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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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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丁点儿酒精搞得全无意识,醒来的时候,人在段琛怀里枕着,硬生生在段琛胳膊上落下一红印。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扯扯被子,把自己送得更近些,惺忪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眼前面若冷玉的男朋友,直到无意间将人蹭了个半醒,才如受了惊的小兔子般急着转头。
结果半个身子还没拧过去,就被揽着腰又送了回去。
“怎么?想上厕所?”段琛贴着他耳朵,低笑问,“还是...大白天的,就...大了一圈?”
“没,”林木蜷起膝盖,“睡饱了,打算起床了。”
“嗯...可我还想接着睡,难得睡这么踏实。”段琛声音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林木帮他掖好被子才出的门,他打着哈欠走了没几步路就听见清脆的乒乓声。他人也不怎么清醒,还没多想,步子就踏进了客厅,直到猛然看见一个健硕的身影侧着从厨房隔间穿出,他才怔在原地睁圆了眼睛。
“你你你……”林木简直说不出话来,扫了一眼又看见他系着围裙,转过身本能地往卧室冲。
“段……段琛!”他急了才叫全名,“我们家跑进来个人!”
林木两步跳上了床,像只受惊的兔子,搂紧了段琛的腰。
段琛半截衣服还卡在脖子上,被眼下发颤的人逗笑了。
“你抬头看看,”段琛的语气像是吓他,“他现在追到卧室门口了!”
林木根本不敢回头,听到这话迅速腾出一只手去圈段琛的脖子。
段毅柏怔怔立在那儿,看不出什么情绪。
段琛揉了揉林木的头发,瞥了眼段毅柏,沉声道:“他是我老子。”
这会儿轮到段毅柏尴尬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我...摊了几个蛋饼,过来吃点吧。”
林木还没理清状况,抬头迎上段琛冷冰冰的脸色,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谢谢,”段琛悄悄揉捏着林木的手指,对眼前的人淡淡甩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有地方住的,”段毅柏垂着头,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卡住了,“过两天...有点事情处理完...就...就回老家。”
“你没地方住我也不会收留你,”段琛这句话说得很坚定,“我这人就是小心眼。”
段琛牵着林木的手大步进了厨房,端出一盘金黄的蛋饼,又折过身从冰箱里取出一小碗榨菜,接着就气定神闲地关紧了厨房门。
几分钟后,段琛在厨房里听见咣当收拾东西的声音,接着似是门被缓缓关上了。
一时寂静起来,林木咀嚼蛋饼的嘴巴也停下了。
“你们昨晚...没吵架吧?”林木端详着段琛的脸色。
“吵什么架啊,”段琛失笑,“我早就放下了,看他也没那么可恨...”
“那你要不要——”
“但不可能原谅,”段琛知道林木想说什么,立即就否认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些苦日子,都是拜他所赐。小木头,我不缺父爱了,人有时候不需要那么贪心,王姨、家云..”他抬手摸了摸林木的头发,温声道,“还有你,都是我的家人。你不用为我考虑那么多。”
林木乖乖地点头,放下手边的筷子,轻巧地跨坐到段琛腿上,脑袋抵靠着段琛肩头,声音软绵绵的:“嗯,你不觉得难受就好了。”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段琛笑了一会儿,又起了坏心思,胯部往前挪了挪,搂紧了林木,对着某处往上顶几下,贴到耳边灌话,“这不很舒服嘛...”
林木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吓得打了个颤,但马上又恢复过来,瞄准段琛的脖颈咬了上去,留下一排浅浅的整齐牙印。
“又欺负我,”林木嘟囔着,“我...我可要回家了。”
段琛逗归逗,哄还是要哄的:“别别别,出那么久的远门,不想给你老公多留点念想?”
林木听见“老公”这两个字都傻眼了,根本不敢看段琛的眼睛:“哦...那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现在就打电话跟我爸说...”
