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木成林》校格

73、第 73 章

　　　 8月16号是个晴天，林木跟猫儿似的，睡够了才从段琛怀里爬出来。老徐的车停在院子外不知道按了多少声喇叭，但林木难得叛逆一回，只想磨蹭，还要拉着段琛一起磨蹭。

　　行李箱小小一个，只塞了些前阵子段琛买给他的毛巾、零食。不得不说林世华对林木开学这事儿还挺上心，提前一周就和宁岚网购了不少生活用品让人寄到学校去，至于怎么忙活着用，就是林木自个儿烦心的事了。

　　段琛帮林木把行李箱拎上后备箱，转头就看见埋着头祸祸手机的小可怜。

　　林木把外套拉链拉得老上，遮住了下巴，额前的刘海也没捯饬，沾着水珠的碎发还随意贴在两鬓。

　　这模样，倒像是即刻就要被绑着上大学。

　　“小少爷不舒服吗？”老徐拉下车窗，露出半个头问。

　　“没，”段琛说，“舍不得院子里的小鸡。”

　　林木：“......”

　　“您先把车开到巷外等等，”林木关上后备箱，“我跟他说两句话。”

　　“哦，行。”老徐也不多问，打起方向盘，“别太久。”

　　等老徐开车拐出去了，林木才抬起头，那表情说不准是委屈还是不舍。

　　“我们昨晚说好的对不对？”段琛一边帮林木理头发，一边帮他回忆，“你怕我陪你去机场的路上就会后悔，怕我一多瞧你几眼，就会做荒唐的决定，所以今早就送到这儿，记得吗？”

　　“记得。”林木抿着嘴唇，答得不情不愿。

　　少顷，他抬手攥住段琛的衣襟往身前带，把整张脸都贴到了段琛胸前。

　　“哥，我想抱抱你，就在这棵大槐树底下，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也不撒手，成吗？”

　　林木的嗓音里夹杂着身后拂来的风声，段琛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声“哥”传到他耳根的瞬间，脑袋里就闹哄哄的像灌了鼓鼓当当的情话。

　　段琛说不出话，将林木一把揽入怀中，脑袋埋在他后颈拼命地嗅。

　　“你最后说点什么啊，什么都行，”林木被他裹得难受，嗓子眼更难受，“别木着，你正送别呢，好歹是个仪式。”

　　段琛一点力道没松，听他这么说，忽地想起林木在语文书上备注“表达送别之情”的句子，他张口就来：“有了有了，风萧萧兮易水寒——”

　　这话没说完，林木猛地挣脱，赶紧踮脚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你要敢说后面一句，我就冷落你三天三夜！”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又用错地方了，段琛看着皱眉的小木头忍不住地笑。

　　这场送别因为老徐频繁得更像“警报声”的喇叭声宣告结束。

　　林木上车前的那几步是倒着走的，他挥着手和林木做最后的道别。

　　“到学校了记得发消息！”段琛不确定林木听没听见，车门关上了。

　　但他之后思量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没过一个小时，林木就给他打来了同城电话。

　　段琛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后，在槐树下来来回回踱了一个小时，身上只挂着件单薄的白T，被风吹得不住耸肩，但就是不想回去。

　　接这通电话时，还在忍不住地吸鼻涕。

　　“你回家吧，我快起飞了。”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不过的声音。

　　段琛惊得抻远手机打了个喷嚏，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把视线往犄角旮旯处塞，妄图捕捉到那抹一小时前远去的身影。

　　几秒后被那头的“喂？”打回了现实。

　　他揉揉眉头，清了清嗓子才回话：“在，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外边？”

　　那头只是温柔地笑：“我就知道。”

　　段琛开始往回慢慢走。

　　“嗯，马上进门了，挂吧。”

　　“好。”

　　这天，段琛睡了好久，迷迷糊糊醒来时院子里传来砰砰的敲击声。

　　猜是古大爷在修屋檐，前两天堆在院子里的木头就是做这个用途的。

　　但当他正要回笼时，突然听见有别于“砰砰”声的剧烈声响，咔嚓好几声伴着一阵急促的“惊呼”，让他的意识骤然清醒。

　　段琛迅速趿拉上鞋就往外冲，刚冲到楼梯边，就从上面看见古大爷整个人趴在檐下，小腿被几片薄木板盖着。他大喊了声“古大爷！”，底下的人却怎么都没反应。

　　到了院子里，段琛也就慌乱了几秒便恢复镇静，他凭着力气帮古大爷翻了个身，看见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皮高频颤抖，倒先松了口气。

