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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客星守轸,边兵大起 ...

  •   上阵父子兵

      一切事宜都是彭子伯去打点的。他做主给吴扣子涨了一倍的月钱,交代他好好打理铺子。他又寻到朱提掌柜处,请他日常帮忙周全一二,并经他作保,雇了两个按活计算钱的二皮匠。彭子伯给王少逸留书一封,告知他自己要随军出征,直白地叫他三五不时到驻隙间走一遭。彭子伯觉着吴扣子精明,有点太精明了。
      然而实际上,此前他和彭兮象经过一次不愉快的对谈,彭兮象坚决不让他去。但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心长在他爹身上,脚长在他自己身上。
      因此父子二人再次相见时,晋军已三路汇合,行经武昌。
      王廙接到信报,成都国内突然汇起三千余米教徒由渠县赶往巴东,若是过了疆界,与樊氏八千叛贼汇合,难保不取上游之势。东入蜀道历来艰辛,到时盘踞夔门险要则必将易守难攻,成僵持之态。
      米教叛贼一旦长驱直入,则建平、巫县乃至荆州必受波及。因此是决计不能失此要塞的。王廙于是命大军急速西行,先锋军更是接连数日星夜兼程,直至先一步抵达建平。

      帐中议事良久,王廙然精神满溢。他每逢回归到军中就像变了一人,天地沙鸥,山川沧浪,全是马蹄下见识的风景。似乎只要一行在征战的奔途,他那胸廓间便会感到一股自由之气。
      他不知这是不是那所谓“浩然”,但他知道,他之浩然定不是夫子那正大刚直的浩然,因这之中还包藏着难以言说的,对杀戮的激越和对热血的痴迷。此番他更为高兴,待他真正成长为一个将领,或者说,曾经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时候,就如他对杀戮的暗自渴望般,熊熊篝火旁,是他长久以来将之潜藏于深夜暗欲中的人。此刻他就在他的军中,在他的身旁。
      彭兮象又有些醉了。
      军中禁酒,但王廙舍不得发作他。大约是白日里圈在帐子里喝,待到夜间,这一天已憋闷坏了。
      “兮象?冷了,进帐吧。”
      “不去,”彭兮象双颊酡红:“等小兔崽子絮窝,盹着的。”
      “不若你到我帐中去睡。”
      彭兮象摇头,犹道:“他不知天高地厚!”
      一想起彭子伯擅自跟着自己来了前线就后怕。他虽已是半大小子,可从来没自己单独一人出过远门。想这一路上由建康跟到此地,对他来说多么危险,可他说什么死也要跟他死在一块儿。这不是晦气吗!
      “哼,”王廙哼棱一声,想起彭子伯可不是这么回事,心说也就在你跟前像条傻狗,一转脸儿就不是他了,那就是个狼崽子!他道:“历练历练也好。”
      彭兮象不会观星,但他特别信。因钱梨白是观星的行家,他儿时一度觉得他知道那么多星星的事儿,说不定是星星上走下来的。所以十多岁了,还叫他带他去走银河。

      “哪颗是轸星?”
      王廙望向深空,道:“我怎会知道。”他说:“我不信这些。”
      “炎黄伐三苗,齐鲁吞四夷,秦霸九州……缘起缘灭,分分合合。梨白曾教我一个窍门,哈哈,他说你要是看到做客的星星久留在别的星星家中,那便是要打仗了,到时候就进山、或上岛,躲开人便免了战乱。那时候他和子玄说‘传舍九星覆华盖,近天河,反客为主。’如今便真的天下大乱,匈奴、羯人、氐人、鲜卑,中原已非汉人一家。”彭兮象大着舌头,又似埋怨:“你怎么能不信呢?‘客星守,边兵大起。’你忘了,大将军的奏请之词还是你念给我听的。”
      王廙听他又在念钱梨白心就像挨了一下蛰,拿过他手中酒:“那也只是奏请之词。”他也似醉了般,说完才觉说了不该说的,便岔开话儿道:“我还是更喜欢月亮。”
      “月亮?哈哈哈,那不是小兔崽子的脸么。”彭兮象呵呵笑着,顺便打了一个酒嗝。
      “爹爹。”彭子伯如蒙召唤般冒了出来。他先摸了摸彭兮象的脸,架起他的胳膊:“夜深了,该睡了。
      “兔崽子。”他似不甘心,也去摸彭子伯的脸:“月亮。”彭子伯将脸伸过去,双手穿过他腋下,彭兮象踉踉跄跄起身,比之前听话许多。在王廙晦明晦暗的目光中两人进了帐子。