“诶等等。”段琛把正侧过身准备拿起手机的林木捞了回来,昨天聚会前林世华就跟他发了消息,说一定得让林木回来一趟见见他奶奶,一家人好好吃个庆功宴,他这会儿调戏过头,竟忘到九霄云外了。
“今天你确实得回去一趟,你爸不知道做了多少好吃的等着你呢,估计还得跟你奶奶唠唠嗑,你可别惹他们生气了,不然你爸一天几个电话问候,我可遭不住。”
林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的开口:“段宝也,你变了。”
“嗯?”
“变得顾及人情世故了。”
段琛没否认,说到人情世故,他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小木头,岚姐她怀孕了,你知道吗?”段琛这话问得并不轻松。
“知道,”林木倒是答得干脆,“我爸上周就告诉我了,发了好长一串感叹号,生怕别人共情不到他的喜出望外。”
“你就没别的想法?没觉得膈应?”段琛其实是在为林木考虑,他心思本就敏感,和家里人关系又算不上好,要是过不了一年冒出个弟弟妹妹的,估计到时候这小忧郁又觉得是自己碍着人一家幸福圆满,家都不回了。
林木又窝在段琛怀里了,说话懒懒的:“也就膈应了一小会儿,毕竟这个小孩出生后肯定要比我幸福多了,想想就羡慕,不过...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能老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林木抬手捏了捏段琛的左脸,笑得人心痒,“我想指望指望你...把我之后的生活填得满一些。”
段琛回了声“一定”,然后把他的小男友往怀里揉,揉得他喘不上气才作罢。
林世华从下午起电话催促就没断过,林木含糊了好几次,还想躺在段琛身上玩会儿手机,结果他爸直接安排老徐开车来接了,喇叭在门外摁个不停,没法儿,只得不情不愿的爬起来上了车。
段琛本来就打算晚上去趟王姨那儿,一是问候一下王姨的身体,二是糊个口,蹭顿饭吃。
虽然没多远的距离,但段琛双腿被林木枕了一下午,又酸又麻,干脆叫了辆出租车直接送到了那块亮恍的招牌口。
他刚下了车,就看见周家云不情不愿地挪出身来搬外头的椅子,看见他倒是眼睛一亮。
“哟段儿,您还记得来铺子的路呢! ”虽是这样说,也就几秒的工夫,周家云已经回头朝里头传话了,“妈~不着家的狗崽子来看你了~”
段琛只是笑,不理会他,但手底下自然而然地搭把手,把那几把沾灰的折叠椅都收了进去。
“嘿呀小段,赶紧洗把手,”王姨力道还挺大,一掌就将段琛推到了洗水池前,“今天周末,我刚还念叨家云,让他给你打电话过来吃饭,这不,正好! ”
恢复的挺好。刚被那一掌招呼的正咳嗽的段琛心道。
王姨一向在做饭上不马虎,这会儿没什么人进铺子吃饭了,她索性开了个包厢,把卷闸门半拉提前打烊。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在大罩灯下溢出惹人垂涎的光泽。
正吃着,王姨和周敬山交换了个眼色,不露言语地推拉几个来回后还是王姨先开了口。
“小段,你...见到你爸了没?他...刑满释放了。”
段琛夹菜的手在空气中顿了几秒,眉头拧住了。
“嗯,在我那儿待了一晚上,早上就回去了。”段琛一提起这个人,心里就堵得慌。
“回去?他回哪儿去?”周敬山笑了,“饭钱都付不起的人了,还能有钱回老家?不得指望你给几个钱啊!”
王姨重重踩了他丈夫一脚,疼得周敬山嘴都歪了。
“周敬山!你至于惦记那几碗面到孩子跟前念叨吗!那是我王二妞的老乡,做邻居的时候人家帮了我们多少你狗屁不知道!就算不念着小段的情分我也该请!你要是看不惯哪儿来往哪儿去.....”