　　“大爷，您听得清我说话吗？”段琛在古大爷耳边问了好几遍。

　　边问边腾出一只手打了120。

　　古大爷嘴巴里囫囵念着什么，但听不真切，好久才抬起一只颤抖的胳膊，方向指着檐下的石桌。

　　段琛明白了，让他缓缓躺下，跑到石桌那边又趴下，这才找到了被石凳遮掩的，横倒着的药瓶。

　　“是这个吗？”

　　古大爷费力地点点头，向他竖起三根手指。

　　段琛从药瓶里倒出三粒，又发现手边没水，正要起身，就被古大爷拉住了胳膊。

　　“不用水吗？”

　　“不...不用。”古大爷大喘着粗气才勉强说出几个字。

　　段琛沉沉地呼了一口气，才把手掌心那几粒药送进古大爷嘴里。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刺激得段琛发晕，他已经在抢救室外等了一个多小时，估计都到了太阳下山的点。

　　古大爷的儿子下午接到段琛的电话，听到消息也是控制不住的急切，但是离得太远，坐飞机回来怎么着都得晚上了。

　　段琛今天着凉再加上出了一身汗，现在又要受着这味道，能坚持在长椅上待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下来的。

　　不过这个问题在林木发来消息的时候立刻就有了答案。

　　微信弹出来好几张图片，大学超市、校园食堂、收拾整齐的床铺和书桌、首都美丽的黄昏、还有掬着薯片的好看得过分的手心。

　　段琛把每一张都保存到了相册，一边累得斜靠在躺椅上，一边发消息。

　　——：食堂的饭好吃吗？

　　小螺号：还好，有不辣的。

　　——：感觉室友怎么样呢？

　　小螺号：很...热情，还有邀请我假期去他们家乡玩的。

　　——：这么快就要被拐走了？【不开心.jpg】

　　小螺号：我拒绝了的。

　　段琛正想着回什么，就被林木抢先了一条。

　　小螺号：方便视频吗？

　　段琛退回到界面，打开摄像头观察了下自己的脸色。

　　嗯，不太好，像相思过度。

　　——：我在医院，古大爷晕倒了，还在抢救，不太方便视频。

　　小螺号：？？严重吗？怎么会晕倒呢？

　　——：心脏病突发，等他家里人到了，我就可以放心回去了。

　　段琛还记挂着林木想视频的事儿，这小家伙上大学头一天，准有不少新鲜事儿要跟他讲，现在打不了视频，倒换他自己又有些遗憾了。

　　——：视频不能打，你给我发语音吧，我想听你说说话。

　　真是乖，下一条就是挺长的一段语音。

　　段琛开的听筒，把手机凑到耳边静静地听：

　　“我拒绝了去他们家乡玩，说明年可以考虑一下，但今年不行，家里有位良人等着。”

　　能听得出来，林木说这话时嘴角漾着笑。

　　——：开学第一天就出柜了？

　　林木又发来两条语音，段琛一条条点开：

　　“那倒没有，但他们估计猜了个大概。”

　　“我昨晚拍了你的侧脸，设置成屏保了。”

　　？？段琛看到这条满脑袋问号，昨晚林木被弄得险些晕了过去，缩在他怀里没等清理玩就倒头睡了过去，没想到半夜还有醒来拍照的工夫。

　　正这么想着，林木又发了语音过来：

　　“我现在取完快递，在回宿舍的路上，晚上要和室友一起吃顿饭，他们管这叫‘开寝仪式’。”

　　段琛强迫把自己从回味昨晚的废料思想中拽了回来。

　　——：嗯，可别碰酒。

　　小螺号：放心。

　　聊到这儿，第一天的情侣远程通话就算结束了。段琛正打算落下手机，就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

　　是周家云打来的。

　　只打了一通，应该没什么紧急事，段琛没打算立即回，他刚要起身，就看见从电梯里慌张走出来一对夫妻。

　　男的还拎着行李箱，猜也猜得到是古大爷的儿子了。

　　“你是段琛吧，太感谢了！”男人上前握着段琛的手道谢。

　　“不用谢，古大爷是我们房东，应该的，”段琛说，“他老人家肯定没事。”

