昔,是否能借此去改变些东西呢。
白日微微颔首,完全察觉不到身侧那人微波粼粼下偷偷隐藏的一缕浩渺烟波。
云冰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还有那个,白玉棺椁,也是。”
一听到白玉棺椁,白日呼吸间须臾泛起几息微不可察的波澜,却也只是瞬间的事,不恰好留意到很难发现,他很快平和下来,轻声应道,“嗯,将军比我来之前想象中容易授教多了。白玉棺椁也是石灵国人制造的一个蠹洞,也不是一个完好的蠹洞。”
云冰河听了,愣了愣,心想白日说授教,难不成他真的是位先生。
白日并未注意到云冰河的出神,又继续耐心解释着,“白玉棺椁虽然比尘城出现的蠹洞更完善些,已然趋于稳定,只是一次最多只能携带……”他说道这,忽然耳根又微微泛红,似乎又有人触碰到身体某处异常敏感的地方,微垂着眸,头发零散落下几根,三四分的不知所措七六分的欲言又止,剩下半分淡淡的委屈。
云冰河见他忽然失态,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心苦叹着夜阑星人什么都好都与这里差不多,就是这点特别让人别扭难为情,许是白日是位男子,倘若白日是位女子,自己说不定真要娶了他才是。
“白玉棺椁一次只能容下两人,是吗。”云冰河体贴地接下他的话,自然而然化去白日身上几丝尴尬异常。
白日微微颔首,低声应了一声“嗯”。
“对了。”云冰河突然想起了什么,“怪不得当时苏臧城墙上那一黑一白的两人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和我们一样,躲在白玉棺椁里跑到另外一个地方了。”
白日:“嗯,当时我本来也想追赶他们去的,发现那个白玉棺椁竟然可以通到大夏,本想看看……”
云冰河背脊忽然一凉,有顷,他才冷冷说道,“你意思是,大夏早有人与乌雇国有联络。”他顿住,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大夏朝堂内,有奸细。”
白日轻轻看了云冰河一眼,“嗯,当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以为会直接到那个人的府中,没想到会到一片竹林。”
云冰河唇角一抹狡黠笑意,眉梢处的朱砂痣分外血红,“这人心思倒缜密,白日,你想下,如果直接通到那人府内,东凉事发,他身份岂不是一下子败漏了吗。故意挑个世外桃源的地方,确实够迷惑人的。当初在竹林里,我就好奇了,怎么这白玉棺椁哪不带,便把我们带到大夏。你这一说,立马通了。不出我所料的话,那片竹林便是他们密会之在。”
白日的目光在云冰河唇角凝滞了下,随即微微侧首,说道,“只是,可惜没找到什么线索。”
“对了。”云冰河揉了揉眉心,窥了一眼白日,不解问道,“当时你为何要把我拉近棺椁里,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云冰河并非对白日将他拉进蠹洞里面有不满,只是根据方才他所言,明显是准备一人去把那奸细揪出来。
白日愣了下,明显没想到云冰河会忽然问这个问题,嘴角微微带着笑意,悉心解释道,“兴许是那白玉棺椁放在巨石阵有几年光景,我发现,棺椁四周隐隐形成了一个与尘城石阵一样,不稳定不可见的蠹洞,能将人同时带到棺椁抵达地方,只是,所花时间会比在棺椁里面多。”
云冰河还是不解,“如此,有关系吗?”
白日淡淡说道,“大夏我不熟,有你带路,会好些。”
云冰河听,觉得也是,白日初来,大多数时间都是和自己呆在一块,有时候不知所踪,也是去调查乌蛊国的事。相处久了,云冰河发现白日是个典型的实干派,不喜言语过多。所以,他很少过问白日去哪,去干嘛,除了二人过于安静时,不得已挑下话题,他才会胡乱搅拨,硬扯出些东西来。不过,方才他所言倒也在理,只是为何听白日语气有点心虚,好像他从未如此过啊,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云冰河立马激动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双眸凝视着白日,故作平心定气地问道,“对了,白日,我记得,你好像有一个蠹洞。苏臧城墙下,对吗。”
白日微微颔首,并未作多想,淡淡回道,“嗯。”
云冰河继续借机道,“如此,我们能否用你的蠹洞,回京城呢?”