“行了你俩别吵了!段儿回来吃个饭都不能安生。”周家云说着就要拉段琛出去。
可周家云没拉动,段琛就像石化了一样瘫在椅子上,嘴巴紧抿着,像是没听见刚刚的吵闹。
段琛心里一团麻,他的记忆要怎么找起呢,大概是刚迈入中学就要被人喊没爹没妈的时候,大概是被人拖去坟头没一个亲戚来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奢望有家了。再往前想,可能是他记性不错,才能把段毅柏的长相刻在脑子里这么久,也可能是那种自己都恶心的不想承认的父子连心,才让他昨晚见到那个人时,以为这个刑满释放没多久的囚犯罪过赎够了,至少在他这里可有可无了。
但周敬山这几句戏谑把他拉了回来,段毅柏改造没改造不清楚,但他就是个窝囊废,混吃混喝还要来恶心他一番的所谓的父亲。
段琛一时间想了太多,想到这个人连回老家的钱都没有,说不定以后都得赖着他,他只觉得可笑。
周家云瞅见他这样有些不知所措:“段儿,你别瞎想,段叔叔他其实——”
“王姨,他要是再来,就让家云赶出去,要是死赖着就报警,”段琛划了几下手机,起身就要走,“我微信给您转了一百块钱,也不知道他带了几个人一起,您记得收。”
王姨又来气了:“诶这我不能——”
“行了你俩别添乱了,我跟他说。”周家云拦住又要拽人的王二妞,跟着段琛出去了。
外头天黑了,段琛出门没走,就等着周家云呢。
“你知道些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周家云也着急,呼了几口气也没说出个什么,索性先进门扯了两张报纸出来,铺在门口。
“来,先坐。”周家云拍了拍他旁边那块地方。
“段叔来的时候是没什么钱吃饭,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也没钱,但确实也是我妈推着抢着不让他们付。”
听到这儿,段琛冷笑一声:“他们巴不得呢。”
“我就怕你多想,其实他出狱后不是无所事事,不知道哪儿来的门路找了个工地上的活,搬砖瓦墙,这不到月底了,工头不给结钱,你也知道,这破地方就这么个行情,根本就没劳动协议那回事儿,只能跟人家耗呗。”
“他这么说,你们就信了?”段琛阴着脸,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们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工地干活,以我打听消息的能力,还能辨不出真假?”
段琛不说话。
“还有就是...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周家云额上都快出汗了,“段叔当年出的那次事故,当时满学校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醉驾,初中传到高中,从你妈耳朵根传到整个区都议论,其实根本就不是真的,那天段叔一滴酒没喝,忙着送货,大半夜才回去...而且那天晚上是你发烧了,他接到电话着急忙慌的才——”
“他跑这儿来跟你们诉苦?”段琛打断他,他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知道是刚刚吃饭太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发没发烧倒是忘了,”他确实记不起这桩事,死命想也没个源头,但他又回味了周家云说的这段话,忍不住冷笑,“但都搭上人命了,超速、醉驾、袭警、畏罪潜逃......他段毅柏总得占一个吧!”
“段琛,你讲点道理,”周家云没好气了,站起来几乎是冲他吼,“你当时出那档子事,是,你遭罪了,还tm是替你老子的罪,但没有的事儿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啊!那老太太自己不想活了往车跟前撞扑,我们这类人没人脉没钱没底气也捏不到证据,你就非得信别人说的,一信就信将近十年!”
“你说什么?”段琛猛地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撞的那人...是自己扑上去的?”他强迫自己冷静,“这也是他昨天跟你们说的?”
