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上青天揽明月（民国）》傻摩耶

1、第 1 章

　　“父病危，速归。”

　　薄软的电报纸已被人摩挲得脆弱不堪，正如此刻对着它默默垂泪的段明月。

　　从接到电报的那刻起，段明月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爸爸的身体一向健朗，近来还与她通信报过平安，怎么会骤然病危？短短五个字，已足够让她心如刀割、受尽煎熬。

　　段明月用泪眼看向床头立着的相框。那里是段振山最喜欢的相片，他书房的桌上也摆了一张一模一样的。

　　相片里的段明月刚满十八岁，在自己场面盛大的成人礼上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抱着段振山的手臂，笑容肆意张扬。一身长袍马褂的段振山对着镜头不改平日严肃模样，不过她知道，段振山那胡须掩盖下的微微笑意。

　　昔日时光有多么幸福，此刻的痛苦便显得尤为刻骨。悲伤夹杂着更多恐慌一阵阵翻涌上来，将她的心口堵死。

　　两年前赴法留学，她未曾想到再度回国会是如此光景，一路上她连拍数封电报，但申城那头始终杳无音信。

　　海上汹涌惊骇，眼下她只能被困在这条邮船里，伴着无尽的焦灼等待。

　　“笃笃笃——”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段明月的回忆，紧接着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段小姐，您的晚餐到了。”

　　段明月急忙抽出手绢拭掉脸上的泪，快步从卧房走到门后，她停下调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动门把手。

　　见套房的门被打开，江阿生马上露出标准又英俊的微笑，向段明月问安：“晚上好，段小姐。”

　　“晚上好。”段明月对他微一颔首。这个年轻的服务生每日都为她送来一日三餐，已经是熟面孔了。

　　“段小姐，今天晚餐的主菜是迷迭香烤羊排。”江阿生侧身让出身后的餐车，向她介绍道。段明月“嗯”了一声往回走，江阿生也跟着将餐车慢慢推入起居室内。

　　借着送餐，这不是江阿生首次进入段明月的套房。

　　起居室里只亮着壁灯，年轻女孩的芳香在空气里幽幽浮动，他一进门就看到真皮沙发上随意散落的画稿和书册，其余再无特殊之处。

　　与其他上等舱的乘客相比，江阿生发现，这位段小姐的日常实在乏善可陈。她几乎不参与船上任何社交活动，只呆在自己的房间内，连去甲板上短暂透风也是选在人最少的时段。这给试图了解并接近她的江阿生带来不小的困难。

　　江阿生决定将最后的砝码压在明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待他回神时，段明月已在餐桌前落座并铺好了餐巾，正抬起皎洁的脸庞等待着他。他立刻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眸光，低头开始上餐。

　　上齐最后一道甜点，段明月照旧将数目可观的小费压在餐车那只玻璃花瓶底下，不过江阿生没有马上离开，他问：“明晚就是除夕夜，后厨的大师傅想问您对菜单有什么特别需求？”

　　段明月闻言一愣，没想到春节这就到跟前了。段振山的事情叫她急火攻心，已不知今夕何夕，又哪里还顾得上过节？她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身处异乡，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想快点回到亲人身边。”

　　江阿生认同地点头，心里对段明月的回答早有所料。好在他已想好明日的计划，届时只需周密地实施，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

　　出了套房，江阿生一面在心里反复演练，一面推着餐车匆匆往前赶，不料却在下个拐角遇着一个不小的意外。

　　伴着声低低的惊呼，只见一道纤弱身影就往他这头扑来，江阿生眼疾手快蹬开餐车，上前接住了险些倒地的姑娘。

　　“抱歉抱歉，真是非常抱歉，请问您有无大碍？”江阿生松开对方后连声道歉，上下确认着姑娘的情况。

　　惊魂未定的温倩等站稳后方才看清肇事者的脸，下一秒，两片红晕悄悄爬上了她原本苍白的脸颊，她轻声回道：“不要紧，我没有事的。”

　　眼前的少年瘦长个儿，一身上等舱服务生的制服，帽檐下压着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唇瓣微红，一时叫人雌雄莫辨。

　　温倩看着江阿生，心内不免有些讶异，又有点遗憾。以男子的标准而言，他长得实属过分俊美，更遑论这面孔的主人只是一个低微的服务生。

　　江阿生对温倩这种反应早已习惯，且认出了她。

　　这个眉目温婉的蓝裙姑娘住上等舱第八号套房，平时总是保镖不离身，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她的二哥就是申城近年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温良。巧的是，温良也在这条邮船上。

　　出来混码头这么多年，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这关乎性命的事，江阿生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他转身默默扶起倒在边上的餐车，单膝跪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物什。

　　描着金边的杯盏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摔得支离破碎，看得温倩心内生出一股歉疚，她蹲下身去想跟着一块收拾，不料遭到了婉拒。

　　江阿生没有抬头，一面收集着洁白的碎瓷片，一面温声劝道：“不敢劳驾，小姐您别动，我来收拾就好。”

　　温倩起身，手足无措地靠边站着，秀致致的脸上褪去了红晕，留下被拒绝的窘涩。

　　几乎在同一时间，保镖们也闻声赶到。显然，温倩刚才的行程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奔得气喘吁吁，为首精干模样的男子看着尤为焦急。

　　“成哥。”温倩对着来人弱弱地叫了一声，底气有些不足。邱义成是温良的左膀右臂，居然也被派来找她，可见温良也知晓了她偷溜的事。

　　“倩儿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走！”邱义成皱着眉对温倩轻斥道，同时不忘警惕地打量埋首正清理的江阿生。

　　“被这群人成日跟着，我实在喘不过气，想自己一个人清净一会儿，随处逛逛。”温倩辩解着，察觉出他投向江阿生的眼神不善，便立刻转移话题问道：“二哥在做什么？我有事想找他。”

　　邱义成收回审视的目光，语气缓了缓，回答温倩：“二哥在三楼，等着你一起用餐。”

　　温倩点点头，跟着邱义成没走出几步后又突然折回。只见她快步到江阿生身旁，然后从随身的缎面钉珠手包里拿出两块大洋，弯腰递了过去。

　　江阿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她。

　　“摔坏了这么多杯碟，也有我的过失，这些钱你拿着去赔偿吧。”温倩轻声说道，弯弯的眉眼里流露出歉意。

　　见江阿生没有回应，她担心再次被拒绝，又怕邱义成跟过来，索性将银元往江阿生的手心一塞，扭头就往邱义成那快步追去。

　　两块大洋，买这些杯盏崭新的都绰绰有余，也足够平常人家三个月的开销。掂着沉甸甸的银元，江阿生的嘴角扯出讥讽的角度。

　　一抬起头，江阿生就撞进了邱义成的回眸里，那眼神里带着危险的信号。他不慌，对着邱义成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扬了扬手里的两块大洋。

　　小白脸。

　　邱义成面色冷峻地收回视线，护着毫不知情的温倩离开。