      大军到达建平郡时是个阴风晦雨的午后。
      蜀地阴湿寒冷,彭子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烘笼给彭兮象提到大帐中来,博得闫硃瞪眼,说他娇气。彭兮象便赶他把烘笼拿走了。心里倒很是暖和。
      众人得探马回报,樊贲等米教妖众裹挟而走经三州十余郡,原本率众八千此时却变作了两万,现全部扎在鱼复县内,着实惊人。王廙命再探其下步动向。
      想来大晋此番出兵扬声大军八万余,而实际满打满算,加之本地守军才不过五万。且如今他们虽已先占了建平,敌人却似乎并未如他们所想急于取道东来,冒进夷陵。众人一番商议直觉夜长梦多,要速战速决。

      自古大江多天险,夔峡之险,更胜万一。
      白盐、赤甲二崖夹江而峙,两岸断崖千尺,壁峭如削,江水磅礴如豹涌,骇浪滔滔,奔啸如怒。
      彭兮象第一次来时,便觉它有一种无法抵御的天然魔力。人初初观之定会觫然而恐,掩耳惧目,可再观下去,心中便会渐生迷思,倥偬间如遮住灵窍,无端叫人想纵身一跃,但求涤荡己身。梨白,你看,又快百年过去,这夔峡还是如此,它仍不映月、不听风,只咆哮它的声浪,永不止歇地滚滚向前。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舍昼夜。而你最爱这岸,这水……
      马儿惊嘶一声。
      王廙一把将彭兮象马缰拉住:“别再近前了!”他吼。然而那巨大的、暴烈的江浪声将他的声音淹没得微不足道。
      彭兮象转过墨一样的眼睛,一双浓眉抬起,山峦岱月,似初见陌生人的犹疑。
      “兮象?”王廙纵马挨近,跨身将他紧紧抱住:“你想干什么?!”
      “世将啊。”
      “别处看看。”王廙忧愤道:“不然回去吧!”
      两人本是领了探马的差事,彭兮象心中愧怍,正色道:“如今我军已夺先导,这天险之处又无机可寻,米教叛贼必向东来或是寻一浅滩才可南下。你我不若趁现在到下方去探看一番。”
      王廙僵硬地点点头,两人策马而去。

      再说米教樊贲众人此刻处境却也不容乐观。他由建康一路西来逃窜,短短两月间沿路经营,广纳粮草。而七日前,他传书益州境内的十余处治所却皆无音信,于是便知国中有变,心中凉了个彻底。
      大成国中无人接应,他只好停在鱼复,叫米教众骨干就地宣法,频做法事以吸纳信众。如此在一地耽搁半月,又募得信众二千人,信米千斛,而大多数人并不知晓自身已成了那暴民中的一员,还纷纷携家带口拥立这在以往难得一窥真颜的米教仙君。
      然而,樊贲虽擅侍神鬼、行政令,却偏不是那军务上的人才。到他想起应当先行过江,东去取要塞夔门之时,已是晚之又晚。
      晋军早已部署了建平、巫县、瞿塘等地,势成包围。若想东去便只好南下。而若要南下便不如沿疆域而走,不至直面晋军,还可迂回向东。他突自权衡着对应之策,想来想去亦觉稳妥,于是心中既定,根本已将敏郎那忠告抛诸在了脑后。