　　两个人正说了没两句，抢救室的门便打开了，医生摘完口罩还没来得及说话，夫妻两人就赶了上去。

　　段琛是听医生说完“病人已经脱离危险”这句话之后离开的。

　　刚出医院，他就给周家云回了电话。

　　“喂段儿，这会儿有时间吗？来趟面铺看看呗！”

　　段琛这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去吃碗面说不定还能缓解一下疲劳，刚想着要回他“行”，才反应过来周家云说的是“来趟面铺看看”而不是“来趟面铺吃面”。

　　“怎么回事？请我吃面还是请我解围啊，你又怎么惹着王姨了？”

　　“这回你还真猜错了，来了个人，我俩都认识的，我猜你挺想见。”

　　“谁？”

　　“李含，用我帮你回忆不？”

　　“不用，十五分钟后到。”

　　“......”

　　段琛扫了辆共享，一路上的风将他的思绪吹到了十七八岁时。

　　李含比段琛大三岁，进万迎宫比他也要早三年，算是他的恩人。李含虽然和晁勇是合伙人，但两个人走的却是两条道。李含借着万迎宫高价卖酒，赚取的是中间利润，晁勇直接卖假酒，听说还借着酒吧做挡板干些走私贩毒的勾当。李含信任段琛，也总是嘱咐他别跟晁勇有什么来往，更别在这人面前抖机灵，容易撞个一头黑。

　　不过后来晁勇还是私找了他，让他办的自然是溜门撬锁的事儿，段琛没同意，后果就是被揍得挺惨，要不是李含保他，估计他这一张脸都保不了干净。

　　他马上要见到的这个人，曾经也是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勾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如今的段琛，好在被许多再美好不过的东西填的满足，应对所有的未知都可以从容自如。

　　林木赶到面铺的第一件事就是咳嗽。咳嗽到王姨都拎着擀面杖准备来拍他的背了才结束。

　　周家云一边端面上桌一边打趣：“段儿，这小水灵去上大学咋给你这么大打击呢？你不是说不怕异地恋吗！”

　　段琛懒得理他，拿起手边的一瓶矿泉水就灌下了肚。

　　觉得好受些了，他这才看到从后厨掀开帘子出来的李含。

　　李含已然没了以往的风采，明明是二十四五的青年人，却像个饱经沧桑的失业者，他戴着顶鸭舌帽，下巴上留着青色的短短的胡茬，开口的声音也像个老烟民。

　　“听家云说，你现在过得挺好的？”

　　“嗯...”

　　“吃面喽！”王姨打断了站着的两人的第一句寒暄，又端来两碗面上了桌，“再尝尝我这龙须面，边吃边聊嘛！”

　　然后三个人一齐坐下了，面前是四碗热气腾腾的面。

　　李含动筷先吸溜着吃了起来，看样子是真饿了，段琛没打断他，也捞起一碗面慢腾腾地嚼。

　　周家云成了唯一的闲人，拿着手机玩。

　　准备吃第二碗时，李含开口了：

　　“你谈恋爱了？”

　　“是，一个男孩。”

　　段琛毫不避讳。

　　李含笑得挺真诚：“以前还以为你是无性恋者，真没看出来，我们都那么狼狈过，怎么都没想过你是最先脱离苦海的那个。”

　　“我以前也没想过，”段琛换了个话题，“我挺早就听说万迎宫算是倒了，所以你现在是——”

　　“我也倒得挺彻底的，钱和名声都毁得差不多了，”李含说，“所以就换个地方，试着能不能换个名堂活着，说来世界真挺小的，在房屋销售的地界也能碰到家云。”

　　段琛看了眼满脸委屈的周家云：“他一天在哪儿转都不稀奇。”

　　“这不巧嘛，说明咱哥仨儿有缘分，”周家云凑上来，“含哥，我觉得以你的智商，在S市糊口不在话下。”

　　“打算找正经工作？”段琛觉得这话别扭，但还是这么问了。

　　“嗯，后半辈子白手起家，总得正经了。”

　　“我敬你，”段琛举起手边的白开水，递给李含一个真诚不过的眼神，“祝你正经幸福。”

　　“哈哈哈....干了！”李含也举起杯子碰上去。

　　一旁的周家云没明白状况，含糊几声“幸福幸福”也碰了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