“不是,”周家云感觉到段琛好像浑身都散发着冷气,声音缓了下来,“很早了,初三的时候,那时候我爸还没走,他跟我妈说这事儿,我偷听到的,那晚路边其实是有人看见的,还喊着让那老太太别跑,出事后那人怎么也联系不到,也是,谁都不想跟车祸沾上边。那家人比段叔会说理,就只能这么着了。段叔说就算你长大了也不能让你知道,不然你为追究这事儿指不定干些什么傻事呢。”
段琛愣愣地听他说完,脚底下像灌了铅一样沉。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被人摁在水里闭气许久后又猛地捞出来,脑袋发涨。
“他没地儿睡,我妈留他睡铺子里,他不肯,”周家云看着眼前这座冰山试探,“你...想去看看吗?估计这会儿还在跟着组织和那老总对骂。”
段琛觉得风大,拉上外套拉链,半天才应声,“我不想认他,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迈不出那一步了。”
“谁也没逼着你认,”周家云拿他没辙,“你不想去就算了,反正以后也见不着了。”
段琛听到“见不着”这几个字突然觉得闷,脑子不知道哪根弦没打上就吐出句:“带路。”
周家云见怪不怪,甚为满意:“得,骨头再硬也抗不过我的嘴炮。”
段琛不记得跟着周家云拐了几个黑黢黢的胡同,才摸清那小得可怜的一点光亮。
胡同那头黑压压的,像是一堆堆摞起的垃圾,仔细看才发现那处一直都有动静。
是十来个看不清模样的男人,四仰八叉地躺着,倒着,呼噜声不绝于耳。
片刻,忽然咔咔两声,那头一扇又高又宽的铁门打开了,听不见开门的人说了声什么,应该是外地的方言。那一片黑突然就耸动着起身,一拥而上地往门里挤。
“三千!他差我三千!”
这一声声是最后那个被推搡的站都站不稳的高大挺拔的男人喊出的。
段琛看不清楚,但听的真切,这是昨天晚上跟他低声下气地说话的段毅柏。他此刻正像丧家之犬求一杯羹一样潦倒。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家云的一只手已经在他肩上搭着了。
“我说是最后一面吧,人家开了门估计就是讨得到钱了。”
“我想回了。”段琛嗓音很哑,刚刚在路上他就觉得风灌着四肢都冷,这会儿估计是感冒了,哪哪都不痛快。
周家云什么都没问,“哦”了一声后打了辆车,打发这根失了魂的冰杵回家。
段琛回去后没开灯,他愣愣地坐在床边,听着指针转动的声音,勾起了想咳嗽又咳不出来的难受劲儿。
不到半个小时,门咔嚓响了。
段琛知道是林木回来了,可他挪不动脚步,嘴巴也张不开。
“段宝也——”
段琛听见林木喊了他两声,又拎着什么东西进了厨房,一会儿就传来了塑料袋刺啦刺啦的声响。
几分钟后,卧室的门把按了下去。外头刚泻进来几束光,就听见林木被吓得惊呼一声。
“呼,吓死我了,你在啊,怎么不开灯呢?”
“别开灯。”林木刚要抬手开灯,就被段琛阻止了。
段琛没多想就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脸色,不开灯至少还能让他的小木头好受些。
不过林木比他想的要敏感,凭着感觉三两步奔到他面前,一只手往他额头上摸索。
“怎么嗓子这么哑,还好没发烧。”林木低声念叨,“我带了吃的回来,放冰箱里了,明天热。”
林木刚要跟他分开点距离,就被段琛紧紧箍住了腰。
“怎么了?”林木浅浅笑了下,指尖在段琛发顶画旋儿,“等我太久,困了吗?”
段琛不说话,把脸往林木腰腹处埋得更紧。他嗅着林木身上干净的味道,贪恋到不行。
林木没再问下去,抬头瞥见段琛手机上正一条条地弹出消息。是周家云发过来的。
段儿,刚确认了一下,段叔讨着工钱了,明天就回X市。
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
别回忆。
林木猜了个大概,叹了一小口气。然后把手掌绕到段琛后颈轻轻抚着。
“我会抱着你睡的。”
他说完这话没多久,就感觉到腹部晕开了一片热流。
很烫,应该很苦。
他感觉到段琛的脑袋在控制不住地抖动,喉头也冒出几不可闻的呜咽声来。
林木没动,就这么继续抚着他的后颈。
段琛以前从没想过,他会蜷在这样温暖的一个角落,把他的疤和刺全都露出来。
然后这些深藏了多年也摆脱不掉的东西一点点的,被这样一个人磨平、抚平、最后遗忘。
旧病复发得太频繁,爱人的抚慰就会成为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