      “报!禀将军,营外一人求见,自称成汉来使。”
      帐中五人面面相觑,王廙问道:“成汉来使?可有印信?”
      兵士拜身奉上,王廙示意身边一大将接过:“华毅。”
      那将领华毅官拜屯骑校尉,在王廙军中主骑兵突骑,奇袭、突围都是一把好手。他身披良甲,腰中挎着一柄宽背马刀,从容接过兵士手中信,看罢道:“确似成汉皇帝之印,就是不知真假。”
      王廙听他此言便省得接那印信,直道:“叫进来见。”
      不久一人轻装而入,此人稀奇,身上既无括弓套索也无刀剑行囊,而是着一席青衫道衣,浑不似一名单骑而走的探候。
      “你是何人?”
      “见过将军。小道乃是我成汉皇帝陛下的使臣。”他拢一拢凌乱鬓发,扬起青烟色的污浊袖口,将脸上汗渍抹擦一番这才揖礼相拜。竟有风尘仆仆,不拘小节之感。此人礼毕立身,抛出惊人之语:“想必,将军已知我国中丞相樊贲,他反了!”
      王廙心头一阵含糊,拿不准他来意,因试探道:“樊贲不是你成汉长生之子,位极人臣,列位师君吗?何来造反一说?”他探身盯住那使臣:“你又是何身份,可取信于我?”
      那使臣笑答:“将军敏锐。小道曾是师君座下不假,可而今我成都国中已另尊他主,樊贲叛国弃教众于不义之地,国有国法,民有民心,这便是小道此番亲来之目的。将军!我皇帝陛下有一手书叫我亲交与您,请摒退四下。”
      此言既出,帐中闫硃噌锒一声拔剑而出,瞬间便驾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使臣却未见慌忙,他迎着王廙厉色面容,道:”将军可听过‘灯雪万代,光照大千’?“
      “下去。”
      闫硃诧异,剑尤未撤下:“将军?”
      王廙步下主座:“都下去。”

      四名主将贯出,帐中唯剩二人。
      “你是我兄长派来的?”
      “是也不是。”使臣答到:“小道确实是这成汉国中米教治所的治头,却也是大将军麾下的暗棋,还可,是将军您此番西征的助力。请将军看罢信,再说不迟。”
      王廙将手上信札拆开览阅。一目之后心中不由得吃惊。原来自前米教教主樊长生死后,樊贲就已动了造反的心思,李雄碍于国中教众对其奉之若神,故迟迟不敢对他下手,如今樊贲狼子野心按耐不住,身在外乡,这便有了除掉他的契机。李雄这是要和大晋联手,剔除异己!可王廙心中还存疑虑,为何来的是个道士呢?成汉国中就没有掌外邦宜节之官吗?
      他质问道:“何以为信?”
      “我陛下知将军已占据东去诸要害之处,如今樊贲若想突围,除了硬拼便只有返回益州境内沿境南走,再相机而动。实不相瞒,若将军不信小道所言,尽请即刻派探马到边界探询。陛下向您保证我军此番部署只为除奸排患,绝不跨出边界一步。至于小道己身受大将军所托,他叫您‘友好邻邦’,‘莫追穷寇’,最好,不费一兵一卒。”
      王廙听到此处已知他兄长用意,这是要把此番大晋的兵马蚕食私吞,全充作他王门府兵!假以时日,朝廷兵马将用无可用,元帝身边,恐也只剩下他的中军之兵了!王廙心中波澜难抑,他是王家子孙不假,可元帝也是他的亲属。从兄陷他于不忠,于不义......这秘而不宣之事更是难以在军中服众!
      使臣见他面色滞重,以为此人寡信多疑,话说道这个份上还在犹疑,便又道:“若将军还是不信,那今日起,小道饮食起居便要劳将军关照一二了,待到除掉樊贲,小道再归故土!”说罢他深躬一礼,抬头举目望向王廙:“我的命,交与将军了!”

      ******
      “爹爹,你在看什么?”
      彭兮象对彭子伯摇了摇头,将目光从天际星空转回:“儿子,不要上战场,留守在这儿,好吗?”
      “你与我一起,我就不上。”彭子伯没有再让他说:“我是定要跟着你的。”
      彭兮象被他冲撞得愣怔,不知不觉彭子伯已长大许多,脸庞虽还是那样圆润,身量却已是个小小的汉子了。他道:“好吧。”
      清晨彭子伯在他爹爹绑他的瞬间就已经醒来。他不动声色,任彭兮象把自己捆个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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