白日静默不语,脸上神色也无变化。云冰河猜想难道他那蠹洞只能带一人,刚想开口询问,白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将军,可以,只是我怕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云冰河立马想起,士兵说在东凉的匈奴人全都一身黑色盔甲,蠹洞竟然能带人瞬时在宇与宙之间转移或穿梭,其里面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会对人体产生多大影响,的确不容小觑,如此说来北蛮人那身黑色盔甲,应该不仅仅只为作战用的。不过,之前不也进去蠹洞过,身体好像也没多大感觉……
“之前那些蠹洞,与夜阑星的蠹洞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白日好像料到云冰河心里在想什么,“夜阑星人制造出来的蠹洞,是用于星际穿越的,白日便是通过夜阑星制造的蠹洞来到大夏的。石灵国人就是再耗尽几千年,也造不出一个如夜阑星般完好的蠹洞。”
言罢,白日双宇间不动声色地凝现着抹傲气,云冰河在他身上又看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身赤裸裸的霸气,无视他与众多将士,满眼睥睨,一缕黠笑。还有,在苏臧城门下,冷凛气息覆盖着倒塌的城门与士兵们的惊愕。他,好像只有在作战时,才会流露出那股像是与生俱来的战士气息,只是为何往常的相处,总给云冰河一种诡异的感觉——这人曾经是个先生。
“将军。”白日见云冰河未反应,好似出了神。
白日的一声轻唤,云冰河须臾回过了神,“无妨,那我们试试,今晚,我们就回京城。”
“好。”白日道。
云冰河双眸深似水,静静地望向营帐门外,浅声说道,“白日,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和书容说下。”
白日轻轻地点了下头。
云冰河刚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白日叫住了他,便停下脚步。
“将军,对不起,我赶到时,已经太迟了。”白日看着云冰河的背影,轻声说道。
“我知道。父皇说,你们能来,便是万幸,我不敢奢求太多。”云冰河说完,头也不回地,大跨步走出了营帐。
白日凝视着他的背影,浅若琉璃的双瞳泛起丝丝灼灼,又是一个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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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忠营帐门口。
“将军。”士兵拱手道。
云冰河见守门士兵眼眶都有些泛红,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拍了下士兵们的肩膀。将士们本都做好了喜庆而归,怎的猝不及防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很多人都有种做梦的感觉,一开始都不怎么信,直到看到书副将抱着个木箱子,失魂落魄地慢慢走进公良副将营帐,几个时辰不见出来,才真正确信。
“书容。”云冰河走到他身旁,眼帘垂下。
书容紧紧地抱着血迹早已干了许久的木箱子,蜷缩在营造的一个角落,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整个头几乎埋在了箱子上。
云冰河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又唤了句,“书容。”
“月王,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们不是打了胜战吗?”
“书容,有很多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石灵国,对吗?”
“嗯。”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连皇位都不想了,连月王都不当了。”
“嗯。”
“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打完胜战后,你笑中总带着股惆怅。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有心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书容,我没料到才开始,便是这样。”
“月王,自打追随你上了战场,我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唯独忘了,一早也应当他人生死置之度外才是。”
云冰河拍了拍他的肩膀,“生不一定比死好过。”他心里想着,却未说出来。毕竟,活着的,多难多委屈,都得拼尽全力,否则,岂不嘲笑了那些死去的想活着的。
“本来是我去追随那群香娘子的,本来是我的,本来是我的,本来是我……”书容双手揪紧头发,将头埋的更深,不断地重复着。
“书容,战场上从来就没有本来的。”云冰河缓缓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书容双臂怀紧的箱子上,须臾便转开,握紧了腰间断霜,像往常一样交代道,“将公良忠安顿好,我今晚就启程和白日回京,军中一切事务暂且交与你。”
“是,将军。”书容硬将颤抖抽噎的声音咬平,无比轻地说道。
云冰河掀开帘,抬头望向那个熟悉的方向,将满腔悲痛埋进瞳眸,无声无息地落入被狂风暴雨淹没的星河中。他摆了摆手,接过士兵的伞,往白日营帐毅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